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語言景觀作為公共空間的語言呈現(xiàn)，是窺探社會意義建構和變遷的棱鏡。對民族旅游地區(qū)麗江市束河古鎮(zhèn)的語言景觀進行了實地調研，著重對具體的多語碼混合雜糅特征進行微觀分析，結果表明各種語碼對空間進行了多樣化的象征性構建。語碼的象征意蘊和功能屬性決定了語碼的具體使用：漢語是主體性、主導性語言，既是跨域信息交流的工具，又是建構國家文化認同的重要基礎，并通過其變體形式得到強化。東巴文不具備信息交流功能，但具有豐富的象征意涵，能提供民族認同價值、經(jīng)濟價值、遺產(chǎn)和教育價值。英語具有有限的信息交流價值，攜帶了開放包容的文化象征屬性，反映了全球化和本土化的密切互動。研究結果可為地區(qū)語言政策的制定和語言景觀的規(guī)劃提供啟示意義。

關鍵詞：語言景觀；民族旅游地區(qū)；多語；語碼混合；東巴文

中圖分類號：G122；F59 " " "文獻標識碼： "A " " "文章編號：2095-7734（2024）02-0066-07

一、引言

"以公示語、標牌等為代表的公共空間中的語言使用和表征，歷來為人們司空見慣、習以為常。然而，近年來語言景觀（linguistic landscape）的全新視角將其置于社會語言學的學術框架和范式內，該議題已然帶來社會語言學研究的一股新浪潮，[1]并廣泛地影響著語言學、民族學、地理旅游學等相關學科。在社會語言學視野中，語言景觀作為公共空間中的重要符號資源，不僅直觀地呈現(xiàn)著某一區(qū)域的實際語言使用狀況和社會語言結構，而且還間接投射著其背后各類語言主體的意識形態(tài)、語言規(guī)劃、族群沖突、社會層級和身份歸屬等社會語境。語言景觀和社會語境的互構，使語言景觀研究從語碼研究出發(fā)、同時又超越了語碼研究，成為窺探社會意義建構和變遷的棱鏡。

二、文獻回顧

"國外的語言景觀研究發(fā)軔于20世紀90年代末，以Landry amp; Bourhis于1997年提出語言景觀的概念為代表，即“出現(xiàn)在廣告牌、店鋪招牌、地名、街道名稱、路牌及公告牌等公共標識上的語言”。[2]語碼使用是語言景觀研究的現(xiàn)實基礎和基本出發(fā)點。作為語言景觀的核心要素，不同語碼通過各異的分布特征和組合形式，能夠激活其多重符號背后的表意系統(tǒng)和象征意涵，進而揭示語碼競爭關系、語碼權勢地位、社會語言結構和意識形態(tài)等深層構念。隨著全球性、城市化進程的推進，多語現(xiàn)象已成為不同地區(qū)語言景觀的常態(tài)現(xiàn)象。

" 已有研究多從頻次和數(shù)量角度來宏觀地探察多語語碼之間的層級和競爭關系，如李麗生、夏娜[3]對麗江市古城區(qū)的語言景觀調查與本研究直接相關，他們從量化數(shù)據(jù)的角度翔實地展現(xiàn)了當?shù)卣Z言使用的多樣性，勾勒出漢語、東巴文、英語界限清晰的層級關系，具有很大的啟發(fā)意義。值得注意的是，已有研究視標牌中的語碼組合為涇渭分明的語言層級關系，忽略了相當數(shù)量的多語碼混合并不是復制式地去呈現(xiàn)不同語碼的事實，而是充滿了生造、編創(chuàng)、引申、片段截取、跨文化等語碼處理策略。這些錯綜復雜的語碼接觸和語碼混合實際上意欲通過形式創(chuàng)新和變體來實現(xiàn)其對于自身符號價值的彰顯，這一點值得關注。而一些最近研究已注意到這一點，如王克非、葉洪（2016）[4]發(fā)現(xiàn)商鋪店牌上多語混碼現(xiàn)象非常普遍而復雜，如簡體字、繁體字、異體字、拼音、英語等，從而形成了錯綜繁雜的組合模式；巫喜麗、戰(zhàn)菊（2022）[5]則探察到粵語方言語碼也以變異的方式附著在主要語碼中，形成了語碼邊界模糊的雜糅形式。

"對語碼分布趨勢的數(shù)據(jù)描述很重要，但對具體的多語碼混合雜糅機制的微觀分析也非常必要，能夠揭示更深層次的語碼互動。本研究將以民族旅游地區(qū)云南省麗江市束河古鎮(zhèn)為研究對象，著重調查其標牌語言景觀中多語語碼混合和雜糅特征，并探察和挖掘不同語碼的社會文化功能及其象征意蘊。

三、研究方法

（一）研究問題

本研究欲探究以下3個具體的研究問題：

（1）民族旅游區(qū)域的語言景觀宏觀上呈現(xiàn)出怎樣的語言分布和結構？

（2）如果有多語性質，其微觀上的多語混合特征是怎樣的？

（3）語言景觀上不同語碼承載著哪些社會文化功能及象征意蘊？

（二）調研地的語言文化概貌

"本研究選取地處云南省西北部麗江市的束河古鎮(zhèn)作為調研地。麗江市歷來被譽為國家歷史文化名城、國際知名旅游城市，是人員匯聚和流動非常頻繁的區(qū)域。在語言文化上，國家推普工作的開展和外來人口的涌入使?jié)h語普通話成為當?shù)刂饕Z言，但除此之外，當?shù)氐募{西族人還使用納西方言進行口頭語言交際，國際旅游城市的形象構建和城市化現(xiàn)代化進程使英語也成為當?shù)氐囊环N語言因素。更為特殊的是，當?shù)丶{西族的圖畫象形文字東巴文，被語言學家稱為世界唯一還存活著的象形文字，被贊為文字的“活化石”，在文化教育、旅游資源方面也占有重要的地位。因此，當?shù)厣砑娉＞印⒙?/p>

游、民族等身份于一身，其語言生態(tài)復雜而多元，是研究社會語言生活的極佳場地。

"調研地點束河古鎮(zhèn)是麗江市內重要的旅游目的地。該古鎮(zhèn)歷史逾千年，方圓約5平方公里，是當?shù)赝林用窦{西族主要聚集地之一。古鎮(zhèn)里古道縱橫、店鋪林立、業(yè)態(tài)多樣，沿街商鋪多以經(jīng)營當?shù)靥禺a(chǎn)、服飾、餐飲、住宿、百貨為主，因此店鋪標牌紛繁眾多，語言樣態(tài)多樣，能夠為研究語言景觀提供豐富的語料來源。

（三）語料收集與分析方法

"本研究語料來源主要來源于田野調查中的影像記錄。以青龍河為界，古鎮(zhèn)的東岸為游客集聚地，以店鋪和景區(qū)為主；西岸為遺產(chǎn)核心區(qū)，以客棧為主。歷時三天，研究者使用數(shù)碼設備實地拍攝了取樣范圍內的公共路牌、景區(qū)標牌、景區(qū)指示牌、店鋪標牌、店鋪廣告語等，共取得有效樣本421份。在分析語料時，本研究借鑒以往研究，[5]將邊界清晰的邊框范圍內的書寫文本視為一個分析單元，對于同一個店鋪或場域出現(xiàn)的內容相同的標識，則不計入統(tǒng)計分析。確定好分析單元后，按標牌類型、語種數(shù)量、語碼組合、語碼順序、顯著語碼5個參數(shù)對標牌進行標注。其中，漢語變體中的簡體、繁體、拼音、異體統(tǒng)一歸類在漢語分類，并進行更細分類的標注。

四、研究結果

（一）語碼的分布樣態(tài)

"語碼在標牌上的呈現(xiàn)狀況有兩個值得關注的關鍵概念：能見性（visibility）和凸顯性（salience）。能見性是指語碼是否出現(xiàn)在標牌上，是“有無”的問題。不同語碼按照出現(xiàn)在標牌上的頻率差異，可以大體勾勒一個區(qū)域社會語言結構的基本分布狀況。凸顯性關注的是語碼在標牌上是否處于顯著的位置，由置放順序、字體大小、字體顏色等因素決定，是“主次”的問題。凸顯性更能反映語碼之間的互動和競爭關系，因而更能提供關于語言層級和權勢的信息。

"在能見性方面，本研究所收集的421份標牌樣本中，出現(xiàn)了漢語、東巴、藏語、英語、法語、日語、韓語等七種語言。其中，漢語、東巴、英語3種語碼出現(xiàn)的頻率最高。漢語語碼在標牌上的出現(xiàn)頻率最高，達到了99.5%，是最主要的語碼類型。東巴文出現(xiàn)在68.4%的標牌上，成為僅次于漢語的語碼，能見度非常之高。作為國際通用語的英語出現(xiàn)頻率有47.7%，在外語里處在第一外語的地位。相比之下，藏語、法語、日語、韓語僅有極少量的使用。在能見性的視域下所勾勒出的該地區(qū)的社會語言結構的基本面貌是：該地區(qū)的語言景觀體現(xiàn)出明顯的多語性，漢語、東巴、英語依次是該地區(qū)最主要的語碼類型，非通用外語使用極其有限。

"相較之下，凸顯性卻顯示出不同的趨勢。對標牌凸顯性語碼的判斷借助場所符號學分析框架進行，基于不同語碼的置放順序（如上下式、左右式、包圍式等），通過字體大小來判斷其凸顯度。從數(shù)據(jù)上看，漢語作為凸顯語碼出現(xiàn)在98.6%的標牌上，是絕對凸顯語碼；英語的凸顯度僅為0.7%，東巴文為0.2%，法語為0.4%，且東巴文和法語的凸顯僅因為其標牌為單語標牌。

"至此，可見性（99.5%）和凸顯性（98.6%）分析所指向的該地語言格局有趨同又有差異。趨同的是，漢語是絕對主導語碼，其能見性和凸顯性都非常高，且比例幾乎相當。不同的是，東巴文和英語的能見性和它們的凸顯性落差懸殊，即它們在標牌上的能見度很高（68.4%，47.7%），但幾乎沒有被作為顯著語碼（0.2%，0.7%）。非通用外語的能見性和凸顯性都非常之低。這種語言格局表明漢語是承載信息功能的主要載體，并且也是毋庸置疑的絕對權勢語言，其信息功能和象征功能是統(tǒng)一的。東巴文和英語并不作為實際上信息的表達工具，似乎只作為象征載體。

進一步探察語碼組合發(fā)現(xiàn)（表2），語碼的組合類型多達9種，呈現(xiàn)出豐富多元的多語面貌，印證了該地語言景觀的多語導向。多語（即三語或三語以上）標牌占主體，比例達到56.3%，其中“漢+東巴+英”語碼組合是主要形式；雙語標牌次之，占比25.9%，其中“漢+東巴”和“漢+英”兩種組合旗鼓相當；單語標牌占比最少（17.1%），基本上為漢語單語標牌。非通用外語以輔助、個別或孤例形式存在。

（二）語碼的特征探析

1.表面：混合性與雜糅性

" 多語現(xiàn)象在調研地的語言景觀中普遍存在，進一步的語料分析發(fā)現(xiàn)，多語語碼以錯綜復雜、混雜糅合的方式組合排列，形成了多樣化的互動模式。最普遍的語碼混合模式是“漢（簡體）+東巴+英”。圖1所示是一家餐飲店鋪的標牌，匾牌上的三種語碼呈上中下排列，中間位置是漢語簡體語碼，字體大、語碼顯著，傳達最重要的店鋪名稱信息；上方是東巴文信息，是彰顯其民族特色的標識；下方是英語語碼信息，表達了對英語受眾的友好。在調研地，最具有規(guī)約性的官方公共路牌全部以這種語碼混合模式出現(xiàn)，對私人商鋪制定標牌產(chǎn)生了一定示范作用，使其紛紛效仿。

值得注意的是，除了上述最普遍的語碼混合模式之外，漢語以多種變體出現(xiàn)，如繁體字、古體字、拼音，與東巴文或英語結合，形成了多種類型的語碼混合方式，激活了對標牌不同側面信息的強調。圖2和圖3均為二語組合，分別為“漢語簡體+東巴文”和“漢語藝術字（恒字）+英語”，漢語均為顯著語碼，但前者通過東巴文強調了地域文化，而后者則反映出英語帶來的現(xiàn)代氣息。圖4顯示的是三語混合語碼，其中漢語店牌使用繁體字，加深了對歷史感和傳統(tǒng)文化的強調，東巴文和英語語碼則分別以輔助方式置于其上下方。有趣的是，調研地漢語拼音語碼的使用頻率非常高，如圖5，其中的漢語拼音屬性模糊、歸屬不清，可視為漢語的變體，但也可視為英語的變體，因而似乎同時滿足了本土和外語受眾的需求。

多語語碼的混合不止于此，還出現(xiàn)了更為復雜的雜糅現(xiàn)象。如圖6，漢語拼音de夾雜在標牌中間，起到分割標牌中長句的作用，同時也使店名顯得詼諧、幽默、親切。圖7中的店牌表面上包含漢語簡體語碼“奶奶家餐吧”和英語語碼“Grandmother’s home”“奶奶家”傳遞的是其食物本土、原汁原味、地道等品質，“餐吧”（音譯自英語canteen和bar）卻與這個語境不相協(xié)調，因此可認為“餐吧”是英語的音譯變體，反映了標牌創(chuàng)設者意欲同時迎合顧客對本土地域特色和現(xiàn)代性的訴求。

2.內在：競爭性與協(xié)商性

" 多語標牌上不同語碼若表述的信息量均等，則其提供的信息為對稱信息或復制信息。此時，語碼通過大小、顏色、語碼順序、共現(xiàn)語碼等凸顯顯著性，體現(xiàn)了語碼之間的競爭。圖8所示的標牌為咖啡品牌，為建立其國際形象，采用對英語Kingdom

加大字號并進行精美的藝術化設計的方式，起到了凸顯英語語碼、增加語碼其競爭性的作用。圖9所示的標牌為“長征茶行”，四個字用繁體字行楷字體書寫，表達出其考究雅致的意蘊，再疊加采用中國古代從右至左的書寫順序，更突出了其傳統(tǒng)、古典的特質，因此漢語語碼的競爭性處于絕對優(yōu)勢地位。

多語標牌上不同語碼若提供了不完全重疊或完全不重疊的信息，則其提供的信息為不對稱信息或互補信息。此時，不用語碼之間在競爭性的基礎上更展現(xiàn)出協(xié)商性和協(xié)作性，服務于語言表達整體目標的實現(xiàn)。圖10中的漢語語碼“三月”提供店鋪標牌信息，此標牌名稱唯美但信息模糊，于是右側的Live Music BAR英語語碼對店鋪類型起到了補充說明的作用，以此達成了對店鋪業(yè)態(tài)完整信息的表述，滿足了受眾的識讀需求。圖11的標牌包含東巴、漢語簡體、漢語拼音、英語四種語碼，其中英語語碼NOW置于“龍蝦館”之前對其進行修飾和限定，此店所售龍蝦肉質細嫩、味道鮮美的特質呼之欲出，英語語碼和漢語語碼共同協(xié)作，達成了對新鮮龍蝦這個特定事物和場景的準確描述。

多語標牌的競爭性和協(xié)商性是一體兩面，主要體現(xiàn)了以英語為代表的全球化和以漢語語碼為代表的本土化的角力和相融。多語標牌的語碼在語碼接觸中，根據(jù)標牌主體經(jīng)濟利益或價值訴求的不同，相關語碼以極力凸顯自身的方式獲得競爭力。但語言接觸也會產(chǎn)生語言融合和具有創(chuàng)新的變異組合，這是英語和漢語語碼互動過程的結果，能滿足語言主體的多種訴求或產(chǎn)品個性的表達，它并不是簡單的文本剪切和拼接，而是反映了深層次的文化互動和融合。

3.語碼的象征功能

"語言景觀中不同語碼具有不同的功能，從而決定了它們形態(tài)各異的呈現(xiàn)形式。根據(jù)Landry amp; Bourhis（1997），[2]語碼功能包括信息功能（informational function）和象征功能（symbolic function）。信息功能是指語碼能夠進行傳達信息和促成交際的作用，是語碼的顯性功能；象征功能則是指語碼符號的象征意蘊，即語碼所映射的語言層級、政策法規(guī)、身份認同、意識形態(tài)等。通常來講，信息功能是象征功能存在的基礎，但大量的研究已表明，象征功能可能脫離信息功能而單獨存在，成為管窺語碼選擇動機的窗口。

（1）漢語

"漢語作為國家通用語言，在調研地是主體性、主導性的語言，占有絕對優(yōu)勢地位。調研顯示，漢語簡體在語言景觀上的能見性和凸顯性都最高，在多語語碼混合和競爭過程中，漢語語碼是具有壓倒性優(yōu)勢的語碼。漢語簡體的規(guī)范使用，反映了《國家語言文字法》關于漢語在重要社會領域作為規(guī)范用字的政策法規(guī)得到了有力貫徹和落實，反映了語言政策和語言實踐的契合。漢語簡體普遍使用，反映了其廣泛的使用價值和認同價值，其信息功能和象征功能是統(tǒng)一的，既是滿足社會跨域信息交流的工具，又是建構國家文化身份認同的重要基礎。

" 漢語的主體屬性和象征意蘊還通過其不同的語碼變體如繁體字、漢語拼音得到了強化。漢語的傳統(tǒng)字形繁體字被大量使用，尤其較常用于和傳統(tǒng)文化業(yè)態(tài)相關的文物古跡或老字號標牌中，突出了其歷史悠久、品質可靠的特征。另外，有的繁字體采用隸書等傳統(tǒng)書法字體，有的繁字體采用從右至左的文字矢量，這些疊加效應更加強了傳統(tǒng)感、文化感和歷史感。漢語拼音也是語言景觀上漢語的重要變體之一。作為漢字的注音工具，漢語拼音有一定的信息功能，能夠對漢字起到重要的信息輔助作用，也會在中國語境下滿足一定程度的心理和文化認同需求。

（2）東巴文

"東巴文在語言景觀上的能見性非常高，但其凸顯性卻很低，在多語語碼混合中，主要處于輔助性的地位。這說明東巴文的信息功能和象征功能是割裂的，也就是說，東巴文的信息功能非常有限，幾乎不能進行信息的傳遞，但是其象征功能和價值功能卻非常重要。

" 東巴文是調研地納西民族的民族語言符號，是兼?zhèn)浔硪夂捅硪舫煞值膱D畫象形文字。東巴文有1400多個單字，詞匯豐富，擅長表達名詞和動詞，能表達細膩的情感和記錄復雜的事件，但由于其文字形態(tài)尚處于文字起源的早期形態(tài)，并未得到發(fā)展，因此并不是普通人能夠用于交流的語言，只為少量的東巴（祭司）、研究者和藝術家所使用。因此，東巴文成為所調研的民族旅游地區(qū)納西族的重要辨識符號，是構建其獨特的民族性和地方性的最重要的文化載體之一。

"東巴文在語言景觀上的出現(xiàn)具有多重價值和象征意涵。東巴文首先可為納西民族和當?shù)鼐用裉峁┲匾拿褡骞餐w的認同價值，是民族情感聯(lián)結的手段和工具，有助于提升族群成員對民族語言文字的自豪感和認同感；東巴文對旅游和商業(yè)來說也意味著經(jīng)濟價值，它廣泛地用于各類商品和店鋪標牌，提供了消費者對于異域風情、審美象征、紀念符號等心理需求；語言景觀上的東巴文也具有重要的遺產(chǎn)價值和教育價值，由于語言景觀能夠營造一種天然的教育場域，于是就“為教授該種語言、培養(yǎng)語言意識和進行讀寫實踐提供了一種可靠的方式”，[6]并通過潛移默化的方式形成民族文字和文化的傳承效應。

"（3）英語

"英語作為國際通用語言，在調研地的語言景觀上能見性非常高，但其凸顯性非常低。在多語混碼的場景中，英語在表達對稱性信息時常處于對漢語的輔助性地位，但在表達非對稱信息時，常以語碼雜糅、剪切、拼接等方式對漢語信息進行互補，共同達成對交際意圖的傳達。因此可以說，英語的信息功能有限而象征功能明顯。

"用于對不同文化、不同語言背景者提供跨國界、跨文化的語言，英語蘊含了開放性、現(xiàn)代化、國際化等符號內涵，在具體商品上常與時尚型、品質性、先進性等消費想象相聯(lián)系。英語語碼的表意功能和標牌受眾的識讀能力都非常有限，但正如 Spolsky所言，即使閱讀者看不懂標識牌上的外國文字，外來語言存在的事實本身就可引起人們“回憶并提取與該語言相關的國家的固定文化圖式”。[7]換言之，英語語碼與其攜帶的文化信息，共同塑造了一種開放包容、與國際接軌的城市形象，這與麗江市著力打造“國際旅游城市”的目標也是相通的。

"值得關注的是，英語語碼和漢語語碼在接觸過程中，也反映出全球化和本土化的競爭和協(xié)商關系。這一互動過程使語言景觀呈現(xiàn)出復雜多元的多語面貌，同時也透射了文化碰撞和相互融合的圖景。

五、結語

"本研究對民族旅游地區(qū)的標牌調研反映了其語言景觀中的多語并存趨勢。不同語言的能見性和凸顯性各不相同，形成了地位分明的層級關系。多語組合表面上表現(xiàn)為混合性和雜糅性，內在實質上其實體現(xiàn)了其競爭性和協(xié)商性。語碼的象征意蘊和功能屬性決定了語碼的具體使用：漢語是主體性、主導性語言，既是跨域信息交流的工具，又是建構國家文化認同的重要基礎，并通過其變體形式得到強化。東巴文不具備信息交流功能，但具有豐富的象征意涵，能提供民族認同價值、經(jīng)濟價值、遺產(chǎn)和教育價值。英語具有有限的信息交流價值，攜帶了開放包容的文化象征屬性，反映了全球化和本土化的互動。語言景觀如棱鏡一樣折射了社會、民族和文化的發(fā)展。

"本研究對地區(qū)語言政策的制定和語言景觀的規(guī)劃提供啟示意義。在全球化的語境下，多語語碼混合為透視不同語言、文化碰撞和融合提供了“切片”，英語語碼的廣泛使用是文化包容性、開放度的重要指證，但同時也帶來挑戰(zhàn)：如何平衡本土語言、民族語言和國際語言？如何在全球化的浪潮中發(fā)展但并不失掉本土文化和地域特色？對多語語碼背后社會文化內涵的關注是語言政策和規(guī)劃制定的基礎。本研究的啟示在于：作為主體性語言的漢語應給予更充分的重視，并以多變體的方式進行強化，以此來構建共同認同的基礎；東巴文的旅游資源屬性應得到更具體的開發(fā)和落地實施，以強化民族認同和旅游特色。

"誠然，本研究關注的是從社會語言學出發(fā)的語碼象征意蘊和功能屬性的探討，并未對語言景觀中語言使用的正確性，尤其是外語的正確性做分析。在實地調查中，語言使用或翻譯不當現(xiàn)象屢見不鮮，這一點也應納入語言治理的范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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