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3日,亞美尼亞宣布暫停參與集安組織,并與法國簽署防務合作協(xié)議。這是帕希尼揚政府執(zhí)政以來在疏俄親西方道路上采取的又一重要舉措,意味著亞美尼亞成為繼烏克蘭、摩爾多瓦和格魯吉亞之后又一個轉向西方的歐亞地區(qū)國家,這對于俄主導歐亞地區(qū)的戰(zhàn)略目標以及其所依托的集安組織起到破壞作用,而南高加索地緣政治格局也將隨之加速重組。
亞美尼亞曾與俄羅斯長期保持盟友關系,是俄主導的獨聯體、集安組織和歐亞經濟聯盟的“鐵桿”成員。2018年亞美尼亞爆發(fā)“天鵝絨革命”,以帕希尼揚為代表的親西方政治力量上臺,亞俄之間的摩擦開始增多。
2020年9月,阿塞拜疆與亞美尼亞爆發(fā)第二次納卡戰(zhàn)爭,阿塞拜疆奪回了第一次納卡戰(zhàn)爭中失去的納卡部分地區(qū)及納卡周邊的大片區(qū)域。俄早就反感帕希尼揚的反俄傾向,于是在此次戰(zhàn)爭中選擇中立立場。在俄方的調解下,阿亞雙方達成?;饏f(xié)議,阿保留已占領土,亞同意阿方建立連接阿本土與其飛地納希切萬的通道(阿方稱贊格祖爾走廊),俄維和部隊進駐納卡核心地帶和連接納卡與亞美尼亞本土的拉欽走廊。
此后,阿亞之間仍交火不斷,亞方處于嚴重劣勢。2022年底,阿塞拜疆控制了拉欽走廊,切斷了納卡與亞美尼亞的聯系。在向俄羅斯和集安組織求助無果后,帕希尼揚指責集安組織不作為,拒絕簽署集安組織聯合聲明,拒絕參加該組織聯合演習,并稱俄在亞境內的駐軍威脅本國安全。2023年9月,阿塞拜疆一舉占領納卡核心地帶。與此同時,亞俄關系急轉直下。9月11日,亞美尼亞與美國在亞境內首次舉行聯合軍事演習。10月14日,帕希尼揚簽署文件認可《國際刑事法院羅馬規(guī)約》,引發(fā)俄方強烈憤慨,因為國際刑事法院曾發(fā)出對普京的逮捕令。
亞俄關系持續(xù)惡化既是俄羅斯在歐亞地區(qū)影響力持續(xù)下降的反應,反過來對于這種趨勢也起到推動作用。第二次納卡戰(zhàn)爭以來,亞民眾對于俄的好感度逐年下降,超過一半的民眾不再認為俄是友好國家,對于北約的信任度則超過集安組織。未來,亞美尼亞大概率將繼續(xù)推進“去俄化”政策,可能與西方國家和烏克蘭加強互動,亞俄矛盾將越來越尖銳,俄在亞美尼亞的影響力將繼續(xù)下降。
不過,這將是一個曲折緩慢的過程。目前,俄羅斯對亞美尼亞的牽制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軍事基地。根據2010年雙方達成的協(xié)議,俄方駐亞美尼亞軍事基地的期限延至2044年。帕希尼揚多次要求俄軍撤出。二是經貿聯系。俄是亞最大經貿伙伴,2023年雙邊貿易額約70.03億美元,同比增長43.3%,在亞外貿總額中約占35%。而且,亞美尼亞所需油氣和電力嚴重依賴俄羅斯。作為歐亞經濟聯盟成員,亞以優(yōu)惠價(每1000立方米165美元)從俄獲得天然氣。西方國家短期內也不大可能替代俄滿足亞美尼亞的全部訴求,這使得亞在推進親西方政策時仍要對俄羅斯的反應有所顧及。
集安組織是俄組建并主導的區(qū)域軍事政治聯盟,也是俄鞏固歐亞地區(qū)主導權的重要抓手。亞暫停參與集安組織向該組織其他成員國傳遞出消極信號,對于組織聲譽造成負面影響,暴露出集安組織在應對地區(qū)沖突方面能力不足,表明深陷烏克蘭戰(zhàn)事的俄羅斯把控歐亞地區(qū)事務越發(fā)艱難。不過,亞的舉動并不會在集安組織內部直接引發(fā)多米諾骨牌效應,因為對于該組織其他成員國來說,成員國身份是它們與俄羅斯進行利益交換的砝碼,集安組織的有效性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俄為它們提供利益的能力。2022年2月烏克蘭危機全面升級以后,歐亞地區(qū)的“去俄化”態(tài)勢更加明顯。中亞國家在對俄關系上表現出更多的自主性,大幅加強了與西方國家的合作。僅白俄羅斯對俄羅斯的倚重上升,對俄羅斯表現出更多的理解和支持。未來,如果俄羅斯持續(xù)衰弱,那么其在歐亞地區(qū)的影響將繼續(xù)下降,集安組織也將如獨聯體一樣虛多實少。
納卡戰(zhàn)爭失敗讓亞美尼亞意識到提升國防能力和調整安全合作方向具有必要性和緊迫性,亞政府開始與美國、法國、希臘、印度等國積極接觸。帕希尼揚稱,法國是最早對亞美尼亞決定“在國防和安全領域實現方向多樣化”做出積極反應的國家之一。2月21日,馬克龍在會見來訪的帕希尼揚時強調,法國堅定不移地支持亞美尼亞的獨立、領土完整和對和平的渴望。2月23日,亞法兩國防長在埃里溫舉行會晤后表示,亞方與法國武器制造商簽署了購買武器的合同,法方將向亞政府派遣國防顧問,幫助亞方培訓軍人。
法國之所以如此積極,主要原因在于:一是法國把南高加索視為長期利益區(qū),自1992年作為歐安組織明斯克小組三個共同主席國之一參與調解納卡沖突。法國希望通過加強法亞合作擴大自身在該地區(qū)的影響力。二是法國期待通過整合中亞、南高加索、地中海地區(qū)的政策獲取地緣經濟利益。馬克龍此前在會見帕希尼揚時強調,法國對中亞、南高加索和歐盟之間互聯互通很感興趣,歡迎亞美尼亞提出的“和平十字路口”倡議為此作出貢獻。三是法國擁有約65萬亞美尼亞人,馬克龍政府希望爭取這部分選民的選票。四是法亞防務合作有利于法國更新武器裝備,并使法軍工企業(yè)獲利。
南高加索新一輪的地緣政治博弈已經開始,地區(qū)力量格局從金字塔狀趨向扁平化,參與博弈的國際政治行為體的數量顯著增多,域外主要力量之間的差距縮小,域內亞阿兩國實力不對稱性增強,亞美尼亞與格魯吉亞建立戰(zhàn)略伙伴關系,域內外力量之間關系復雜化,出現陣營戰(zhàn)疊加混戰(zhàn)的局面。
亞俄聯盟破裂導致俄羅斯失去了在南高加索的戰(zhàn)略支點,俄方只好一方面與伊朗并肩作戰(zhàn)反對西方大國插手地區(qū)事務,另一方面通過加強與土耳其和阿塞拜疆的互動維持在地區(qū)的傳統(tǒng)影響。而西方大國則趁勢拉攏亞美尼亞,力圖主導阿亞和談,擠壓俄羅斯和伊朗在地區(qū)的存在。由于看重土耳其的戰(zhàn)略地位以及阿塞拜疆的能源和交通走廊地位,西方大國在納卡戰(zhàn)爭期間并未給予亞美尼亞實質性的幫助。西方對亞美尼亞的興趣點主要在于鼓勵其成為南高加索的反俄先鋒,而非解決亞自身的安全和發(fā)展問題,亞的外交轉向可能使其陷入俄羅斯與西方的地緣政治對抗陷阱。
土耳其不愿意其他域外大國主導南高加索事務,借助土阿聯盟提升了在地區(qū)的影響力。亞土兩國和解以及亞阿雙方展開和談促進了南高加索局勢緩和,但亞土能否解決“種族滅絕”歷史問題以及亞阿能否簽署和平條約和解決邊界糾紛尚存懸念,因為亞美尼亞不甘心一退再退,正努力尋求西方大國庇護以避免遭受更大損失,而剛剛獲得連任的阿塞拜疆總統(tǒng)阿利耶夫不乏動力乘勝追擊徹底解決贊格祖爾走廊問題。土耳其支持打通贊格祖爾走廊,認為其有利于土整合中亞和南高加索的“突厥語國家”并成為所謂“突厥世界”的領袖。而伊朗和亞美尼亞關系密切,兩國擔心土阿聯盟利用該走廊阻斷它們之間的陸路聯系,并給兩國帶來安全風險。俄、土、伊三國不愿意西方介入南高加索事務,主張納卡沖突“3+3”模式(俄、土、伊三國和南高加索三國),而南高加索三國則希望從外交多元化中爭取利益最大化,這使得更多的域外國家參與到地區(qū)博弈中。
南高加索地緣政治格局的劇變是冷戰(zhàn)結束以后俄羅斯與西方持續(xù)對抗的結果,也是國際格局和國際秩序加速轉換的縮影,未來該地區(qū)的格局走向也必將伴隨著大國實力的此消彼長和力量投射而不斷演進。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俄羅斯東歐中亞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