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立

待在家里的那幾天，父親的臉笑成了一朵花，我卻犯了愁。父親似乎看出我的顧慮，一再追問，我被迫說出此番回來的目的。

我說：“爸，我在北京工作穩(wěn)定，沒法回來陪你。但我的收入又不高，不能把你接到北京照顧。所以，我想幫你找家養(yǎng)老院，那樣我也會放心一些。”父親聽完，神情黯淡下來。過了一會兒，他回過神來，笑著說：“我覺得咱們社區(qū)的那家就很好，我明兒個就搬過去?！?/p>

那家養(yǎng)老院，我考察過，環(huán)境太差，我于心不忍。父親卻固執(zhí)地開始收拾生活用品，一邊收拾，一邊喃喃自語：“去養(yǎng)老院好，去了，孩子也省心?！?/p>

那個晚上，父親不停地擺弄家里的物件，翻翻這個，動動那個，一副極其舍不得又無奈的表情。我不忍看下去，早早回到自己的房間。那天晚上，我久久無法入睡，從門縫里鉆進來的燈光告訴我，父親也是一夜未眠。夜晚那么漫長，父親的嘆息聲時不時地穿過厚厚的門板，沖擊著我的耳膜。

第二天一早，當(dāng)我出現(xiàn)在父親面前時，他一臉快樂的表情，仿佛從來就沒有傷感過。早餐是父親做的，煎蛋、豆?jié){，還有幾個熱乎乎的包子。我一眼便認出那幾個包子是我原來中學(xué)校門口那家的，我非常喜歡吃。后來上大學(xué)，偶爾回來，父親都是一大早便騎上自行車給我買回來?，F(xiàn)在，父親老了，騎不動車子了，一定是一早趕了好遠的路才買回來的。

父親見我發(fā)愣，笑著說：“快吃，快吃，一會兒涼了?！蔽野言琰c一掃而光。收拾完畢后，父親最后一次檢查家里。

一路上，父親一直走在前面，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能看到他的背影。想起小時候父親第一次送我上幼兒園的情形：他一直把我抱在懷里，直到進了幼兒園，才極其不舍地把我交給老師。初去的那幾天，我總是哭鬧。后來，父親把我送到幼兒園，就一直站在柵欄門外，看我在院子里玩耍?？吹礁赣H，我再無懼怕。每天放學(xué)，我都渴望父親早些出現(xiàn)在幼兒園門口……

而此刻，我把父親送進養(yǎng)老院，他是否也會不適應(yīng)，是否也會想著有一天，兒子會出現(xiàn)在養(yǎng)老院門口，接他回家。以前，父親有我有家。后來，我離他越來越遠?，F(xiàn)在，我竟然讓他連個家都沒有了。想到這里，我哽咽著說：“爸，咱不去了，咱回家吧?！彼疵攸c頭。

幾天后，我?guī)е赣H回了北京。自此以后，我會一直在父親身邊，站成一棵樹，開滿一樹感恩的花，花葉不敗，感恩無終。

（選自《讀者》，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