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蜻蜓

川西民居，傍水臨竹。有竹子的地方，定會有人家。我家后院門外是一片幽深茂密的竹林。祖父背著刀，慢慢踱進竹林深處，只有嫻熟的竹藝人才能這般氣定神閑、從容灑脫。他是村里有名的篾匠，一根竹子在他手里會變成無數(shù)種可能。他曾告訴我，竹子并沒有死，而是換了一種形式存在。

小時候，我所有的玩具皆源于自然。撿拾祖父用剩下的竹子，將它們削成薄薄的片狀。于青竹片正中鉆一小孔，將一根纖細的小竹棍嵌入其中。這樣小竹棍與竹片就形成了90°的夾角，整體呈一個“T”字形。

雙手緊緊地夾住小竹棍末端，用力一搓，竹蜻蜓迅速地飛向云天，然后再緩緩飄落。

竹蜻蜓飛行的高度與竹片的薄厚有直接關(guān)系，削竹片也就成為制作竹蜻蜓最關(guān)鍵的環(huán)節(jié)。竹片削得不夠薄，竹蜻蜓就飛不起來；如果削得太薄，又容易在放飛的過程中折斷。所以，制作的整個過程都得格外小心。雖然只是一只小小的竹蜻蜓，但是親歷過制作的不易，才懂得珍惜。

如今孩子們的玩具大多是由父母購買的，只要三五天新鮮勁兒一過，孩子們就會很大方地把這些玩具送給別人，或者束之高閣。那不是他們自己動手制作的，他們沒能體驗到制作玩具的快樂與成就感，所以不懂得珍惜。

前不久，我在街邊看到制作精美的塑料“T”字形飛行器，上面被涂上了亮麗的彩色。但我依舊喜歡那種源于大自然的竹蜻蜓，簡單、環(huán)保，又能看到竹子的本色，能聞到淡淡的竹香。那不僅僅是一個玩具，它有著鄉(xiāng)土的氣息，維系著每一個熱愛土地的人的濃濃鄉(xiāng)情。

用力一搓，飛上天空的是往事與鄉(xiāng)愁。

小人兒書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我念小學的時候，課外讀物非常匱乏。有一天，我在小鎮(zhèn)的集市上發(fā)現(xiàn)了各種各樣的小人兒書。豐富的圖畫配有文字，妙語連珠式的敘述，那些書真叫人愛不釋手。我站在集鎮(zhèn)的地攤上看書，一直看到太陽落了山。

我心想，等攢夠了錢買上一本回家，坐在院子里，或躺在床頭細細品味，慢慢咀嚼，該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若干年前，誰要是有一兩本小人兒書，同學常常會投來羨慕的目光，霎時感覺非常的神氣。記得有一次，我借了一位同學的小人兒書不小心弄破了，為了將書修補好，我跑遍了集市的所有商店才買來透明膠布，終于將書修復。那時候視書如命，愛書似寶。后來，校門口有了租書的小店，寂靜的長夜里，飛螢流光，展開一本書，童年的時光在一頁頁的故事里越發(fā)美好。我記得當時看過《西游記》《水滸傳》《一千零一夜》《三毛流浪記》等。如今我愛好寫作，大概也是小時候閱讀廣泛所致。

如今書籍的類型越來越多，閱讀的方式也越來越多。報刊、電子書、微博、公眾號、微信朋友圈……但我依然喜歡翻看紙質(zhì)的書籍，喜歡觸摸紙頁的那種特殊的感覺。在清風細雨中，在寂靜深夜里，于字里行間閱讀那些傳奇的故事與靈動的文字，真是熨帖人心。所以買書也就成為我生活中最大的嗜好。

現(xiàn)在滿屋子都堆滿了書，但回想起來，我還是覺得小時候看小人兒書的那段經(jīng)歷最難忘。

壩壩電影

在我的故鄉(xiāng)川西，人們管露天電影叫“壩壩電影”，放映的場所常常設(shè)在村里的小學，因為學校有比較寬闊的操場。那個時候，還沒有多少家庭有電視機。有機會看一回電影，如數(shù)月沒吃肉的人品嘗一頓豐盛的美餐一樣開心雀躍。

村莊上空縈繞著裊裊炊煙，夕陽躺在樹梢休憩。人們早早地吃過晚飯，提著板凳，三三兩兩地往學校趕。人群排成長長的一條線，長過了村頭的小河，那種場景比逢場天趕集還要熱鬧。

來看電影的有孩童，收完莊稼的大叔，也有白發(fā)垂暮的老人，一會兒工夫，學校操場上就坐滿了人。當夜幕降臨，天色微暗，電影流水般緩緩舒展。記得當時看過的第一部電影叫《閃閃的紅星》，里面的主角潘冬子成為我們小時候談?wù)撟疃嗟碾娪叭宋?。我們也因此記住了那首?jīng)久不衰的《紅星歌》。電影放映的過程中，大人們有的一邊輕搖著手里的扇子，一邊專注地盯著幕布；有的則一邊嗑著瓜子，或織著手里的毛衣，一邊癡迷地凝望屏幕。有時看到令人感動的場景，她們也會用手悄悄地擦拭眼角的淚水。也有一些小孩在人群里嬉戲、逗笑。

記得當時我們最好奇的就是放映電影的機器，常常望著放映機發(fā)呆。我不止一次在想那些豐富的聲像是怎么從這臺機器里跑出來的。

當電影收尾的那一瞬間，熱烈的鼓掌穿透長空，感動的熱淚打濕黑夜。更有甚者，意猶未盡，遲遲不肯離去。在回去的路上，大家總會討論電影里的情節(jié)與人物，發(fā)表各自的觀后感，之后才滿足地回到自己的家里。

后來有了電視機，壩壩電影就少了許多，再后來有了彩電，有了影碟機，有了電腦，有了網(wǎng)絡(luò)電視……大家要看什么電影，只要買一張光盤，或者在電腦上一搜都能看到，非?？旖?、方便。于是好多以前沒有看到的電影都可以在今天一一觀看。但是我總覺得不像以前看壩壩電影那樣讓人激動。

那些年一遇到好的電影，大家可以一起歡呼，一起鼓掌，一起流淚，一起分享那些快樂與憂傷。而如今，看網(wǎng)絡(luò)電視再也沒有以前的那種氣氛。你只有一個人偷偷地笑，傻傻地哭。有些時候遇到抽象的電影，看完之后也只有茫然與不解。

如今好多電影都是以夸張的畫面與離奇的故事來博得觀眾的喜愛，雖然視覺效果令人震撼，但無法獲得心靈的熨帖，而以前的電影大多以真情打動人，給人以內(nèi)心深處的感懷。當然，那時候看壩壩電影，讓人感到快樂的不僅僅是電影本身，還有許多人在一起的溫馨與熱鬧的氣氛。

前不久看到農(nóng)村的一對新人結(jié)婚，晚飯后的節(jié)目竟是所有親朋好友坐在院子里看壩壩電影，不禁讓人感到久違的溫暖。

風箏

每天上班路過竹溪廣場都會看到許多老人帶著小孩在那里放風箏，那些風箏色彩鮮艷，做工精美，在城市的上空盡情地飛舞。在我童年的天空中也飄滿了各式各樣的風箏，所不同的是那時候的風箏都是由我們自己親手制作的。

念小學的那幾年，每到農(nóng)歷的二三月，油菜花便開滿鄉(xiāng)野，河水豐潤起來，風開始變得暖和，約上小伙伴們在一片金黃中奮力奔跑。風箏漸漸高過田野，高過樹林，高過游走的白云，高過深深的思念。于是無數(shù)只風箏徜徉在曠野、小河與村莊的上空。抬頭一望，它們盡在半空云里，越來越小，越來越遠。

那時候集市上還看不到幾個賣風箏的，我們一般都是自己制作。

備好細竹片、薄紙、糨糊；將細竹片組合成想要的形狀，中間用細線連接；接著把薄薄的紙粘貼在上面，然后就可以試飛了。說起來很簡單，其實每一道工序都不容易。記得當時我做的風箏常常飛不上去，原因主要是竹片太厚、糨糊太多、重量超標，還有就是控制風箏的平行線左右長短不一致。

后來，經(jīng)過不斷改進，風箏終于乘風而起，與白云親吻?？粗L箏越飛越高，即使外觀看上去非常簡陋，但我心里依然高興，畢竟這可是自己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失敗后終獲成功的作品。

放風箏也講究氣氛，如果一個人放風箏那是挺沒有意思的事情，一群人就不同了，大家可以比誰放得更高、更快，萬里碧空游弋著幾只、十幾只甚至更多的風箏，那將是如何的壯美?。?/p>

大姐曾經(jīng)帶著我們姐弟四人在三月的田地里放風箏，她在花海里一邊跑，一邊唱著：“又是一年三月三，風箏飛滿天，牽著我的思念和夢幻，走回到童年……”純藍色的天穹開著幾朵白云，我們的風箏在云里飛。二姐在大姐頭上插了一朵油菜花，大姐烏黑的長發(fā)飄在風里也飄在花里，后來也飄在我們的記憶里。

我十歲那年，大姐不再和我們玩。她和一位小伙子站在高高的田埂上，手里拿著風箏，一會兒風箏就飛上了云天。他倆肩并肩坐著，大姐望著天空的風箏發(fā)呆，小伙子卻呆呆地望著大姐，漸漸地他們消失在一片金黃的浪花中。只有風箏還在陽光與云朵中穿行。

十幾年前，大姐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飛得越來越遠。直到我們再也看不到她。

現(xiàn)在呀，我站在空曠的鄉(xiāng)野放風箏，四野無際，天地遼闊，更像是放飛心中的孤獨。放著放著，竟熱淚盈眶。那游走在白云里的風箏，已經(jīng)化成了一段回憶，一種鄉(xiāng)愁。

作者簡介：黃健，筆名阿健。《中國校園文學》簽約作家。作品散見于《散文選刊》《青年作家》《四川文學》《散文詩》《作家天地》等。

（責任編輯 劉月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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