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鵬飛

一

打開中國地圖，注目冀魯豫三省交界處，有著“江北水城? 兩河明珠”美譽的聊城躍然眼前。

穿行在聊城市區(qū)內，經過東昌湖風景區(qū)旁的一片建筑，一處造型獨特的展館躍入眼簾，這就是建在東昌湖畔的中國運河文化博物館。

運河燦燦，映襯著這座別致的漕船造型建筑——中國運河文化博物館。作為大運河流經城市中的中國第一座以運河文化為主題的專題博物館，其館名的9個鎏金大字由中國著名社會學家、人類學家費孝通先生親筆題寫。整座博物館的建筑面積達1.6萬平方米，陳列面積則近7000平方米。博物館整體陳列以“運河推動歷史，運河改變生活”為主題，旨在全方位、多角度地收藏、保護和研究運河文化，反映和展示運河的古老歷史、自然風貌和民俗風情。置身其中，參觀者能充分感受到運河文化的千年不朽魅力和古都聊城的歷史文化底蘊。

時下，重新改造升級后的中國運河文化博物館迎來了絡繹不絕的游人參觀。這里時而靜寂，時而喧鬧，陳列在館里的實物透著歲月的滄桑。隨著時間的逝去，我的眼睛都不舍得離開這里的每一個地方，感受著沉淀的運河文化。

在各個展廳里行走，一幅幅地圖，一幀幀圖畫，一處處實物，目及之處，一下子就把記憶拉回到2500余年前春秋時期吳王夫差開鑿邗溝的場景。從那時候起，世界上開鑿最早、里程最長、規(guī)模最大、科技含量最高的水利工程——中國大運河應運而生。歷史更替，歲月變遷，2500多年后，大概誰都不會想到，流經30多座城市，連通黃河、淮河、長江、海河、錢塘江五大水系的隋唐大運河、京杭大運河、浙東運河，長度達3200多千米，會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國家級重點保護文物予以展示。

如果從春秋時期算起，你能聽到的歷史是2500多年；如果從隋朝算起，你能看到的歷史是1500多年；如果從明清算起，你能品味到的歷史是600多年。這別具一格、匠心獨具、集中國古代眾多先進水利思想和精湛水工技藝之大成的大運河，在千年的歷史進程中，一直發(fā)揮著作用。

遙想古代的勞動人民，在生產力并不是很發(fā)達的那個時期，是如何在縱橫相連、阡陌交錯的沃野大地上，開挖修建出一條寬闊夯實的運河的呢？

我一直在想，博物館里呈現(xiàn)出來這條運河，就是讓世人在這里見到運河、記住運河、保護運河、利用運河，弘揚運河文化精神，加強運河文化傳承，并將其深深植入眾多來中國運河文化博物館參觀者的心田里。

二

聊城因古有聊河而得名。聊城是運河沿線的重要城市之一，聊城與運河有著割不斷的歷史淵源。如果說，聊城的運河最早是源于隋朝，那個時候開鑿的京杭大運河從聊城西側穿過。那么，幾百年后的元代，修建開通的會通河縱貫聊城境內腹地，自此為聊城帶來了數(shù)百年的經濟和文化繁榮，積淀了豐富的運河文化資源。到了明清時期，聊城、臨清、張秋成為運河沿岸的重要商埠，“南有蘇杭，北有臨張”，這里的臨張指的就是如今聊城所轄的臨清市和張秋鎮(zhèn)，由此聊城則被譽為“漕挽之咽喉，天都之肘腋”“江北一都會”。

盡說西湖足勝游，東湖誰信更清幽。這是元代著名詩人袁士元筆下描繪的東昌湖。950多年前的北宋，已開始在聊城開挖東昌湖。始建于北宋熙寧三年（1070年）的東昌湖是在原護城河基礎上經歷代開挖而形成的。東南西北分別以聊城主干道柳園路、湖南路、湖西路、東昌路為界。湖中心是已有千年歷史的1平方千米的正方形聊城古城。古城以光岳樓為中心，向四面輻射，形成各具特色的東西南北四條古城區(qū)主干道，東商西文南驛北食。其他大街小巷經緯分明，垂直交織。白墻灰瓦的民居在其中星羅棋布。馳名中外的京杭大運河穿風景區(qū)而過，古老的運河兩岸各種店鋪民居隨坡就勢，依河而建。株株蒼勁的古槐，宋代的隆興寺鐵塔，國家重點文物清代建筑山陜會館……昔日運河的繁華撲面而來。

念天地悠悠，一條運河穿越的古城，若是沒有了湖的陪伴，便會失去一半的韻味。盡管不是江南水鄉(xiāng)之地，一年四季，清波澄碧的東昌湖潤澤著這座文化古城。從第一次目睹時的沿湖看柳，到這次的尋湖漫步，前后兩次在這里行走，體會200多年前清代小說家蒲松齡筆下所描繪的“南有西湖西子秀，北有東昌胭脂紅”的意境。

如今的東昌湖是以聊城古城為中心，水面遼闊，風景秀麗，環(huán)繞古城四周。這里以各有特色的湖濱風景區(qū)、古城文化區(qū)、運河風光區(qū)為載體，集中體現(xiàn)了聊城的“水、古、文”特色，營造出聊城“城中有湖，湖中有城，城湖一體”，與古運河交織的獨特的運河城市風貌。

1000多年前，宋朝大文學家蘇軾在《自河北放舟歸江南》的詩作中曾這樣描寫路過的聊城：“尋君何處典春衫，杏花煙雨大江南?！币舱沁@句膾炙人口的詩句，為聊城這座江北水城增加了詩情畫意。

三

越小橋，走石階，穿過古城城門，移步古城老街內，一座高大的樓閣巍然屹立——光岳樓，這座最早始建于明代的更鼓樓，作為中國的十大明樓之一，歷經600多年的風雨，雖沒有岳陽樓、黃鶴樓、鸛雀樓、滕王閣那樣名滿天下，但其作為純粹而完整的明代建筑是所有樓閣中絕無僅有的，用冠絕天下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

“危樓百尺瞰滄溟，泰岱東來作翠屏。拂檻寒星晴歷歷，侵衣銀漢盡泠泠。地連朔雪孤城白，天入齊州一帶青。尊酒未酣人欲散， 西風黃鵠度空冥?！鼻宕娙耸╅c章寫的這首《光岳樓》詩，道出了這里的盛景人文。

光岳樓的名字是由清乾隆皇帝題寫的。光岳樓的主體結構建于明洪武七年（1374年），由樓基和主樓兩部分組成，總高33米。樓基為磚石砌成的方形高臺，占地面積1236平方米，邊長34.5米，垂直高度9米，由交叉相通的4個半圓拱門和直通主樓的50多級臺階組成。主樓為木結構，4層5間，歇山十字脊頂，四面斗拱飛檐，且有回廊相通。全樓有112個臺階、192根金柱、200余個斗拱。樓內匾、聯(lián)、題、刻琳瑯滿目，塊塊題詠刻石精工鑲嵌，其中清康熙和乾隆兩位皇帝的御筆“神光鐘瑛”碑和詩刻，清狀元傅以漸、鄧鐘岳的手跡，郭沫若和豐子愷的匾額、楹聯(lián)尤為珍貴?！巴麛嗵爝呍?，登臨光岳樓，碧波環(huán)城流，翠林抱古樓?！鼻宕娙松虻聺撛凇锻庠罉窃姟分校蠢粘隽斯庠罉堑拿利惡蛯庫o。

漫步古城，累了便小憩片刻，坐在長椅上，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xiàn)出這樣的畫面：天南海北，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的大運河，把千家萬戶都串聯(lián)在一起，形成了一處商賈集市。在運河時代，聊城古城這個檣櫓飛渡的地方，有冉冉升起的朝陽，有晨露中彌漫的縷縷炊煙，有來回穿梭行走的腳步聲和各種叫賣聲，還有那湖邊運河人家咚咚的搗衣聲……到了晚上，岸邊的船頭閃著紅光，街邊建筑的屋檐和門前掛著燈籠，古樸的臺階順著小道伸向了遠方，運河河畔舟船往返……

起身向前，移步湖邊步道，風吹來，湖水不知疲倦地拍打著堤岸。一遍，一遍，又一遍，卷起朵朵水花。湖邊的鷺鳥翩翩翻飛，不時從頭上掠過，它們偶爾發(fā)出的歡快鳴叫響徹天空。放眼望去，湖邊的一處地方，灰磚黛瓦，琉璃飛檐，這就是保存非常完好的山陜會館。

拂去歷史的塵埃，感知歲月的滄桑。這座山陜會館是清中后期山西、陜西商人駐足、議事、貯貨、娛樂的場所，這座戲樓建于清代，巍然矗立已有近300年，是京杭運河、齊魯大地現(xiàn)存的唯一一座最古老的戲樓。

看到這個戲樓，思緒立馬就回到兒時的那個年代。當時物質匱乏、文化活動不多的農村，一年之中如果能看上一場表演大戲，那絕對是一場文化盛宴。孩童時代，雖然還看不太懂戲曲故事中的人物、故事、情節(jié)，但是對化妝、唱腔、聲音、動作、衣服、道具卻喜愛有加，從那時起，看大戲就成為一種念想，成為一種盼望。

四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雖已經歷了400多年，而明代文學家楊慎的這首代表作《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令人印象深刻。江水不息，青山常在，歷史上的英雄人物卻無一不是轉瞬即逝，留下的只有轉頭空。

貫通南北，漕運千秋。有據可查的是，山東的大運河是從元朝首開，由元世祖忽必烈下令開鑿，再到明朝重開，至今已有700多年。當時由忽必烈賜下一個響亮的名字——會通河，顧名思義，是會流水的河、通航的河，大概元朝的開鑿者們那時是這樣期望的。

大運河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運河之一。大運河的起點，從杭州逶迤向北，到山東境內山東段。大運河自棗莊臺兒莊入魯，依次是棗莊、濟寧、泰安、聊城、臨清和德州，長達600多千米，上承京津冀，下接長三角，通行最困難、最復雜，技術成就最巧妙的這段運河是由著名的元代水利專家郭守敬設計的。他領導并開鑿了大運河最北一段——通惠河的修繕工程，首次實現(xiàn)了元代南北大運河由北京到杭州的全線通航。

“明永樂九年，治水官員宋禮和民間水利專家白英在汶、清兩水分界處筑堤蓄水，遏汶水使西，盡出南旺，保障了京杭大運河500余年的暢通?！本嘟裼?00余年歷史的戴村壩是大運河水利工程的一大杰作，歷經數(shù)百年巋然不動，成為名副其實的大運河之心、天下第一壩。

奔流的運河，潤澤著沿線的城鎮(zhèn)，蘊含著齊魯大地燦爛的文化。至今我們耳熟能詳?shù)拿髑逍≌f《聊齋志異》《老殘游記》《虞初新志》等，都是在山東運河段產生的不朽文學名著。這條歷史文化資源豐富的河流，有著太多的讓世人記憶的遺存，大運河山東段有運河、泰山、曲阜三孔等世界文化遺產，8段河道、15個遺產點入選大運河遺產名錄。德州境內的四女寺水利樞紐是南運河的起點，大運河在此被一分為三，這座工程被譽為“北方的都江堰”。進入新時代，這座古老的水利樞紐工程從2022年4月已開始開閘泄水。

明清時期，德州是運河上重要的漕運碼頭，德州曾與當時的淮安、徐州、臨清并列四大漕運碼頭。棗莊的臺兒莊古城是明清運河沿岸最有特色的地方，逛古城，品美食，坐搖櫓船，吹運河風，在這里享受古城之美是最愜意的。

600年來，數(shù)不清的臨清貢磚在大運河上被源源不斷地運往北京用于建城，所以就有了流傳至今的民謠：“北京的城，臨清的磚，相隔八百里，漕運六百年，紫禁城上有臨清?！?/p>

泰安境內的大運河雖然并不太長，但《水滸傳》里所描繪的八百里水泊地卻世人皆知。水泊地的地理位置就是今天的東平湖?！端疂G傳》的故事成就了泰安的東平湖，誕生于此的小說《水滸傳》，則是在大運河畔的茶樓和漕船里最早流傳開來。我從小就對《水滸傳》中的梁山泊和梁山好漢有深刻的記憶。記得兒時最喜歡看的連環(huán)畫就是《水滸傳》。那種小冊子讀本之所以被人們稱道傳閱，源于書中刻畫出的一百單八將人物形象入木三分、栩栩如生。

儒家文化發(fā)祥地，千年文脈永傳承。洙泗書院、孔府菜，濟寧的兩大文化內涵符號在齊魯文化中完美結合呈現(xiàn)。濟寧是整個山東運河段最長的一個地方，這里有大運河最重要的水源地、最美的風景區(qū)和最大的淡水湖微山湖。濟寧在歷史上是“東魯之大郡，水路之要沖”，在中國運河發(fā)展史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運河山東段在整個大運河中處于關鍵位置，而濟寧運河又是山東運河的關鍵，所以濟寧被稱為“運河之都”。

運河的暢通使得濟寧每年都有數(shù)千艘大船經運河由南向北以達京師，擔負著南糧北調的任務，濟寧也成為“南控江淮，北接京畿”“處漕渠之中，襟帶四方”的重要城市。遙想當時，運河兩岸貨物堆積如山，南船北馬、酒樓歌館、笙歌喧嚷，“運河流水千古流，流到濟寧古渡頭，畫里帆船江南來，船到碼頭貨到州?！边\河從繁華的鬧市區(qū)穿城而過，河中帆船繁忙，岸上車水馬龍，一派熱鬧景象。

五

大河湯湯，水何澹澹。千里煙波，北達無恙蒲帆新雨后，一支塔影認通州。曉風殘月，風度鐘聲來北固，帆將燈影過揚州。作為活著的流動著的人類文化遺產，千百年來，大運河的文脈記憶永遠有講不完的故事。承載著儒風韻味的山東段大運河，展現(xiàn)著年輕而又厚重的歷史底蘊，其沿線城鎮(zhèn)古色古香的建筑，運河流域的優(yōu)美生態(tài)環(huán)境，無不令我感受到這片富饒遼闊大地上的綽約風姿。

遙想當年，運河之上，滿載著糧食、絲綢和瓷器的漕船往返于南北千里波濤中的景象，穿過了古城臺兒莊、穿過了聊城的東昌府。可以想象，運河岸邊條石鋪砌的大小碼頭，街巷布列，那一條古老寬廣的青石鋪就的石板路上，林立著兩旁店鋪，點點的油漆斑駁剝落，深灰色的木頭裸露著，街旁明清樓宇式雙層磚木結構建筑，飛檐翹角，灰墻黛瓦，挑檐、斗拱、垛墻、橫桁矮窗。在人聲鼎沸的古城中，那種穿越的美妙感覺著實令人愉悅、欣喜。

一座雄偉壯觀的三間硬山脊南向二層樓閣建筑，吸引著所有來到這里人的目光。抬頭目視，二層樓檐正中懸有一方楊以增手書的“海源閣”匾額，懸于半空中屋檐門楣上方，匾額鎏金大字蒼勁生輝。進入萬壽觀街路街內，店鋪旁懸掛的燈籠飄蕩、五色幡旗招展，門店里傳來的音樂聲和著店家的叫賣吆喝聲、孩子嬉鬧追逐玩耍聲飄過耳邊。

行走在雕欄玉砌的老城，攤位和門店令人目不暇接，精巧別致的現(xiàn)代文創(chuàng)產品琳瑯滿目。精致的葫蘆雕刻產品、剪紙圖案、木版年畫、玲瓏小巧的各色禮品……不時吸引著人們駐足觀看。

歷史塵煙，往事越千年。在璀璨的歲月中，我把目光再次移到水波漣漣、蜿蜒回轉、韻味悠遠的這條千里長河。

我在思索，多少年來，大運河的水就這樣一直湍湍地流淌。置身于運河兩岸，感受著明朝詩人李東陽在《過鰲頭磯》所描繪的“城中煙火千家集，江上帆檣萬斛來”的繁華景象，體味著張繼《楓橋夜泊》詩句中“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的空靈曠遠思緒，帶著雋永的詩意，這種清遠意境使我這個喜歡萬里前行的人，傾心地享受著吳越帆飛，南音北語。

如今的大運河舊貌換新顏，堤煙柳翠，澄碧的運河兩岸風光似玉帶畫卷，千古含情。念去去，留戀處，享受這種愉悅美好的感覺，真的是挺好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