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萬物正悄悄復蘇,這件事任何人都無法抗拒和阻礙。人,最終都是渺小的,最終版歸宿也只是瞬間即逝的過客。許多雞湯式的語言,每天也在督促生命要健康的生活。微信中的許多人生感悟,大都是滿載著塵埃中的人性奔向俗世的搖籃。
新年禮物,是眼前的春光。
那年乘郵輪在太平洋漂泊,看不見陸地,偶見島嶼,如此漂移下去,會不會失去回到內陸的航線?便盼望盡快回到陸地,回到云南滿山遍野的灌木叢中去。像我這樣的女人,就適合在天遠地僻的大西南一隅生活,我對大都市,尤其是國際化的大都市,沒有一點興趣。
我喜歡身上帶著野薄荷的味道,我喜歡自己哪怕越來越枯萎,也要在有山有水有村莊離小鎮(zhèn)很近的地方生活。這個地方就是彌勒西三區(qū)的法依哨,節(jié)后,我就會赴法依哨的村莊,在那座石頭房子里我會去采購村民的蔬菜,我會去西三鎮(zhèn)里去買回糧油等簡單的東西。妹妹海恵早就網上買回了冰箱或洗衣機,我的兩條科基小狗,養(yǎng)在書院的院子里,我離開時,就請村莊里鄰家女子幫我照管。這是我最真實的生活,寫作或繪畫也是我最真實的生活,最持久的生活圍繞你,也是你最喜歡的。
讀布萊希特的詩句,在陽光下邊讀邊沉思。他是近些年來對我的寫作影響力最大的詩人。他在“座右銘”的詩中寫道:“要是風起了 我會揚帆,要是沒有帆 我會用帆布和木條做一個?!?/p>
好啊,春光正撲面而來。今年的理想是什么?有幾條漂亮的棉麻布裙讓我在春夏秋冬中輪回,我就會有好心情與語言俗事色彩達成契約,讓我們彼此相愛,珍惜這世界上最遠的距離。其實,對我來說,世界上最遠的距離,就在眼皮底下,我每天從早到晚的生活就是最遠的距離。
每次搬家,首先面對的是書籍,早先是到超市買舊紙箱,每周買幾個,攢多了就夠了。那些裝過食品的紙箱,在我看來是干凈的,毋庸置疑的。攢紙箱的過程也是計劃著搬家的時間,生命中有過三次搬家,書越來越多,搬家前最重量級的活計也是裝書,要將書架上的書從最高的書架往下拿,站在椅子站起頭來。書上也有灰塵,盡管不停地打灰,用手伸向書架時,就能感受到灰有多少。簡言之,灰的能量真的很大。即使是冬天,關緊了窗戶,灰還是會進屋。我后來明白了,外面的尖灰是被人帶進屋的。
好像我又遇到了一個很有趣的話題,寫作就是這么從一句話開始發(fā)現了一個問題,因為細節(jié)而揭開了一個問題的存在,這對于寫作者來說,能將話語進行下去,也就是將存在的時間和生活問題,不斷地利用細節(jié)來完成它。作家之所以寫下去,是因為語言是明亮的磁鐵,有語言的地方,就能念叨生活的問題究竟是從哪里來的。風將灰塵拂過人的身體,只要你出門,哪怕空氣中看上去沒有風,但風最終是存在的,它就在空氣和細胞中劃過我們的肌膚。風將灰塵潛藏在我們的衣服和頭發(fā)上,還藏在鞋子里和挎包里,凡是你帶回家的東西,無論是物質還是精神,在它們之中都是灰塵的攜帶者。也無論是看上去鮮亮的茄子和西紅柿自身也帶著灰塵。后來我明白了,房間里的每個位置也都在悄悄地制造灰塵?;覊m無處不在,有灰塵的地方,萬物才能復蘇生長。
慢慢地接受灰塵吧,包括書架上抖落的灰塵。包括每一次搬家時不斷增加的書籍,我也不知道小小的身體是從何處帶回來如此沉重的書,為什么人生短暫要這么多的書??傊?,每次搬家時,書都是最煩心的,幸好,有年輕的朋友們幫助我將書架上的書取下來,裝在一只只紙箱里,外面再封上膠帶紙。后來,搬家時,還有搬家公司的小伙子們,每次搬家時,書都會回到另一個書架上去。書到了另一個住宅又會從紙箱里跑出來,看上去它們也很興奮。書,帶著我遠航,在明亮的灰塵中活下去,以此讓自己不斷的從枯竭中復蘇。
轉世而來,面對的必將是另一番在重復中新的開始。擦干凈窗戶上的灰,洗干凈衣服,這似乎在告訴自己,春天已經在家門口舉行儀典。接下來,對于自我來說,必將是在新的一天,盡可能地像風中的種子落下塵埃,盡可能地讓我的生命再有一次次的從塵埃破殼而出的時刻,我才能更好地將故事講下去。今天是財神節(jié)也是情人節(jié),兩個凡俗節(jié)慶,都是春光中的一種從憂傷中升起的虛無夢幻,從物質生活到愛情,我們在不斷的現實中尋找著新的烏托邦,好吧,我祈愿,讓我有金子般的生命和光陰,也讓我有烏托邦盡頭的幸福和美好!
人生所有的慶典后,都意味著一場逃離的速度和藝術的悖逆。晚霞中飄過來一陣山茶花的味道,我走上前和女友分別盜走了一束花,悄悄地從人行道上往回走,我們要將正怒放中的山茶花帶回去。
——選自海男散文集《我的原鄉(xiāng)是一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