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作家講讀經(jīng)典名著,理解文學與人生。本期特邀作家賈想品讀《契訶夫短篇小說選》。賈想,青年詩人、作家,作品見《詩刊》《揚子江詩刊》《十月》《星星》《詩歌月刊》《青年文學》《飛天》《草堂》等。獲第七屆揚子江年度青年詩人獎。
契訶夫是俄國19 世紀末期最后一位批判現(xiàn)實主義作家,20 世紀世界現(xiàn)代戲劇的奠基人之一,與法國作家莫泊桑和美國作家歐·亨利并稱為“世界三大短篇小說家”。本書收錄了其短篇小說代表作《變色龍》《套中人》《萬卡》等。
“你來吧,親愛的爺爺,”萬卡接著寫道,“我求你看在基督和上帝面上帶我離開這兒吧。你可憐我這個不幸的孤兒吧,這兒人人都打我,我餓得要命,氣悶得沒法說,老是哭。前幾天老板用鞋楦頭打我,把我打得昏倒在地,好不容易才活過來。我的生活苦透了,比狗都不如……替我問候阿廖娜、獨眼的葉戈爾卡、馬車夫,我的手風琴不要送給外人。孫伊萬·茹科夫草上。親愛的爺爺,你來吧。”
萬卡把這張寫好的紙疊成四折,把它放在昨天晚上花一個戈比買來的信封里……他略為想一想,用鋼筆蘸一下墨水,寫下地址:
寄交鄉(xiāng)下祖父收
然后他搔一下頭皮,再想一想,添了幾個字:
康斯坦丁·馬卡雷奇
他寫完信而沒有人來打擾,心里感到滿意,就戴上帽子,顧不上披皮襖,只穿著襯衫就跑到街上去了……
昨天晚上他問過肉鋪的伙計,伙計告訴他說,信件丟進郵筒以后,就由醉醺醺的車夫駕著郵車,把信從郵筒里收走,響起鈴鐺,分送到世界各地去。萬卡跑到就近的一個郵筒,把那封寶貴的信塞進了筒口……
他抱著美好的希望而定下心來,過了一個鐘頭,就睡熟了……在夢中他看見一個爐灶,祖父坐在爐臺上,耷拉著一雙光腳,給廚娘們念信……泥鰍在爐灶旁邊走來走去,搖尾巴……
文/ 賈想
我曾以為自己不是一個輕易會為某個藝術家瘋狂的人。我總是習慣在文學藝術面前保持機警,甚至保持一點懶惰,不是餓狗撲食地大口吞咽,而是貓一樣靠近,像松開一團線球一樣,慢慢松開一部作品。一邊松,一邊嗅,一邊欣賞,一邊判斷,時刻準備著全身而退。
后來有一件事改變了我對自己的這個看法。大學的某個夏天,我和學院劇社的朋友在酒吧喝了幾種不同口味的洋酒,醒來之后好多細節(jié)都記不得了。聽人說,我在回學校的出租車里講了一路契訶夫。大概是說到了《草原》,我手舞足蹈,描繪九歲男孩葉戈爾在草原上的見聞,暮色如何像蒲公英一樣降臨,雷電如何像原始時代一樣威嚴神秘。下車之后,還表演了一段走貓步。
那個夏天的事件之后,我明白自己并不是一個天生清醒而克制的人。我的體內(nèi)深藏著一個更真實的我,他莽撞、迷醉、傾心于自我浪費,而表面上那個靈活、持重、汲汲于秩序的形象,可能只是一個籠子,是契訶夫將那個更加真實的我釋放了出來。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并不是一個對任何作家都全副武裝的聰明讀者。至少在契訶夫面前,我繳械投降了,變成了一個傻瓜。(節(jié)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