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馨悠
指導老師 李子
光陰流逝,像白鶴遠去,那些振翅的瞬間長留心間,如火苗撲騰、泉水叮咚、芬芳陣陣。
春水路香
從記事起,祖父便讓我背詩詞。懵懵懂懂背了一堆五言七言,然后是詞。劈頭背了,卻不知所云,哪怕一句。
九歲那年叩開老師書房的大門——他拿來一篇散文:《夜營的喇叭》。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張愛玲”這個名字,文章短,不多時便讀完了。雖然不能盡解其意,但還是覺得恍惚間受到某種感召,心里脹脹的,張開嘴要說點兒什么卻又什么都說不出來。
老師笑瞇瞇:“孩子,這寫了什么?。俊?/p>
“唔……呃……應該是……”
“是寫友誼,是寫知音呀!”
剎那間,靈臺點破,瞬時清明,膨脹的情感如圈圈漣漪,蕩漾開去。其時的我怎么也想不到,從那以后直到現(xiàn)在,自己總會被某種老式的浪漫所打動,目之所及,盡是文字斑斕,流光過處,只剩一爐沉香,抽刀難斷。
一日,在舊書攤上翻到一本《林庚詩集》,就在路邊讀了起來。那些令人口齒生香的句子,就如同一顆顆和田玉籽料,在歲月的沖刷中更加光潔瑩潤。書頁上有上一任主人的眉批:“夜深立盡扶疏影,一路清溪踏月回。”
細數(shù)流年,有太多這樣的瞬間,因著某種機緣,跨越歲月洪流與很多人在字里行間相遇,邂逅生命中的無盡花香。清風朗月,水滴石穿。從老師替我選書到我能找尋自己的一片天地,似乎有了一些“海闊憑魚躍”的感覺。
流云脈脈,落紅紛紛,我捧著一本敦煌殘本的影印詩集站到老師面前,有點破釜沉舟地對他說:“這個版本《將進酒》里的‘青云二字,我覺得比課本里的‘青絲好,更契合詩意,更貼近李白的風格……”
老師聽完我機槍掃射般的話,說:“好孩子,雖說詩無達詁,但你說得也不無道理。”
這次我真聽懂了,便覺得自己小小地、亮亮地發(fā)起光來,那一刻,一朝春雨,花香盈袖。
逍遙一游
由青海返回蘭州,冷月高懸,野風蕭蕭,我特意在德令哈小住一晚,以了卻夙愿。
德令哈——這個荒涼小城,因著海子一首孤獨得近乎凄美的《日記》,于我而言就是圣地了。在秋窗風雨夜,于桃花春水天,讀她、品她、吟她、醉她,心都為她柔軟下墜。
下了車,迎面而來的就是呼嘯北風裹挾的沙粒,生冷粗糙,黨河水像一匹黑色的綢緞,將小小的海子紀念館摟抱。拾級而上,館內(nèi)的樹都靜默如神,深沉到?jīng)]有一絲聲響。
我挑一本詩集,“春天,十個海子全部復活”,任由這瑰麗的絕唱將思緒帶到遠方。有人低吟:“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本瓦@一句詩,循環(huán)往復,嗚咽再起。這詩里不是誰的命運,是千百年來的孤獨,千百年來的癡念。
像是點燃了身體深處的火把,溫熱滾燙。我半坐在地上,喉頭發(fā)哽,淚光點點。閉館前走出來,暮云四合。寫兩行詩句,折一只紙船,點上蠟燭,放進河里,任它漂蕩。那一點如豆的小火苗映得整片河水瀲瀲滟滟,遠看是星子的海洋。詩里說每一顆星星都是離去的人,而那一片星海,連接了真實與虛幻。向上,是永恒的、牢不可破的堅固;向下,則是一份近在咫尺、卻永遠無法捧在手心里的珍重。
那么,“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到底是喊了出來,讓小小的船兒載著它,在太陽的國度,以光陰也帶不走的永恒,致敬那個青稞麥田上、無邊鳥群飛過他的人。
該返程了。有的地方,來去之間,并無多大區(qū)別,開始或結(jié)束并不重要。黃白的手扼住命運之喉,文字實為鐫刻于靈魂之上的密碼。
只是,你知道的,需要一個瞬間。只要一個瞬間,便會將過往在字里行間相連。
就像荒涼小城的那個夜晚,遠勝于稿紙上反復抄寫過的無數(shù)詩篇。
(責任編輯/秦思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