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頭”的念想
我去譚莊,很偶然,是因為想吃“扎頭”發(fā)面的純堿手工饃。對我來說,這種饃隱藏著獨特的情感密碼。
印象中,母親每次蒸饃,都會留下一小塊面團(tuán)當(dāng)“扎頭”,下回蒸饃發(fā)面用。用“扎頭”發(fā)面,有酸味,就得加堿。加堿最考驗蒸饃人的水平。堿大了,蒸出來的饃發(fā)黃;堿小了,蒸出來的饃發(fā)酸。堿要是揉不勻,蒸出來的饃就像人臉上長了麻子一樣,不俊。生面疙瘩不會說話,沒揭開鍋蓋之前,咋知道堿是不是正好呢?母親教我,揉得光碾碾的面團(tuán),拿刀一切,截面上蜂窩狀的小孔越均勻越好,孔大了不行,小了也不中。母親說,這叫“看堿”。當(dāng)然,想保險的話,就在火口燒一個小面劑子嘗嘗。
母親蒸的饃好吃,出鍋后,可以蘸滴了香油的蒜汁或者母親曬制的醬豆。如果奢侈一點兒,配上炒辣椒,那就更絕了。剛出鍋的饃暄乎乎的,很好吃;放涼后酥酥的,更好吃。
這幾年,母親年紀(jì)大了,我們心疼她,不讓她再蒸饃。有時候,家里會買一些手工饃,都是發(fā)酵粉蒸的,母親總覺得差點兒味道,我也覺得少點兒意思,于是就很少吃饃了。我不是嘴刁,而是實在想念那種味道。因此,我在微信朋友圈里看見江麗發(fā)的信息,說譚莊有這種蒸饃,便迫不及待趕了過去。
蒸饃不能跑氣
譚莊,是濟(jì)源示范區(qū)婦聯(lián)和濟(jì)源新聞傳媒中心共同幫扶的脫貧村。幾年前我就來過,這次來卻依然新鮮,絲毫沒有故地重游的感覺。這不奇怪,上回我來是麥?zhǔn)諘r節(jié),如今卻是寒冬臘月。上回我看的是草木染,今天品的是煙火氣。這不,青蘿河邊幾個大地鍋一字排開,煮豆餡、蒸饃、炸肉丸、烤爐饃,熱氣騰騰??諝饫?,面香、豆香、肉香、焦糖香、柴火香,糅合在一起,年味一下子就出來了。
江麗是濟(jì)源示范區(qū)婦聯(lián)派駐譚莊的第四任駐村第一書記,姓牛,干啥事都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被朋友們戲稱為“牛”書記。
我也喊她牛書記,她爽朗地回我:“啥書記不書記的,可不敢這樣叫。饃剛裝進(jìn)鍋,再有20分鐘才能出鍋。你先嘗嘗咱的小酥肉、牛肉丸……今天有單位來村里團(tuán)建,體驗蒸手工饃,等會兒人就來了?!闭f著,她又瞅著劈柴的人喊道:“黑娃,你歇會兒,柴火夠用了,先不要劈了?!表樦惖难凵裢^去,我看見一個長得怪精神的小伙兒,身邊放了一大堆劈好的柴火。江麗介紹:“黑娃是我們村的監(jiān)測戶,大名姚海全。他爹殘疾,他娘常年有病。這娃心實誠,在家照看爹娘,不能出去打工掙錢,被村里安排在公益崗,干活可下力氣了。還有蒸饃的隨連,也是咱村的脫貧戶?!?/p>
見我和江麗都看他,靦腆的黑娃臉紅到了耳朵根,撓撓頭,放下斧頭,把劈好的柴火整整齊齊碼成小柴垛,然后轉(zhuǎn)身去看火。蒸饃火最關(guān)鍵,再好的面、再好的蒸家,火不中,也是白搭。
案板前忙活的幾個女人開始和黑娃開玩笑:“黑娃,好好干幾年,攢錢說個花媳婦?!贝蠹艺f笑著,也沒停下手里的活兒。除了譚莊的巧手大嫂,跟著和面揉面的還有城里來的一群俏媳婦。很快,案板上、箅子上都擺滿了生饃劑子。有花饃、棗糕、小斜糕,豆餡饃圓鼓鼓的,花饃各色各樣,像工藝品一樣。
“真好看,趕緊地,咱們都端著饃照相吧!”城里的俏媳婦們左拍右拍,總不過癮,引得譚莊人陣陣發(fā)笑。城里人真愛照相啊,見樹拍,見河拍,見雞鴨貓狗還拍,連生面劑子也不放過,見啥都稀罕!“走,咱們端著箅子去鍋邊兒拍,把鍋蓋掀開,讓熱氣冒出來,假裝是咱們在蒸饃,這樣更好看……”幾個人說著,冒冒失失就要去揭鍋蓋。隨連緊走幾步,攔住了她們:“可不敢掀,蒸饃不能跑氣。一跑氣,饃就塌了?!闭麴x的學(xué)問這樣大?。〕抢锏南眿D們吐吐舌頭,縮回了手。
熱乎乎的蒸饃出鍋了,在上面打上紅點,像年畫娃娃一樣喜慶。我咬了一大口,快樂地嘆了一口氣,對江麗說:“要的就是這個味兒!”
小城大愛爐饃香
如果說純堿手工饃是譚莊的“雪媚娘”,那么焦黃點花的爐饃就是譚莊的“蛋黃酥”。一個雪絨花一樣粉妝玉琢,人見人愛;一個洋牡丹一般金粉花鈿,妙不可言。同樣是面食,口感、味道,硬是不一樣,各有各的好。
以前,譚莊的爐饃快過年時才會熱賣,兩元一個,一天能賣出去六七百個。這年冬天,江麗把譚莊的特色農(nóng)產(chǎn)品串成產(chǎn)業(yè)鏈,形成系列產(chǎn)品,通過微信群、朋友圈、抖音平臺、線下實體店等各種渠道銷售,爐饃很快走俏起來。
和面、揉面、制坯、包餡、燒柴、割花……烤爐饃可不是一個人就能干的活兒。一大群人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收拾,一忙忙上一整天,有時候連午飯都顧不上吃。女人們負(fù)責(zé)做爐饃,男人們負(fù)責(zé)燒火、烤爐饃。彌漫著爐饃香和柴火味的炊煙,一縷縷飄散在白墻黑瓦的屋檐上,小小的譚莊就有了余光中筆下的詩意。
天氣預(yù)報這天有雪,就真下起了雪。起先下得小,都是小雪粒,打在樹上沙沙作響,落到地上若隱若現(xiàn),像一層霜。吃罷晌午飯,雪越下越大,飛絮一般密密麻麻。可譚莊大地鍋前的人們還在忙著、笑著,蒸饃、烤爐饃、打紅點。雪花飄到人臉上,落在鍋臺上,藏進(jìn)鍋蓋里,立馬就被譚莊的熱情融化了。
忙了一年的人們難得展展腰,一起站在紅紅火火的灶臺前欣賞這漫天飛雪?!鞍?,這雪,像不像咱今年冬天的訂單???”黑娃突發(fā)奇想?!昂┩?!”一伙人不約而同笑道,笑完,又都覺得黑娃說得在理。江麗也一臉憧憬:“黑娃,這雪花,是春天給咱的訂單。”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