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人類世”的種種危機下,以迪佩什·查克拉巴蒂為代表的一些學者呼吁從全球化思維轉向行星思維,以超越人類中心主義的視角來思考人類歷史和生命、非生命之間的復雜關系。許煜和布拉頓都強調技術圈對推進行星認識論的重要作用;“堆棧”則向我們顯示了利用數字技術來反抗單邊政治的可能性;當代行星藝術也呼應數字技術的發(fā)展,進行積極轉化,打破“人類—技術—環(huán)境”的邊界,將藝術變成宇宙物質歷史過程中的可感片段,并為觀眾營造一個與非人的行動者不斷演練“宇宙政治”的劇場。
關鍵詞行星思維?行星藝術?迪佩什·查克拉巴蒂?本杰明·布拉頓
布魯諾·拉圖爾(Bruno Latour)向我們指出,早期版本的蓋婭(Gaia)存在于深層而遙遠的歷史中,它對人類的存在漠不關心,因為人類只是其中存在的眾多生命體中非常微小的一部分,而蓋婭有能力維系這些生命體和環(huán)境之間有序、穩(wěn)定的平衡狀態(tài)。然而近來,蓋婭的歷史走到了一個全新的轉折點:由于人類在過去幾百年里成了地質過程中最為重要的影響因素,讓蓋婭的命運以一種完全不可預測的方式與人類聯系在了一起,蓋婭也被迫對人類的破壞與干擾給出反應。與此同時,它原本混沌且隱藏的面目也陡然顯現在人類面前,并提醒我們,是人類對自身同地質歷史的關聯的懵懂無知,導致了今天的諸多危機。在這種廣泛蔓延的人類世危機下,我們必須學會正視由人類與地質、天文、生物等非人類尺度的事象所關聯和遞歸而構成的那個以往被忽視的復雜系統(tǒng);“行星”便是今天用以理論化這一現實的一條重要的學術脈絡。
在“對象導向本體論”(OOO)指出“美學是第一哲學”之后,藝術在人類世被提升到了一個顯著的地位,當前的藝術實踐也須經歷一次“行星”轉向。這次轉向不僅想讓人們意識到超越于人類之外的時空,以及不同尺度時空之間的糾纏關系的存在,更是要直接成為一種集體參與式的行動,營造出一座讓人類和各種非人類行動者不斷排演“宇宙政治”(cosmopolitics)的劇場,以求開啟對未來“共同生活”圖景的想象。本文將主要嘗試回答三個關鍵問題:“行星”理念與傳統(tǒng)的“全球化”理念有何差異?“行星”的本質內涵為何?“行星思維”將給當代的藝術何種啟示?
一、從全球化到行星:應對人類世危機
2009年,迪佩什·查克拉巴蒂(Dipesh Chakrabarty)發(fā)表的文章《歷史的氣候:四個論點》(The Climate of History:Four Theses)標志著他的研究關注點從反殖民和后殖民轉向了宇宙思想。他敏銳地意識到,“全球化”和“全球暖化”這兩個常用表述中的“全球”,指代的其實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前者圍繞人類中心主義的話語展開,后者則要求我們將人類視為與宇宙其他事物之間有系統(tǒng)性聯系的環(huán)節(jié)。2021年,查克拉巴蒂修訂了這篇文章,并將其收錄在專著《行星時代的歷史氣候》(The Climate of History in a Planetary Age)的第一章中。與2009年的版本相比,2021年的版本降低了“人類世”(Anthropocene)話語的“濃度”,轉向了更具原創(chuàng)性的“行星思維”概念,這顯示出他思想的新進展,該書也由此被許多學者視為“人類世”思想演進中的里程碑式事件。①無論“人類世”和“行星”這兩個概念之間存在多少“斗爭策略”上的差異,查克拉巴蒂都將它們視為能把我們從“全球化”話語中解放出來的有效工具。他坦言:“我在過去二十五年中閱讀的所有全球化理論……底層研究和后殖民批評……都沒有真正讓我準備好理解人類今天面臨的全球危機?!?sup>②如果說在2009年這一危機的關鍵詞是氣候災難,那么到了2021年,它的面目儼然變成了病毒大流行。這些事件揭示:那些通常“隱匿”于人類活動范圍之外的氣候、微生物、礦物等要素,實際上一直在真實地參與我們的歷史構建,甚至發(fā)揮至關重要的影響。這些事件挑戰(zhàn)了我們的主體性野心,并迫使我們把對人類歷史時間的思索擴展到更幽深的、非人類尺度的“深層時間”(deep time)中,以重新組織我們的歷史哲學。
不過,“行星”和“全球化”這兩個概念也并非全然對立、非此即彼的關系。查克拉巴蒂并不想用前者完全取代后者,而是試圖激發(fā)我們去進一步思考二者能以何種方式相關,并為這個問題開啟更多的可能性。盡管許多批評者指出,行星概念可能會導致“去政治化”的后果,即令我們忽略民主、公正和正義等傳統(tǒng)政治學議題,③但查克拉巴蒂認為,行星概念并不意味著簡單地將地球視為一個抹除了差異性的單一總體,以往的后殖民批評的觀點——在分化和等級化的全球空間中,某些利益群體應該比其他群體對全球暖化負有更大的責任——并未失去有效性。這里看似存在的矛盾,只是很大程度上關系到如何從不同尺度來看待當下全球危機的問題,其實不構成根本性的沖突——我們既需要從相對微觀的尺度深入探究資本和殖民歷史中的斗爭和沖突,也需要躍上高空,嘗試從更高的層次洞察人類史、其他生命歷史、地質歷史之間的復雜關系。人類近一二百年的活動前所未有地干預并改變了地球的地質年代,將地球推向了一個新紀元;反過來說,我們同樣也從中受益,由此獲得了一種全新的系統(tǒng)論視角,得以用更小的“比例尺”將帝國和殖民歷史放置在全球通信技術史的背景下予以重新審視和論述,并獲得一些新的認識與理解。④將行星和全球兩個尺度聯系起來,是為了避免在科學思想和人文主義傳統(tǒng)之間形成不可逾越的二元對立,而行星視角恰恰為我們提供了一個重新闡釋那些我們已經熟悉的人文主義問題的新視角。這就是為何博爾迪薩爾·西蒙(Zoltán Boldizsár Simon)認為,查克拉巴蒂后期轉向的“行星”概念實際上要優(yōu)于“人類世”概念,因為,如果說“人類世”保留了較多的科學話語色彩的話,那么“行星”就更具有人文主義色彩,它“允許更多概念的可塑性,并為概念創(chuàng)新留下了更多空間”。⑤
為構建“行星”的理論框架,查克拉巴蒂借用了科學思想中的“地球系統(tǒng)科學”(Earth System Science,ESS)概念。1983年,一批來自不同領域的科學家意識到有必要將地球作為一個整體來研究,于是成立了“ESS委員會”,這種深度跨學科的學問綜合了“地質學、生物學、化學、物理學和數學等要素”。⑥盡管科學界對是否要將地球視為一個“整體”還存在重大分歧,但是在查克拉巴蒂看來,“地球系統(tǒng)科學”顯然不是為了讓我們僅僅看到一個單一的、去差異化的總體(如同以人造衛(wèi)星視角拍攝的總體的地球球體圖那樣),反而恰恰是為了展示一個無法一目了然的、多層級的、復雜嵌套的反饋循環(huán)系統(tǒng),它最少可分為三種不同的時空尺度:地球的歷史,地球上生命的歷史,以及由帝國、資本和技術的邏輯構成的地球的歷史。⑦“地球系統(tǒng)科學”不是對地球的總體化再現,而是瞄準那些難以被“再現”的東西,即由人類時間、生物時間、地質時間、宇宙時間等不同尺度形成的復雜交織關系——它恰恰撕開了一個人類難以接近、探測和感知的更為深邃的世界,用蒂莫西·莫頓的術語來說就是超物體(hyperobjects)。在莫頓看來,超物體具備幾個特征:首先,它具有黏性(viscous),像蜂蜜一樣“黏附”在與它們相關的生物身上,緊密糾纏,讓生物無從擺脫;其次,它是非本地性的(nonlocal),在時間和空間上大量分布,形成量子糾纏關系,任何所謂的本地化的現象實際上都是這一更大實體的體現;再次,它具有高斯時間性(Gaussian temporality),即由于占據了一個高維的相位空間,它對人類而言是不可見的;最后,雖然超物體本身無法直接觀測,但它們能在物體間性(interobjective)關系中被偵測到。⑧這種我們無法清晰把握和探測的、萬物間彼此糾纏的復雜勢態(tài),會帶給我們一種奇詭的“創(chuàng)傷體驗”,讓我們仿佛落入無邊無際的“無物之陣”的籠罩之中。我們唯有低下文藝復興以來高昂的頭顱,保持謙卑,意識到人類無法自信地超脫于地球系統(tǒng)之外對其進行通盤控制,并始終秉持“我們只是由一堆隨時會腐爛的物質所組成”的意識,去學習如何與其他生命和非生物共生。這種共生絕非一勞永逸的“世界大同”,相反,它總是抵牾重重、溝塹縱橫的。
為厘清行星思維的優(yōu)勢,查克拉巴蒂進一步提出了可持續(xù)性(sustainability)/可居住性(habitability)的概念區(qū)分。⑨全球化更多與前者相關,可持續(xù)性的關注焦點依然只是人類。可持續(xù)性常與環(huán)保主義的樂觀愿景聯系在一起,“環(huán)境”在環(huán)保主義的框架內被定義為人類為了生存和發(fā)展所要獲取或使用的資源,因此可持續(xù)性關注的也是如何以人工化的方式從自然環(huán)境中持續(xù)獲得足量的產出。這種環(huán)保主義敘事已受到諸多學者和藝術家的批評。比如,獲得2019年度普利策文學獎的生態(tài)主義小說《樹語》(Overstory)中就有一個片段,講述人類一廂情愿地以減少山火的發(fā)生為理由去砍伐樹木、降低森林密度,結果反而造成了對森林的進一步破壞:“一棵死去的樹木如何讓位給數不清的其他物種,移走障礙物,殺死啄木鳥,因為它們一直在啄食象鼻蟲,而象鼻蟲卻會害死其他樹種……”⑩如此一來,對一棵樹的人為操控就有可能像多米諾骨牌一樣,摧毀一整條貫穿森林的生物鏈。相對地,查克拉巴蒂以“可居住性”這一概念來界定“行星思維”的目標。“可居住性”并不刻意關注如何讓地球成為人類的宜居之地,而是更關注“是什么讓一顆行星在幾億年里變得如此復雜”、“是什么使一顆行星有利于復雜生命的持續(xù)存在”。?換言之,人類之所以能在地球上存活,是以地球的各種有機物與無機物之間形成的關聯之網達到某種穩(wěn)態(tài)作為前提的。例如,雖然沒有科學家能清楚說明大氣中的氧分子是如何產生的,但地球的系統(tǒng)循環(huán)產生出的氧氣量始終能讓動物和植物規(guī)模維持在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適宜居住的范圍內。此外,近來也有研究表明,人類的思維活動實際上都是神經遞質(neurotransmitters)的產物,而大多數神經遞質其實是由生活在腸道中的細菌產生的,而這些細菌又在更廣闊的范圍內與農業(yè)(我們所依賴的食物)以及相應的技術創(chuàng)新有關。?總之,地球系統(tǒng)中所有的差異性層級——無論是天文層級、地質層級、生物層級還是人類社會層級,都以某種未知的方式在一個跨時空、跨層級的復雜網絡中聯系在一起,而我們目前還無法參透它的全部玄機。如果說曾幾何時這個系統(tǒng)能通過自我調節(jié)來維持良性運轉的話,那么如今的人類活動已經對其中一些過程進行了強制性干預,加速了對自身賴以生存之資源的破壞。即使在現有技術的幫助下,完全修復它們也非常困難。因此,我們或許應該呼吁一種超越全球化政治的全新架構,避免過度依賴可持續(xù)性思想,審慎看待其導出的“世界只是屬于人類的世界”的觀點??删幼⌒砸馕吨紫冉蛹{一個不確定的世界:正是因為我們對復雜系統(tǒng)的運作無法給出全然的因果解釋,總是被無法預見的偶然性結果打破預期,所以只有直面那些不可還原的陌生性,才可能真正地與“他者”相遇,迎接新的社會關系的到來。正如斯皮瓦克(Gayatri Chakravorty Spivak)所說的,行星思維應讓我們轉向徹底的“他異性”,行星上的生命“必須作為完全他者的呼喚而存在”,“行星思想(為徹底的他異性和通向他者的意圖)打開大門……”?也就是說,我們應當承認他者世界的那種徹底的不可完全通達性和不可完全轉譯性,不再僅僅以人類的角度去解釋和控制,而是在真正尊重他者的他異性的基礎上,將人類之外的對象也視為某種意義上的政治主體和行動者,并與它們通過“協商”共同構建一個“萬物議事會”(the parliament of things)。
二、行星計算與集體智能:朝向行星思維的多樣性
在超越了全球化思維之后,針對行星思維的構建,有多位理論家提供了路徑各異的理論框架,不過他們大多都認同行星思維的核心應是對全面“多樣性”的呼吁和倡導。例如,許煜提出行星思維可以分為三個層級:生物多樣性(biodiversity)、心智多樣性(noodiversity)和技術多樣性(technodiversity)。?這種三分法來自俄羅斯的地球化學家弗拉基米爾·弗納德斯基(Vladimir Vernadsky)在20世紀20年代提出的生物圈、心智圈和技術圈的概念。當然,許煜作出了進一步的改進:一方面,他強調三個圈層內部并非同質的,而是差異化的;另一方面,他也強調圈層之間并非相互獨立,而是相互交錯、相互滲透的。許煜的理論改進可概述如下:第一,生物多樣性強調的是自然環(huán)境和地理環(huán)境的本地化,每一個“本地”都支撐和維系著某種人與非人之間特定的交往和關聯方式;第二,心智多樣性強調心智并非人類大腦所特有的功能,而是由人與非人的多樣化“智慧”相互結合而成的“集體心智”,但這種集體心智不具有“心智圈”概念所暗示的普遍性,而是碎片化的、差異化的;第三,技術多樣性與許煜在《論中國的技術問題》(The Question Concerning Technology in China)中提出的理念一脈相承,即不存在一種中性的、普遍的技術,只存在不同的“本地”和文化中的差異化技術。生物多樣性、心智多樣性和技術多樣性三者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其中技術多樣性是最為基礎的,它決定著生物多樣性和心智多樣性。技術圈制約著心智圈的發(fā)展,進而決定了我們對生物圈的認知。多樣性指的并不僅是同一個平面上不同物種和不同技術之間的差異性,它給我們的提示更多地是:在不同的層級之間,乃至從微觀的本地到宏觀的宇宙之間,需要跨越無數種復雜的聯結和連鎖效應。
布拉頓也批評了建立在“全球”和“本地”二元對立基礎上的全球化思維,他認為全球流行病讓全球和本地之間的混雜和交織被暴露無遺。比如,他認為,許多國家尋求民粹主義的方式來應對疫情,如墨西哥簡單禁止美國人流動到他們境內等,?這種摒棄國際協商的方式不僅不奏效,而且是對這一“行星事件”的掩耳盜鈴。他呼吁,今后我們應當在國家和地域邊界之外,劃分出更加多樣化的邊界,意識到在行星時代有越來越多的層級正在超越國界。比如平臺、網絡和云服務不僅重新劃定了私有地帶和公共地帶的邊界,催生了更加復雜的政治地貌,也為我們如何在全球范圍內進行重新組織,以便應對各種屬于人類世的危機提供了更大的想象空間。
布拉頓提出一個更為復雜的行星結構——“堆?!保╯tack),他將其定義為“一種把行星計算(planetary computation)視作連貫總體的技術安排,也是一個思考在它的形象中產生的矛盾且復雜的空間的概念模型”。?簡言之,堆棧既是事物也是觀念,既是技術實體也是虛擬圖示。?它既是當前技術現實的模型和我們對這類現實的隱喻,也是真實存在的巨型結構。?由于世界很大程度上已由信息、數據和協議所構成,物理和虛擬、硬件和軟件之間已經廣泛構成可以相互轉換和跨越的連續(xù)體,堆棧也就“是一個龐大的軟/硬件結構,是一項由縱橫交錯的海洋、分層的混凝土和光纖、城市金屬和多肉手指、抽象身份……的堅固外皮構建而成的原始巨型基礎設施”。?正如建筑規(guī)劃學者凱勒·伊斯特林(Keller Easterling)所言,基礎設施不能被視為一個固定的物理實體,它是維持城市運行的一套底層“操作系統(tǒng)”,且應被視為一套組織了物理和虛擬物的抽象形式,可以直接被認為就是信息本身。?因此,作為模型或者圖繪(mapping)的堆棧,已可以同真實的土地互換,反過來說,我們要重新構建行星時代的治理方式,也必須從一種全新的“認知圖繪”(cognitive mapping)開始。如今,勾勒“可感知”的行星圖示,就是在介入和改變現實本身,而這也是提出堆棧模型的重要意義所在。
堆棧從底部開始向上共分為六個層級,分別為地球層(earth layer)、云層(cloud layer)、城市層(city layer)、地址層(address layer)、界面層(interface layer)、用戶層(user layer)。從其圖示可以看出,對布拉頓而言,弗納德斯基所說的技術圈顯然是核心:堆棧是布拉頓對技術圈概念的深度拓展。布拉頓深入理解并研究了當前的數字技術和智能技術,將我們對當前技術圈的理解推進到了一個更復雜的層面。同許煜一樣,布拉頓也認為技術圈能夠決定我們對復雜系統(tǒng)的認知:我們如何更有效地內嵌到行星系統(tǒng)中,并與萬物共生,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技術的進展讓這個幽深的系統(tǒng)的“可見度”提高多少。比如,顯微鏡的發(fā)明揭示了人類此前無法認知的微生物,也豐富了人類對地球整體環(huán)境的認識。再比如布拉頓提出“行星計算”概念,用來描述今天的技術進化帶來的地質學上的認識論轉變:“地球除了進化出無數的動物、植物和微生物外,最近還進化出了一個智能的外骨骼,一個分布式的感覺器官和認知層……”(21)這種行星智能,通過計算的方式延展了人類尺度的時空,揭開了以往被我們忽視但一直存在的、更深廣的行星尺度,從而修訂著我們對宇宙的固有認知。行星智能是人類智能與機器智能相互補償、協同進化出來的一種新的集體智能,布拉頓認為,這才是未來通用智能開發(fā)的方向。行星計算不僅會提升我們對自己身處的環(huán)境條件的認識程度,還會為我們對生態(tài)系統(tǒng)進行更加多樣化、合理化的安排提供可能。堆棧,就是布拉頓用以描繪行星計算和集體智能的一種結構型圖示。
在堆棧中,“地球層”是所有層級的基礎,它為其他層級的運作提供基礎物質和能量——只有基于地球層提供的物理和化學特質(礦物、大氣等),才能實現從物質到能量再到信息的轉化,進而形成其上所有的基礎設施架構。第二層“云層”由計算和傳輸硬件組成,包括“光纖網絡、數據中心、嵌套數據庫、終端和瀏覽器”,也包括巨型互聯網平臺。這一層仿佛構成了國家治理劃界之外的另一套劃界秩序——它服從國家治理,但又并非單純服務于國家治理,而是形成某種與之并行或疊加的狀態(tài),進而形成一種更復雜的地緣政治。第三層“城市層”是人類居住的區(qū)域,它同時結合了有形建筑和人的虛擬觸感。城市層呈現出一種“包膜的政治”(politics of the envelope),它作為一個既封閉又開放的界面,讓關閉與可滲兩種狀態(tài)可隨時切換,從而動態(tài)地組織和劃分了用戶可訪問的城市空間。第四層“地址層”是一套基于“通用地址表”的交互媒介系統(tǒng),這里的任何事物都會被內置微型傳感器,并被分配到一個通用地址。該層首先對事物進行這樣的顆粒化和微?;幚恚M而令交互過程被編碼化控制,最終實現世界的全面透明和徹底交互。第五層“界面層”是一個能夠讓上述四個層級被用戶所感知、使用的層級,并給用戶提供操作界面來影響和改變堆棧。典型的界面層包括傳感器、代碼、開關(switches)等。比如,當前主流的視覺界面——圖形用戶界面,就采用圖像、圖標、符號的方式,將不連續(xù)、不透明的過程以視覺上連貫的形象呈現出來,讓用戶能夠以認知和語義的方式與之交互,并賦予他們所采取的行動以意義。第六層“用戶層”將系統(tǒng)交互對用戶施行的反饋進行自我呈現、自我量化,來實現自我控制。用戶層總是處于不穩(wěn)定狀態(tài),由于它與其他各個層級的“反饋環(huán)”纏繞在一起,用戶的位置在某些方面總是“控制論式的”,它不斷向其他層級發(fā)送信號,同時也不斷接受其他層級對它的反饋。(22)
在堆棧中,每一層級都同其他層級相互聯通、相互制約,因而每一層級也都是半自治的。用戶發(fā)送一個消息之后,它會先由上至下,再由下至上形成一條U形軌跡,由此打通整個堆棧系統(tǒng)。這說明,在每一次具體的交互活動中,用戶并非固定在某一個靜態(tài)的點位上,而是同時分布在各個層級上的多個位置,同時也受到不同層級的異質性力量的轄制和影響。如此一來,堆棧就提供了超越傳統(tǒng)邊界的可能性,這一去中心和分布式的、不斷更改和動態(tài)變化的技術結構,使得普通數字用戶所組成的復雜聯合體有可能得到更多的賦權。
堆棧模型從幾個方面都體現出多樣性的朝向,將我們對行星系統(tǒng)的認知變得更為復雜,同時為我們與非人智能的交互和協同進化提供了有益的啟示與指導。
第一,它將多個異質的時空尺度納入同一個圖景當中。人類的實踐活動和漫長地質時期的變遷相互影響和交織,但我們一直缺乏足夠的方法和理論工具將多重尺度的關聯性予以概念化。而堆棧模型顯示,數字技術和信息技術的介入擴展了我們對時空尺度的想象,比如布拉頓提到:人造衛(wèi)星基礎設施可以將地球表面分解為更加精微的顆粒,并予以“控制”;另外,人造衛(wèi)星測量也可以超越宏大的物理距離,將各個空間一下子“拉平”。(23)就像查爾斯·埃姆斯(Charles Eames)和雷·埃姆斯(Ray Eames)的電影短片《十的次方》(Powers of Ten,1977)中呈現的那樣,宇宙從外太空的宏觀尺度一直抵達夸克層級的微小尺度。(24)堆棧表明數字技術大大擴展了我們對宇宙的認識,而在布拉頓看來,既然感知和認知已經與作為實體的世界高度重合,組織信息就是組織世界本身,(25)那么堆棧的行星圖繪也有助于我們對系統(tǒng)進行更積極的預測、調控與治理,具有某種正向的價值。
第二,堆棧采用一種復雜系統(tǒng)的觀念來描述變化。堆棧中的層級之間相互制約,每一層都要在與另外一層搭接之后才能運作;每一層都有自身的半自治邏輯,但同時也是半開放的,而不同層級的差異邏輯相互串聯會導向無法預料的后果,這些變化無法用機械因果模式來解釋。布拉頓試圖修正我們對算法和自動化的通行理解:我們通常以為算法是抽象的邏輯運算,以為自動化受制于因果關系和決定論,而他認為這些想法都不夠準確,(26)必須重新將算法定義為人與非人的智能組合而成的合成智能(synthetic intelligence),它是一個物理性事件,作為代價,需要跨越無機的物質、有機的生命過程等。(27)它所制造的效果是個復雜的系統(tǒng)過程的結果,是不確定的、難以預料的。他還說,我們可以“把它們想象成多米諾骨牌,它們的排列深入事物的核心,它們的級聯能動性超出了任何一次引發(fā)多米諾骨牌效應的初始意圖……這些系統(tǒng)是經過編排的,但它們也會隨著每次迭代而進化”。(28)所以,對布拉頓而言,系統(tǒng)整體是不可描述的,所以我們的關鍵并不在于如何抵抗大而無當的所謂抽象“算法”,而在于要思考如何通過算法來操作物質性系統(tǒng),以及不同的操作方式分別會造成什么結果。這就將我們拉回了一種更具體的“過程性”思維,時時刻刻都將更遙遠的尺度與本地的條件和經驗相互勾連,清晰理解我們的能動性會在跨越層級的過程中釋放出各種連鎖和遞進的效應,從而讓我們更加審慎并且負責地作出每一步微小的選擇。
三、行星時代的藝術:讓不可見之物可見
在行星時代,我們面臨的一大挑戰(zhàn)是如何跟蹤和記錄人類、技術、環(huán)境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如前文所述,我們所面對的是隱沒在人類感知范圍之外但又切實對我們產生巨大影響的“超物”,比如在人類時空尺度之外的土壤、礦物和巖石等的漫長而緩慢的變化,又如我們肉眼無法觀測到的無限散布著的灰塵、細菌、放射物等微粒的運動。正像對象導向本體論的代表人物哈曼(Graham Harman)所認為的,事物總是永恒地退離(withdraw),逃避著我們的捕捉,“(超物)整體是完全無法被分析的,隱含秩序有一個無法被化約的暗面”。(29)而唯有美學才能探測到物與物之間的隱秘關系,理解它們相互退離、相互作用的互動關系,所以哈曼才會將美學視為“第一哲學”(first philosophy)。在行星時代,為理解人類與那些遠超人類控制的宇宙力量之間的新型關系,藝術應當被提升到某種至關重要的地位,因為唯有它能真正“探測”到事物運作的內在機理。正如布拉頓提出的,在集體智能協同進化的過程中,圖像也成了實體,語義也成了技術,虛擬也成了真實。感知、記憶、算法和技術全都混合在一個主體間性的聯盟當中,我們將分不清哪些屬于個體、哪些屬于集體,哪些從人發(fā)出、哪些從非人發(fā)出。這將成為行星時代藝術的關鍵性思想。
具體而言,行星時代的藝術應具備何種面貌呢?
首先,它需要擺脫傳統(tǒng)藝術的再現范式。如果行星藝術只是單純再現疫情、全球暖化和核輻射等給人類造成的災禍,呈現技術和環(huán)境對我們的毀滅性影響,那就無疑還陷在一種人類中心主義的范式中,堅持劃分著自然和人類之間的“敵我”關系,在主體和客體之間維持著清晰的邊界。然而,行星時代的藝術講究超越以人類為唯一中心的逼仄視角,將自身變成異質性時空中不同物種和非生命事物之關聯網絡的一部分,融匯進更加宏闊的宇宙物質運動的洪流當中。朗西埃在《紀實虛構》(Documentary Fiction)中指出,記憶不能被理解為一個人的思想,而是一種集體意識的構成;(30)我們未來的藝術也應該“等同”于全部宇宙運動和歷史記憶,并以物質性的形式將真實的歷史印記與時間積淀銘刻下來。
舉例來說,藝術家阿努·拉姆達斯(Anu Ramdas)和克里斯蒂安·丹尼爾維茨(Christian Danielewitz)在2016年做過一個研究性藝術項目。他們對某采礦區(qū)內的稀有金屬產地進行考察,在花了幾個小時進行拍攝后,發(fā)現沖洗出來的膠片上的圖像損壞了,每一幀都出現了一層白霧(31):一方面,這些白霧在物質層面上是真實放射性物質的長時間殘留,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殘留物還會給持有被污染物的人造成進一步感染;另一方面,在圖像層面上,它又能作為地質時間的表征和標記。在此,地質的深層時間和人類歷史之間被“橋接”起來,照片既讓自身成了地質物質性歷史的一部分,又以技術自反性(technological selfreferential)和自毀的方式,再現了生態(tài)災害是如何真切地作用于我們的生命,甚至侵入社會文化關系的——現代性的照相技術本身或許正是這一物質生產鏈條的一部分。這個項目告訴我們,照片、金屬、放射物等事物之間看似沒有關涉,但其實跨越了多樣化的時空,形成了隱秘的關聯。它讓我們得以對巨型的“超物體”驚鴻一瞥。
另外,對行星時代的藝術而言,要讓那些無法被納入人類感知層面的“暗部”浮出水面,借助客觀的科學知識和技術手段往往是有效的。如希瑟·戴維斯(Heather Davis)和艾蒂安·特爾平(Etienne Turpin)所言,“計算能力是處理難以想象的時間序列(如人類世)的時間知識的必要認知指南”。(32)通常,我們對數字技術和算法的看法是從批判思維出發(fā)的,得出的結論較為負面與消極,更強調其對碳基生命造成的管控和壓迫;不過,布拉頓近期在《真實的復仇》(The Revenge of the Real)一書中指出,數字技術和算法可能會帶來一種肯定性的生命政治,比如能對人員流動進行更加直觀的記錄、呈現和管理,由此反而成為一種能讓我們和那些意外狀況相互協商的更高效的手段。(33)而在行星藝術中,假如我們要營造令人類與萬物滲透共生的新生態(tài),就必須尋求一種更為中立和客觀的方法,利用行星時代的“技術義肢”讓自己體外化,真正進入到行星現實中,如此一來,傳統(tǒng)藝術中主觀性的審美經驗就不總是特別有效了。如有學者所言,“證據生產、法證美學(forensic aesthetics)、遙感和衛(wèi)星圖像等不斷變化的概念范疇……令人信服地將視覺文化問題集中在激進主義實踐……背景下”。(34)此外,“這種計算方法展現為一種知識實踐的生態(tài),而不再是技術官僚的管理;根據這種觀點,理解數字與革新,和對災難的敏感度有密切關系”。(35)也就是說,數字技術不一定只是管控的工具,它同樣可以被我們積極運用于追求人文主義的理想,挑戰(zhàn)當前國際上政治經濟結構和權力格局中的不正義,產生出布拉頓所說的“肯定性政治”。當地球每天增加的大氣二氧化碳含量、滅絕生物數量、暖化上升幅度都被以更加詳細、精確和直觀的方式記錄下來的時候,人們對資源枯竭和潛在生態(tài)災難的危機意識會更加敏銳,參與自救的行動力也會增強。
特雷弗·帕格倫(Trevor Paglen)的系列攝影作品《無題(無人機)》[Untitled (Reaper Drone)]采用攝像機以長時間強曝光拍攝的方式,嘗試捕捉天空中飛過的隱身無人機。特殊的外觀和材料可以使之完全“消失”,逃避雷達的偵測。但是,帕格倫通過特殊的拍攝方式,捕捉到了無人機在穿越云層時在其中留下的細細的縫隙,這提醒我們,無處不在的全球監(jiān)測是實實在在的。無人機其實就是我們如今所生活的網絡世界的巨大隱喻,無處不在地搜捕、吞噬并利用我們隱私信息的互聯網其實也像隱身無人機一樣,其運作雖然隱沒在我們的視線之外,但卻確實在這些幽暗地帶試圖操縱和宰制我們的生活。這組作品的有趣之處在于,它十分契合行星時代的認識論,即“超物”在不斷拒斥和抵抗我們人類的感知。作品以一種技術自反性的反諷方式實現了這一點——不論用何種精密而機巧的先進技術來捕捉和呈現無形無狀的“超技術物”,最終似乎都只會陷入力不能逮的結局,這反映出網絡系統(tǒng)的“終極”神秘性,凸顯了行星時代特有的某種“崇高”美學。
不過,它又告訴我們,人類如今不可避免地要與“非人”團結在一起,形成新的后人類主體,這樣才有可能通達如今包圍著我們的、由通信技術組成的全球規(guī)模的基礎設施——正如在帕格倫的這件作品中,我們對行星世界的探測也需要機器視覺的輔助才能實現。盡管通信技術可以聲稱自己是高度微?;⑻摂M化和不可見的,不過作品中那些在云層中被記錄下來的真實的無人機運行軌跡,已然說明了任何數字技術都不可能完全沒有物質性的勞力投入、痕跡和損耗,這些物質性的痕跡總會在不經意間暴露在我們面前。這就說明,進化中的技術帶給我們的認識論轉換,能夠賦予我們一定的手段去揭露那種看似不斷“退隱”的系統(tǒng)中可能閃現的偶然性。藝術家有意令肉眼、照相機和無人機這三重不同層級的視覺在偶然碰撞下造成裂縫,恰恰自反性地暴露了這一跨越主客體、跨越人與非人的行星現實。這也說明,技術和算法可能通過藝術化的操作,變成某種“肯定性”的手段,來幫助我們洞察行星時代的一些巨大而隱秘的“真實”,讓“不可見”變得“可見”,以調動我們在行星時代的生存智慧。
另一件令筆者印象深刻的作品是愛爾蘭藝術家約翰·杰拉德(John Gerrard)的《農場》(Farm),該作品將行星時代的美學與對資本主義經濟體系的批判結合在一起,找到了天文領域、技術領域和人類領域之間的扭結,并予以總體性的批判式觀察。杰拉德試圖以各種方式訪問谷歌公司的數據農場(Google Data Farms)——它們是隱藏在布拉頓所說的無人禁區(qū)(human exclusion zones)(36)中的一堆服務器和處理器,支持著整個谷歌平臺的運作,不過卻不允許暴露在公眾視線中,甚至在谷歌地圖中都找不到,可以說是資本的秘密基地在地球表面蝕刻出來的一個個黑洞。于是,杰拉德“只能雇直升機在廣闊的建筑群上空飛行,并通過細致的航拍照片將所見記錄下來”(37),接著再把這些二維照片轉化成三維模型,清晰展現這些幽靈般的、我們無法簡單觸及的地景。這充分體現了計算美學的批判性潛能:能夠帶我們超越至人類之外的時空尺度的,只能是由人類感知和其他各種非人類感知匯合而成的新集體感知。
上述這些例子都在告訴我們,行星時代的“藝術”應當盡力朝向“對象導向的藝術”,努力根據對象的內在邏輯去產生,直接成為技術進化、社會進步、生態(tài)變革等多重力量的交匯點,融入到真實的物質歷史中去,成為更廣義的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同構物,打破“人類—技術—環(huán)境”的邊界,讓各種生命、非生命的尺度相互滲透且相互協商,以形成新的行星治理共同體。在這個意義上而言,行星藝術就是行星政治。
結?語
總體來說,當前全球化的話語建立在“全球”和“本地”二元對立的基礎上。這一對立在疫情期間被激化,然而疫情也為我們提供了突破這種話語的局限性的契機。它不但向我們揭示了一些無法被納入全球化政治的非人類尺度,也展示了由于數字平臺技術的介入,原本的區(qū)域治理和地緣格局如何變得更為復雜。以行星思維去“升級”全球化思維,不是要抹除政治,而是要走出唯人類中心論的政治,走向更加差異化、多樣化的生命乃至非生命,這需要我們意識到人類尺度和其他非人類尺度之間的復雜關聯。許煜和布拉頓都強調了技術圈對地質學認識論的升級起到的基礎性作用,數字技術并非只能造成更劇烈的壓迫和不平等,假如被正確地利用,它也可能會幫助我們打破單向的政治霸權。布拉頓提出的堆棧模型向我們展示,界面通過圖像顯示功能,既能向我們呈現系統(tǒng)的運作過程,也為用戶積極地進行交互性操作以限制和調控系統(tǒng)的影響提供了途徑。當前的行星藝術應當履行宇宙治理的功能,打破技術和自然的二分,令技術成為通達宇宙的方式。成功的行星藝術無不調動了大量的科技手段,并將技術現實重置于當前的宇宙現實之中,來重新配置技術的功能,①使藝術品成為巨大宇宙中可感知、可識別的片段,以便我們重新審視自身行動的位置與方式,并積極地調整。布拉頓表示,我們不能改造我們不能感知的東西,感知正是行動的前提。②
在這個意義上,當代的藝術應該肩負起更為重大的責任,為人類世探索更多的出路。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文明多樣性視野下的中國媒介考古研究”(編號:20&ZD329)、2021年上海市哲學社會科學研究規(guī)劃青年基金項目“媒介考古學理論與數字媒介研究的新范式”(編號:2021EXW004)的階段性成果。
① 許煜:《作為政治概念的宇宙技術》,蘇子瀅譯,“澎湃新聞·思想市場”,2017年12月8日,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882513,訪問日期:2024年1月2日。
②?Benjamin H.Bratton,The Stack:On Software and Sovereignty(Cambridge and London:MIT Press,2016),p.90.
作者簡介:張艷,同濟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助理教授,哲學博士
Planetary Thinking and Planetary Arts
Zhang Yan
Abstract:In the face of various crises in the Anthropocene,some scholars represented by Dipesh Chakrabarty call for a shift from global thinking to planetary thinking,transcending the anthropocentric perspective to consider the complex relationship between human history and the diverse scales of nonhuman. Scholars such as Yuk Hui and Bratton both emphasize the important role of the technological circle in advancing planetary epistemology;The stack shows us the possibility of using digital technology to resist unilateral politics;Contemporary planetary art also echoes the development of digital technology,actively transforming and breaking the boundaries of “humanity technologyenvironment”,turning art into a perceptible fragment of the material history of the universe,and creating a theater for audiences to constantly practice “cosmic politics” with nonhuman actors.
Keywords:planetary thinking;planetary arts;Dipesh Chakrabarty;Benjamin Bratton
①Zoltán Boldizsár Simon,“The Anthropocene and the Planet,”History and Theory?62,no.2(June 2023):320-333.
②Dipesh Chakrabarty,The Climate of History in a Planetary Age(Chicago and London: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21),p.25.
③同上書,第16頁。
④Dipesh Chakrabarty,The Climate of History in a Planetary Age(Chicago and London: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21),p.68.
⑤Zoltán Boldizsár Simon,“The Anthropocene and the Planet,”History and Theory?62(2023),no.2:320-333.
⑥Dipesh Chakrabarty,The Climate of History in a Planetary Age(Chicago and London: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21),p.76.
⑦同上書,第68頁。
⑧Timothy Morton,Hyperobjects:Philosophy and Ecology after the End of the World(Minneapolis and London: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2013),pp.1-2.
⑨Dipesh Chakrabarty,The Climate of History in a Planetary Age(Chicago and London: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21),p.81.
⑩[美]理查德·鮑爾斯:《樹語》,陳磊譯,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21年版,第170頁。
?Dipesh Chakrabarty,The Climate of History in a Planetary Age(Chicago and London: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21),p.83.
?參見宋冰:《變革時代人類觀念的轉向與升維:行星思維與共生思想》,載《萃嶺:行星智慧》,博古睿研究院2022年“春季刊”。
?Amy Elias and Christian Moraru,The Planetary Turn:Relationality and Geoaesthetics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Evanston: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2015),p.xviii.
?參見許煜:《邁向行星思維》,余航譯,《萃嶺:行星智慧》,博古睿研究院2022年“春季刊”,第54-67頁。
?參見Benjamin H.Bratton,The Revenge of the Real:Politics for a Postpandemic World(London and Brooklyn:Verso Books,2022),pp.15-16.
?Benjamin H.Bratton,The Stack:On Software and Sovereignty(Cambridge and London:MIT Press,2016),p.375.
?參見同上書,第5頁。
?參見Patricia Reed,“Platform Cosmologies:Enabling Resituation”,in Alien Vectors:Accelerationism,Xenofeminism,Inhumanism,eds.James Trafford and Pete Wolfendale(New York:Routledge,2020),pp.21-30.
?Benjamin H.Bratton,The Stack:On Software and Sovereignty(Cambridge and London:MIT Press,2016),p.54.
?參見Keller Easterling,Extrastatecraft:The Power of Infrastructure Space(London and Brooklyn:Verso Books,2014),pp.11-13.
(21)[美]本杰明·布拉頓:《行星智能》,鄒亞文譯,載《萃嶺:行星智慧》,博古睿研究院2022年“春季刊”。
(22)參見Benjamin H.Bratton,The Stack:On Software and Sovereignty(Cambridge and London:MIT Press,2016),pp.75-289.
(23)同上書,第90-91頁。
(24)[英]阿爾伯托·托斯卡諾、[美]杰夫·金科:《“絕對”的制圖學:圖繪資本主義》,張艷譯,長江文藝出版社2021年版,第3頁。
(25)Benjamin H.Bratton,The Stack:On Software and Sovereignty(Cambridge and London:MIT Press,2016),p.87.
(26)[美]本杰明·布拉頓:《行星智能》,鄒亞文譯,載《萃嶺:行星智慧》,博古睿研究院2022年“春季刊”。
(27)參見Benjamin H.Bratton,The Stack:On Software and Sovereignty(Cambridge and London:MIT Press,2016),p.81.
(28)[美]本杰明·布拉頓:《行星智能》,鄒亞文譯,載《萃嶺:行星智慧》,博古睿研究院2022年“春季刊”。
(29)參見Timothy Morton,Hyperobjects:Philosophy and Ecology after the End of the World(Minneapolis and London: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2013),p.44.
(30)參見Christian Danielewitz and Peter Ole Pedersen,“Documenting the Invisible”,Ekfrase?7,no.1-2(2017):10-20.
(31)同上。
(32)Heather Davis and Etienne Turpin,Art in the Anthropocene:Encounters Among Aesthetics,Politics,Environments and Epistemologies(London:Open Humanities Press,2015),p.6.
(33)參見藍江、周亦垚:《數字治理與肯定性的生命政治》,《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2期。
(34)Heather Davis and Etienne Turpin,Art in the Anthropocene:Encounters Among Aesthetics,Politics,Environments and Epistemologies(London:Open Humanities Press,2015),p.15.
(35)同上書,第18頁。
(36)Liam Young(ed.),Machine Landscapes:Architectures of the Post Anthropocene(John Wiley & Sons,2019),p.10.
(37)同上書,第5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