任士英

唐玄宗開元二十四年（736）十一月，一代名相張九齡被罷免，接替他擔任中書令的是李林甫。張九齡是武則天留給唐玄宗的治國人才之一，文采出眾、才干過人、人品正直、風度卓然。李林甫，世人稱之“口有蜜，腹有劍”，為人陰險狡詐，排除異己。雄才大略的唐玄宗為何會舍名相而用“奸相”？

政治形勢所趨

唐玄宗即位以來，唐朝的社會政治、經(jīng)濟與軍事局勢都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為了應對繁雜的國家行政事務，國家迫切需要富有“吏干”的事務性人才。開元二十五年（737）二月敕：“自今明經(jīng)問大義十條，對時務策三首；進士試大經(jīng)十帖?！遍_始對科舉考試的內(nèi)容有所調(diào)整，加強對時務能力的考查。李林甫能夠最終取代張九齡成為最高輔政首長，是與這種政治形勢的要求相吻合的。

從中樞政治斗爭的慣性來看，張九齡與李林甫之間的人事更替，其實與開元十四年（726）宇文融等與張說的斗爭是一脈相承的。宇文融倒張之時，李林甫就是一員深得宇文融賞識的干將，張九齡則是張說當年大力獎掖的屬下。這次斗爭的結(jié)果從表面上看是兩敗俱傷，張說被唐玄宗罷去宰相之位，宇文融則被貶為外州刺史。

唐玄宗在張說之后再次起用張九齡，確實如吳宗國先生所說的是想用“那些既有文學才華，又有政治才能的人來執(zhí)掌朝政”。事實上，二張在主政中書門下時，既有令唐玄宗欣賞的文學才能，又具有不凡的政治才能。只是隨著皇位的穩(wěn)固、經(jīng)濟的繁榮、社會局勢的安定，巨大的成功與帝王的成就感使他不再為營造一個持續(xù)發(fā)展的政治環(huán)境而努力，尤其是他無法忍受宰相的作為與他的意志相悖。

不能與皇帝同頻

大約在開元二十三年前后，唐玄宗通過幾件事試探過宰相成員的政治態(tài)度。

一是對幽州節(jié)度使張守珪的封賞。開元二十三年（735），因為張守珪防御東北強蕃契丹成效卓著，唐玄宗想給張守珪加宰相的名號以示褒獎。中書令張九齡以“宰相者，代天理物，非賞功之官”為由表示反對。由于張九齡的反對，唐玄宗只能在張守珪來東都獻捷時拜他為羽林大將軍兼加御史大夫的憲銜，而沒有加上宰相稱號。

二是返回西京長安。由于種種原因，尤其是關中地區(qū)糧食供應緊張，唐朝天子經(jīng)常往返于西京長安與東都洛陽之間。唐玄宗此次到達東都的時間是開元二十二年（734）正月。對于西歸，先前已經(jīng)頒敕準備在開元二十五年（737）二月二日動身，因?qū)m中有怪異，唐玄宗就打算提前西行。中書令張九齡認為“今農(nóng)收未畢，請俟仲冬”，即至少要等到十一月才可以。另一位宰相、侍中裴耀卿也附議。時以同中書門下三品出席宰相會議的李林甫則持不同看法：“長安、洛陽，陛下東西宮耳，往來行幸，何更擇時！借使妨于農(nóng)收，但應蠲所過租稅而已。臣請宣示百司，即日西行?！睂Υ私ㄗh，“上悅，從之”。從此，唐玄宗對宰相成員的態(tài)度逐漸開始發(fā)生轉(zhuǎn)變。

三是委任牛仙客為尚書。開元二十四年（736）秋，先前接替蕭嵩任河西節(jié)度使的牛仙客出任朔方行軍大總管（《通鑒》作朔方節(jié)度使），他在河西任上“能節(jié)用度，勤職業(yè)，倉庫充實，器械精利。上聞而嘉之，欲加尚書”。中書令張九齡“執(zhí)奏以為不可”，認為“尚書，古之納言，唐興以來，惟舊相及揚歷中外有德望者乃為之。仙客本河湟使典，今驟居清要，恐羞朝廷”。唐玄宗無奈，又想為牛仙客加實封。在與宰相商議時，張九齡仍然加以諫阻。這時，李林甫言于上：“仙客，宰相材也，何有于尚書！九齡書生，不達大體?！碧菩凇按髳偂?。在次日朝會上討論時，張九齡仍然不肯讓步，堅持認為，自己蒙皇帝擢居宰輔，與牛仙客并無私怨，但牛仙客出身小吏，目不識字，“若大任之，臣恐非宜”。由于張九齡的堅持，唐玄宗沒有馬上如愿。李林甫在退朝之后表態(tài)說：“但有材識，何必辭學，天子用人，何有不可？”對比李林甫的態(tài)度，唐玄宗對多次違背自己意愿的張九齡越來越不滿意。

《資治通鑒》說：“是時，上在位歲久，漸肆奢欲，怠于政事。而張九齡遇事無細大皆力爭?！鄙砭尤绱艘殔s不能與皇帝同頻，不能忠實地執(zhí)行皇權意志，必然引起皇帝的不滿，再加上“李林甫巧伺上意，日思所以中傷之”，張九齡也就不可避免地一步步陷入政治災難之中。

恪守職責還是效忠皇帝

史言李林甫“面柔而有狡計，能伺候人主意，故驟歷清列，為時委任。而中官妃家，皆厚結(jié)托，伺上動靜，皆預知之，故出言進奏，動必稱旨”；或謂他“善刺上意”“善養(yǎng)君欲”。

正是因為靈活處理國家事務，尤其是準確理解和忠實執(zhí)行皇權意志的能力，讓唐玄宗逐漸感覺到李林甫等人的善權變。李林甫也因此逐漸成為唐玄宗信賴的輔弼之才。開元二十四年（736）十一月，蔚州刺史王元琰犯貪污罪下三司，唐玄宗因這起普通案件罷免了張九齡的中書令一職，改任他為尚書右丞相，將他排除在政治中樞之外。同時被罷知政事的還有侍中裴耀卿，改任他為尚書左丞相。李林甫兼任中書令。

張九齡按照士大夫?qū)抑贫鹊睦斫鈦磴∈貍鹘y(tǒng)意義上的宰相職責，忠于現(xiàn)行國家體制，但不懂得根據(jù)新情況與皇帝保持政治上的一致，又在一些諸如執(zhí)法等問題上被皇帝抓住把柄。李林甫則以務實的態(tài)度面對變化了的國家局勢，他所效忠的是唐玄宗，而不是這個已經(jīng)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并且正在發(fā)生更大變化的國家現(xiàn)有體制，舊史中評論他“每事過慎，條理眾務，增修綱紀，中外遷除，皆有恒度”，正說明他的一切工作是在皇帝所允許的范圍內(nèi)開展的，且是為了實現(xiàn)玄宗本人的政治目標與理想。

從個人的政治品格來看，張九齡的表現(xiàn)更具有宰相的政治責任感，李林甫則多了一些服從與依從的奴才相。李林甫的“動循格令”，實際上就是忠實執(zhí)行皇權意志。不過，李林甫在主持或參與修定新的律令條文（包括奉敕纂注《唐六典》）以及處理種種復雜的內(nèi)外軍政事務時所展現(xiàn)的政治才能，也表明他的確是應時而出的人才。

（摘自 《唐代玄宗肅宗之際的中樞政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