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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卿當(dāng)歸

        2024-05-07 00:00:00向本貴
        山東文學(xué) 2024年4期
        關(guān)鍵詞:茶園茶葉

        鄒福卿醒來之后,第一時間,是從枕頭下面摸出手機看了看。夜里跟田秀華做那個事有點累了,擔(dān)心睡過了頭。還好,才清晨四點半鐘。鎮(zhèn)子上那輛開往廣州的長途大巴的開車時間是早晨六點,還有一個半小時。他的心里就又開始活動起來。此時,田秀華正依偎在他的懷里做夢呢。氣息均勻,面帶微笑,時不時,還嘀咕著什么。夜里做那個事的時候,她還說呢,這是多得的一次,得讓她滿足才好。于是,他就做得更加的起勁了。

        他原本買的昨天早晨八點去廣州的大巴車票。幾年前,廣懷高速公路通車,為了方便界平鎮(zhèn)和周邊鄉(xiāng)鎮(zhèn)的人們出行,在界平鎮(zhèn)留下了一條出口,年輕人去廣州打工,就再沒有去縣城旁邊的火車站坐火車了。鎮(zhèn)子上跑客的大巴車很會掙錢,他們知道鎮(zhèn)子上在廣州打工的年輕人不少,臘月是一定要回家過年的,正月,又都緊趕慢趕著去廣州。就為了掙那幾個打工的辛苦錢,或是希望還清多年因為貧病欠下的債務(wù),或是想把祖宗留下的舊木屋拆掉,也學(xué)城里人的樣子,修棟漂亮的新磚房住住,或是為了掙點錢,盤送孩子讀書。那可是一個家庭美好未來的投資。

        往來廣州和界平鎮(zhèn)的大巴車,早晨八點從界平鎮(zhèn)出發(fā),晚上八點到廣州,然后從廣州返回,早晨八點到界平鎮(zhèn)。兩個師傅,人歇車不歇。臘月幾個來回,正月幾個來回,口袋里的鈔票就掙得鼓鼓脹脹的了。

        只是,昨天早晨八點鄒福卿趕到鎮(zhèn)子上的時候,司機說,夜里從廣州往回趕的時候,車子壞子,得換零件。明天早晨六點發(fā)車去廣州,要按時趕來鎮(zhèn)子上乘車,車不等人的啊。

        鄒福卿從鎮(zhèn)子上回來的時候,正碰上田秀華去娘家接兒子。去年臘月,廠里要趕一批貨,鄒福卿臘月二十九才趕著回家吃團年飯。大巴車師傅問他,正月去廣州打工是不是還坐大巴車,要坐大巴車,就得先預(yù)訂車票。他說當(dāng)然。廠里正月初八上班,買一張正月初七早晨的車票吧。正月初二,一家三口去田秀華的娘家拜年,田秀華就讓兒子住在外婆家了,說過幾天來接他。鄒福卿當(dāng)然知道女人的心思,三十多歲,正是想那個事的時候,卻是一年不得在一塊,心肝開坼了。兒子在家里,想親一個都礙手礙腳。

        那幾天,田秀華把三餐飯辦得特別的用心,特別的好,雞鴨魚肉不離,就愁著男人的肚子裝不下。天剛斷黑,兩人就早早把大門關(guān)上了。一年的煎熬,多少得補一點回來。

        鄒福卿說:“車壞了,修車。明天清早六點去廣州。我已經(jīng)給廠里老板打電話請假了,遲去一天?!?/p>

        田秀華那張好看的臉,就笑得像是一朵盛開的山茶花兒了,連連說:“好,回去我給你做好的吃。”接過男人手里的提包,踅身往回走。

        “不去接兒子了?”

        “明天去接吧?!碧镄闳A好看的臉上,飄飛起一縷紅暈,嗔他說,“還問?!?/p>

        回到家,田秀華手忙腳亂地殺了一只肥雞婆,燉了,先盛了一碗雞肉,給分開住著的鄒福卿的老娘送去。

        鄒福卿的父親在他幾歲時就去世了,母親盤養(yǎng)他長大成人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這些年,母親的身體一直不怎么好,鄒福卿不放心母親一個人在家,田秀華生了孩子之后,鄒福卿就不讓她外出打工了,在家一邊帶孩子,一邊侍候母親。

        讓鄒福卿特別感動的,田秀華像是侍候自己的親娘一樣,侍候他的老娘,老人也就把這兒媳當(dāng)成自己的親閨女一樣了,常常掛在嘴邊的話:“我家秀華,比親閨女還好呢,看看我這身體,全得我家秀華侍候啊?!?/p>

        老人接過冒著烘烘熱氣的雞肉,問田秀華:“卿卿怎么又回來了?”

        “大巴車壞了,修車,明天早晨六點去廣州。”

        “你自己要多吃點好的,補補身子。別總是嬌慣著卿卿?!崩先说难劾锿钢鴿M滿的憐愛,“快回去陪卿卿吧。又要一年才得回來?!?/p>

        田秀華臉上的紅暈又暈染了幾分:“卿卿回來幾天了呢。”她也跟著婆婆把男人叫卿卿了。

        這天天沒斷黑,田秀華就關(guān)了門,催著鄒福卿睡覺:“這個晚上,是賺來的呢。”

        鄒福卿心想也是,要是大巴車不壞,這時,自己正坐在車上往廣州趕。

        再做一次,然后起床去趕車,還來得及。鄒福卿這樣想。田秀華似乎還在甜美的夢里,但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迎合著他了。

        就在這時,房門突然咚的一聲響了一下,接著,又咚咚響了兩下,前一下重,后兩下輕。鄒福卿張著耳朵,門卻是再沒有響動,只有遠(yuǎn)處村子里的公雞長一聲短一聲地啼叫,誰家的狗也仿佛聽到了什么動靜,汪汪地吠了起來。鄒福卿的心不由得就提到了嗓子眼。他突然想起村里鄭士強和他女人王新榮鬧離婚的事。這么多年來,鄭士強跟鄒福卿一塊在廣州打工,兩人還在一個廠子做活兒。臘月底,火急火燎地趕回家,正月初,又極不情愿地往廣州趕。鄭士強說,他實在憋不住了啊,就跟廠里一個打工的年輕女人搭上伙了,十天半月,兩人就相邀著去外面開房。前年的臘月,他問鄭士強,回家過年的車票買好了沒?鄭士強說,大巴車票排不上,火車票也難得買到,不回家過年了。后來,他才知道,那個女人也沒有回家過年,兩人是要一塊在廣州過年呢。鄒福卿嘴里不說,心里卻是罵鄭士強,家里有老婆孩子,還這樣,對得住家人么。臘月回來,鄭士強的女人王新榮還來家里問他:“我家士強說沒車票買,你怎么買到車票了?”

        他只得給鄭士強打馬虎眼,編了謊話給王新榮聽。當(dāng)然,他還要編著謊話,告訴鄭士強沒寄多少錢回家的原因:“新冠疫情嚴(yán)重,做出的貨賣不出去,工錢也就沒法全拿到手了啊?!?/p>

        臘月二十九的半夜,鄒福卿和田秀華相擁著睡得正香,突然就被一陣女人的哭喊聲驚醒了,他想起床去看看,誰的心肝歹毒呀,舍得這樣打老婆。田秀華卻是在睡夢中把他摟得更緊,嘴里喃喃:“男人在外面打工掙錢,苦啊,累啊,好不容易盼到回來過年了,也不好好侍候。該打。”

        第二天,整個半埡村卻是傳開了,半夜的時候,鄭士強突然從廣州回來,敲了半天門,才開,從房里躥出一個衣衫不整的中年男人。鄭士強沒有逮著那個中年男人,就把王新榮往死里打,王新榮被打不過,只得承認(rèn),那個中年男人是鎮(zhèn)子上一個修洗衣機的師傅。家里的洗衣機壞了,請了他來,洗衣機修好,他拿了工錢就走了。不承想,半夜的時候,他來敲門,沒有把持住,她開了門,鄭士強卻回來了。鄭士強說他咽不下這口氣,非要跟王新榮離婚不可。王新榮凈身出戶,鄭士強也就再沒有出去打工了。父母都已去世,兒子才讀小學(xué)一年級,出去打工,誰照料兒子。鄒福卿背地里還狠狠地罵過鄭士強的,你不也在外面找野女人么。為了兒子,也得把王新榮接回來才是。再說,王新榮在半埡村的年輕媳婦中,可是出類拔萃的了,長得漂亮,又有文化,還勤勞善良,再要找她那樣的女人,做夢吧。鄭士強苦著一張臉:“想起她跟那個野男人一塊睡覺,胸口就堵著一團血?!?/p>

        莫非,田秀華也跟王新榮一樣,熬不住,偷野男人了。鄒福卿越想越生疑?;貋淼倪@幾天,夜里沒有人來敲門,知道自己昨天清早去廣州,今天夜里就來敲門了。卻不知道,大巴車壞了,自己又回來了啊。

        “快上來啊?!碧镄闳A催他,“待會兒還要去趕車呢?!?/p>

        “剛才,是誰敲門?”鄒福卿沒有動,這樣問。

        “誰敲門?我怎么沒有聽見?!碧镄闳A把他往自己身上擁。

        “敲那么重,你怎么沒聽見?”

        “的確沒聽見。三更半夜的,誰有病呀?!?/p>

        鄒福卿再沒有做聲,心頭堵著的一團疑問,卻是更加的重了。三下。前一下重,后兩下輕,分明是什么暗號嘛。

        “你還可以再睡一會兒的,我把早飯做好,就叫你?!碧镄闳A有些失望,但她沒有再要了,在他的臉上親了親,就起床去了灶屋。

        田秀華手忙腳亂地把飯菜做好,天還沒有亮明白,進房來說:“你吃早飯。要多吃一些,不然,路上會餓的。我去叫一聲李樹成,要他用摩托送你去鎮(zhèn)子上。不會誤車的?!?/p>

        菜當(dāng)然是好菜。昨天燉的一只土雞,田秀華沒舍得吃雞肉,只是吃了雞頭雞爪,他哪吃得完。還有臘肉和臘腸,還有火焙魚,都格外的可口。

        剛剛吃完飯,田秀華就把李樹成叫來了。李樹成和鄒福卿同年同月生,一塊長大,一塊讀書,高中畢業(yè),兩人都沒有走進高考的考場,相邀著到廣州打工去了。他們知道,家里窮,考上了大學(xué),也是沒錢上學(xué)的。后來,兩人都結(jié)婚生子,李樹成卻再沒有去廣州打工了。母親患癌癥去世,父親一病不起,兒媳在家侍候公公不方便,李樹成只得讓女人孫玉卉去打工,自己留在家里,一邊帶孩子,一邊侍候躺在床上的父親。

        李樹成讓鄒福卿坐上摩托車,嘴還閑不?。骸安皇钦f昨天去廣州打工的么,怎么沒去?”

        “大巴車壞了,修車?!编u福卿心里不由打了個怔。李樹成怎么知道自己昨天要去廣州打工的?

        “我說,不去打工算了,在家同樣能掙到錢的,還不受想老婆之苦。”

        從村里到鎮(zhèn)子上,幾公里路,李樹成先是說了田秀華許多的好,過后,就抱怨起孫玉卉來:“電話里說得好好的,臘月回來過年,臘月二十八突然打電話來,說廠里接了一批訂單,要趕貨,誰回來老板就開除誰。掰著手指頭算著日子的,突然在腦殼上潑了一瓢涼水,心肝真的開坼了?!?/p>

        鄒福卿聽著李樹成的抱怨,耳畔的三聲敲門聲,卻是愈加的清晰起來。自家五更的敲門聲, 是不是他李樹成所為?是有可能的。一個女人長年不在家,一個男人長年不在家,干柴烈火,兩人不定早就有皮絆了。我昨天要去廣州,一定是田秀華對他說的,今天五更,他就來敲門了。

        只是,這樣的想法,在鄒福卿的腦殼里面閃過,就又被他自己給否定了。李樹成跟自己親兄弟一樣,不會干出對不起自己的事情的。

        頭有點大。不是他李樹成,又能是誰?一下重,兩下輕,分明是暗號嘛。就是說,決不是第一次敲門了。

        一個一個排查,半埡村誰最有可能夜里來敲自家的門。李樹成當(dāng)然還是要被列入懷疑對象的。除了李樹成,首當(dāng)其沖的是村里的光棍漢劉發(fā)林,四十歲了,還是一條寡桿子。也不去城里打工掙錢,除了種自家的田地,就給村里那些男人不在家的人家打點零工。他說,錢掙了,還能換得熱飯熱菜吃,比在外面打工強多了。田秀華就多次對鄒福卿說過,農(nóng)忙時,活兒忙不過來,就請劉發(fā)林來做幾天活。光棍漢,要說不想女人,鬼才信。兩人勾搭上,是有可能的。

        除了李樹成和劉發(fā)林,村里還有一個人,一定是要讓鄒福卿列入懷疑對象的,就是村主任伍生杰。他是好的那一口,人們背地里說,幾年前,村里的孫寡婦還沒有改嫁,伍生杰跟孫寡婦有一腿是公開的秘密。自己長年在外面打工,田秀華年輕,漂亮,伍生杰眼睛盯著她,也是有可能的。田秀華還說呢,去年臘月,村主任換屆選舉,她投的伍生杰的票。還在自己面前扎扎實實把伍生杰表揚了一番,說伍生杰當(dāng)了幾年村主任,村里的路修通了,自來水接到各家的灶頭了,村里的幾個貧困戶,也都脫貧致富奔小康了。好家伙,掰著手指頭訴說他伍生杰,眼睛都放光了。

        摩托車剛剛停在汽車站門前,李樹成就叫鄒福卿快下車,他要趕回去給兒子洗衣服:“過年,兒子貪吃,壞肚子了,一個晚上換了幾次褲子,回去遲了,他爺爺要是爬起來給孫子洗褲子,摔著了,還不害死我呀。”

        “你父親能從床上起來了?”

        “拄著棍子,能走幾步??匆娢颐Φ脙赡_不沾地,他就趁著我不在家的時候,拄著棍子幫忙做些家務(wù)活兒。叫他別做,摔著了,害的是我。他就是不聽?!?/p>

        鄒福卿已經(jīng)坐上了大巴車,看著李樹成的摩托一溜煙不見了蹤影,他突然又跳下車來。六點,天還沒有亮明白,回家給兒子洗臟褲子只怕是借口,莫不是要去我家吧。鄒福卿也不去廣州打工了,把車票退掉,往旁邊一輛正在叫喊著拉客的摩托奔過去:“半埡村?!彼f。

        “剛才不是摩托送你來的嗎,什么東西掉家里了?。俊?/p>

        “不去打工了?!币惶_,就跨上了摩托車。

        “不去打工好。打工苦啊,累啊?!蹦ν兴緳C是個三十來歲的小伙子,嘴里喋喋不休,“主要是想老婆。白天做活還好,夜里憋著,熬著,真要命?!?/p>

        鄒福卿笑他:“看來,你就是想老婆才沒去城里打工的?”

        “當(dāng)然。農(nóng)忙時,在家種田收莊稼,農(nóng)閑了,在鎮(zhèn)子上跑跑客,掙的錢是少了些,卻是能天天跟老婆孩子在一塊。”

        鄒福卿再沒有搭他的話,催他說:“把摩托開快一點。”這個時候,李樹成一定在敲自家的門了吧。

        天已經(jīng)亮了。整個村子,卻是被濃濃的晨霧遮裹著,黏黏糊糊的樣子。公雞似乎啼得更加起勁,此起彼伏。誰家的狗,一定是聽到了摩托聲響,汪汪吠個不停。鄒福卿沒有讓摩托進村,付了錢,拔腳往家里奔去。

        自家的門是關(guān)著的,電燈的光亮從窗口射出來,融進了乳白色的晨霧里。膽子真夠大的,點著燈干那事呀。鄒福卿一腳就把門給踢開了。

        田秀華正坐在床頭拆被子,看見鄒福卿突然出現(xiàn)在面前,不由一怔,問道:“沒趕上大巴車?”

        鄒福卿四處張望著。洗衣機開著的,旁邊的盆子里,老娘昨天換下的衣服被子已經(jīng)洗好??磥?,把他送出門之后,她就沒睡。

        他說:“不去廣州打工了?!毙睦锵耄顦涑山裉鞗]來,明天或是后天不一定不來。

        田秀華卻是說:“今天沒趕上大巴車,明天早點就是。請個假,遲兩天去,老板不會不要你的?!?/p>

        鄒福卿道:“我說了,不去打工了。在家,也一樣能掙到錢的。”

        田秀華就不管不顧地?fù)渖蟻?,使勁地親了他一口:“我的個卿卿,我就希望你別出去打工的啊。”

        “我負(fù)責(zé)種田種地,你負(fù)責(zé)養(yǎng)豬喂雞,操持家務(wù)?!编u福卿說。

        田秀華連連擺著手:“我除了負(fù)責(zé)操持家務(wù),養(yǎng)豬喂雞,那幾畝責(zé)任田也是能種好的。農(nóng)忙忙不過來,叫劉發(fā)林來做幾天活就是了。你得學(xué)李樹成,買輛摩托跑客,一年掙的錢,不比在外面打工少到哪里去。聽李樹成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他和孫玉卉掙錢,就兩個目標(biāo),把舊木屋拆掉,修磚房,送兒子上大學(xué),日后兒子去城里工作。第一個目標(biāo)已經(jīng)實現(xiàn),他們倆現(xiàn)在掙的錢,存著,為日后兒子讀大學(xué)做準(zhǔn)備。還有劉發(fā)林,四十歲了,一年四季都不閑著,吃苦掙錢,就想討個老婆進屋。還是伍生杰一句話說得好,勤勞,吃得苦,再加上會劃算,不愁富不起來?!?/p>

        看看吧,嘴里就離不得這三個人的。冷冷道:“還有鄭士強呢,怎么把他給忘了?!?/p>

        田秀華臉上做出一種鄙夷的神色:“為什么要說他。男的女的,老鴉別笑豬嘴黑。我瞧不起?!?/p>

        鄒福卿盯著她,心里想,你是老鴉呢,還是豬嘴。一陣才說:“讓我想想,要弄,就弄個掙錢多的事情做。我們有三個目標(biāo),比他李樹成還要多一個?!?/p>

        老娘把剛剛煮好的雞蛋甜酒,盛了一大碗,從那頭屋里送過來,嘴里說:“不去打工當(dāng)然好,這些年,又要忙田里,又要忙家里,可把我秀華累壞了?!?/p>

        田秀華笑著道:“我知道,我娘想兒子,心肝也想開坼了。冬月,就開始數(shù)著日子盼望著兒子回來的。兒子在身邊,娘吃飯都要多吃半碗的啊。”

        老娘滿臉的皺紋笑成一朵大菊花了,嗔鄒福卿道:“別盯著碗里的雞蛋甜酒,這是給秀華的。過年回來的這些日子,秀華天天魚呀肉呀做給你吃,堵在喉嚨里還沒消下去吧?!?/p>

        鄒福卿沒有聽她們說的什么,他還在想著五更的那三聲敲門聲。除了李樹成、伍生杰和劉發(fā)林三個人,還有誰有可能來敲門啊?

        去年臘月,又是風(fēng)又是雪的,正月初一之后,卻是天開氣清了。太陽一天比一天好。半埡這地方有這樣的說法,初一是皇帝的天,初二是文武百官的天,初三是老百姓的天,初四是叫化子的天。已經(jīng)正月初八了,晨霧散去,廣袤的天空,似是被洗過一般,萬里無云,艷陽高照。太平盛世,福隨春至。人們的日子,如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呢。

        鄒福卿抬頭看了眼高掛在天上的太陽,心里卻是不由得有點著急起來,不去城里打工,在家該弄個什么活路掙錢才好。田秀華卻像是吃了笑雞婆肉,把盈盈的笑容掛在臉上,還有那眼,看著鄒福卿,滿是柔情和蜜意,她說:“你急的哪樣。舍不得錢買摩托,就不掙跑摩托的錢,你把田地種好,多打糧,我用那糧多喂養(yǎng)幾頭大肥豬,再喂養(yǎng)一大群土雞,年底賣出去,收入比打工也差不了多少的。”

        鄒福卿不搭理她的話,心里盤算著,我們家原本的計劃,先是掙錢修房子,后是掙錢買小車,兩項目標(biāo)實現(xiàn),再掙的錢,就是送兒子讀書。房子修好了,買小車的錢還沒攢夠呢。更著急的,兒子讀小學(xué)三年級了,轉(zhuǎn)眼就讀中學(xué),上大學(xué)了啊。僅是靠著種那幾畝田地,靠著養(yǎng)豬喂雞可不行。只是,李樹成買了摩托跑客,自己是再不能買摩托跑客了,也不能像劉發(fā)林那樣,農(nóng)忙時節(jié),幫著別人做農(nóng)活掙錢。那都是從他們碗里爭食,又能爭得多少??墒牵诉@,又有什么別的門路可以掙到錢?難呀。守著老婆,卻又耽誤掙錢的大事了。

        突然,禾場外面?zhèn)鱽砹私泻奥暎骸班u福卿,聽說你不外出打工了啊。真好。”

        是村主任伍生杰從禾場外面走來,他的后面,還跟著一個中年男人。鄒福卿沒有理睬伍生杰,回過頭來,眼睛盯著田秀華,想從田秀華的臉上看出什么端睨來。

        田秀華的臉上,早就堆起了笑,脆脆的說話聲:“伍主任,你們有事?”忙著給兩人倒了茶,說,“過了正月,就是二月,眼看著春耕大忙季節(jié)就到了。不用催,我們家的田地,會比往年做得更好。伍主任你知道的,我家福卿可是種田的好手?!?/p>

        伍生杰對著身后的中年男人說:“我們半埡村一百六十八戶,八百多口人,春耕秋收,最不要操心的,就是鄒福卿家了,鄒福卿長年在外面打工,田秀華在家把三畝水田、四畝旱地侍弄得有多好,年年大豐收,糧食吃不完,就養(yǎng)豬喂雞賣錢。你看看,修的這磚房,多漂亮。我還聽說了,他們家還要攢錢買小車的,要做半埡村第一個有小車的人家。”

        伍生杰只管說他的,卻沒有注意鄒福卿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瞧瞧吧,兩個狗男女,眉來眼去的。不定今早五更就是你伍生杰敲我家的門呢。

        伍生杰盡著好話把田秀華表揚了一番,又指著身后的中年男人說:“這是縣里派來我們界平鎮(zhèn)搞鄉(xiāng)村振興工作的趙同興隊長。他要把我們半埡村當(dāng)做鄉(xiāng)村振興的試點,聽說你鄒福卿不出去打工了,一定要我?guī)麃硪娨娔??!?/p>

        趙同興抓著鄒福卿的手直搖晃:“我一直有一個觀點,打工只能從別人的口袋里掙得幾個辛苦錢,解決家里暫時的困難,最多也就修棟房子,買輛車子,給孩子掙點學(xué)費錢,要想真正富起來,還得自己干。你不出去打工是對的,自己創(chuàng)業(yè)做老板,掙大錢,給半埡村做個榜樣出來?!?/p>

        鄒福卿的腦殼里面還響著今早五更的那三聲敲門聲呢,有些沒好氣地說:“自己干,干什么啊。村里李樹成買了輛摩托跑客,劉發(fā)林農(nóng)忙時節(jié)給別人春插春播,秋種秋收,我總不能跟他們搶那幾個小錢吧?”

        趙同興連連擺著手:“那還是給別人打工,能掙到幾個錢?我說了,要想發(fā)大財,賺大錢,就得自己創(chuàng)業(yè),自己當(dāng)老板。”

        “半埡村,八山一水一分田,出門是坡,抬頭是山,有什么業(yè)可創(chuàng),有什么老板可當(dāng)?”

        趙同興不說話,眼睛盯著伍生杰。伍生杰笑著說:“還記得十年前,你跟我一塊競選半埡村村主任時,當(dāng)著全村群眾演說的競選宣言嗎?”

        這是鄒福卿心頭難以抹去的記憶,說起來,心里還能鼓蕩起一股激越與豪情。十年前,他二十五歲,跟田秀華結(jié)婚兩年,小兩口也形影相隨著在廣州打了兩年工了。他清楚地記得,是在臘月,廠里老板說,廠里接到了一份大訂單,大家想要回家過年,就得加班加點,把貨趕出來,不然,過年都得留下來趕貨,別指望回家跟家人一塊吃團年飯了。那些日子,白天廠里機器轟響,夜間廠里燈火通明。不知道怎么的,原本健健康康的田秀華,突然覺得四肢無力,吃不下飯,還嘔吐,突然就昏倒在流水線上了??杉眽牧肃u福卿,趕忙把田秀華往醫(yī)院送。醫(yī)生說,懷孩子了,反應(yīng)過大,得好好休息才行的,不然,孩子就留不住。鄒福卿只得把她送了回來。這時,村里正在召開村委班子換屆選舉大會,從城里打工回來過年的年輕人,全都被叫去參加投票選舉。鄒福卿坐在會場上,腦殼里面在急速地打著轉(zhuǎn)。這些年,老娘的身體一直不怎么好,經(jīng)常生病,如今,田秀華又懷了孩子,家里一老一小兩個病人,自己怎么放心去廣州打工。還有呢,小兩口結(jié)婚之后,就沒有分開過,如今,形只影單一個人去廣州打工,心肝還不開坼呀。

        先是聽著鎮(zhèn)里領(lǐng)導(dǎo)在臺上說著換屆選舉的重大意義,要求選民認(rèn)真投好自己手里神圣的選票。過后,又聽著候選人上臺演說競選宣言。

        我也要競選村主任。鄒福卿的心里突然生出這樣的想法。做了村主任,可為群眾排憂解難,可為村里的發(fā)展做些看得見,摸得著的好事、實事,多有面子啊。更重要的,自己就不用離鄉(xiāng)背井外出打工了。他自告奮勇跳上臺去,面對著滿會場男男女女驚詫的目光,將他的競選宣言說得擲地有聲,鏗鏘有力。直到今天,他認(rèn)為自己演說的競選宣言,是很有分量的,是最能打動人心的:一是要把半埡村的公路修通,人們進進出出,不再走那崎嶇的茅封草長的山間小路,二是發(fā)展經(jīng)濟,讓半埡村的群眾富起來,不再忍受貧困之苦,人們走出去,不再矮別人三分。半埡村的年輕人,也不再因為想掙點錢,長年在外打工,忍受夫妻分離的折磨。思路清晰,重點突出,有帶領(lǐng)群眾突圍半埡村當(dāng)下困境的堅定決心,也有對半埡村美好未來的豪邁暢想。只是,投票結(jié)果,他只得了兩票,一票是他自己投的,另一票是田秀華投的。田秀華當(dāng)然知道自己的男人為什么突然要競選村主任,做妻子的,肯定是要全力支持的啊。

        人們?nèi)及堰x票投給了伍生杰,當(dāng)然有他們的理由,他鄒福卿畢竟才二十多歲,太陽剛剛出山呢,缺少了歷練,甚至沒有在農(nóng)村曬過幾天太陽,喝過幾口禾田水。先是在學(xué)校讀書,后來去廣州打工,能把演說的那些想法和打算變成現(xiàn)實么?立志為改變半埡村貧窮落后的面貌,貢獻青春和力量,當(dāng)然好,過些年再說吧。就是說,那時,他鄒福卿要是也跟伍生杰一樣,三十多歲的年紀(jì),誰能被選上村主任,還真的說不準(zhǔn)。

        伍生杰說:“我一直還記著十年前你的競選宣言。十年來,我把你在競選宣言里說的前半部分,一樣一樣照著做了?,F(xiàn)在,就想請你幫我一把,把村里的經(jīng)濟搞上去,完成你競選宣言里第二部分的內(nèi)容。如今的政策好啊,脫貧攻堅剛剛結(jié)束,就又開始了振興鄉(xiāng)村經(jīng)濟的重大舉措。剛才,我和趙隊長一路走來的時候,商量好了一個可行的項目,就想請你承頭,把這個擔(dān)子擔(dān)起來,也了卻你要為改變半埡村貧窮面貌做出貢獻的心愿啊?!蔽樯苎劬Χ⒅镄闳A,又說道,“為什么不把這個項目交給鄭士強或是劉發(fā)林?他們沒有那個能力,擔(dān)不起這副擔(dān)子。況且,你鄒福卿還有一個得力的賢內(nèi)助?!?/p>

        鄒福卿的腦殼里面急速地打著轉(zhuǎn),不知道他說的什么項目,還要做這么多的鋪墊,沖著他道:“你這話我不愛聽。李樹成不也沒出去打工么,他的老婆也是得力的賢內(nèi)助啊?!?/p>

        “一路來,我和趙隊長也說了李樹成的情況,他同樣也不能擔(dān)此重任。無論膽識,見解,還是組織能力,都不如你,不然,那次換屆選舉,他為什么不站出來,也說說他的競選宣言,競選村主任。但他可以做你的助手,協(xié)助你。”

        鄒福卿不耐煩地道:“什么項目?要說快說。”

        “你知道我們界平鎮(zhèn)產(chǎn)的茶葉叫什么名嗎?”

        “界平茶。我爹在世的時候,就對我說過,界平茶可有名了,幾百年前就是貢茶,專門做著送給皇帝老兒喝的?!?/p>

        “知道界平茶產(chǎn)自哪里嗎?”

        “我父親沒說。但我知道,界平鎮(zhèn)十八個村,村村都有茶園,村村的茶園里采摘的茶葉,都能做出上佳的雀嘴和毛尖?!?/p>

        “給朝庭進貢的精品雀嘴茶,就出自我們半埡村老坡崗上的三棵老茶樹,枝杈蓬勃,茶芽翠嫩,十里飄香。我是聽劉發(fā)林他父親說的。半埡村,就數(shù)劉發(fā)林的父親做的茶特別香,甘甜回喉。據(jù)他自己說,他是得了做茶師傅的真?zhèn)髁?。?/p>

        老坡崗茶園,鄒福卿當(dāng)然是知道的,就在半埡村后面的山崗上。小的時候聽父親說,早先,只有一座山頭上長有幾棵老茶樹,人們把老坡崗那幾棵老茶樹旁邊的一大片坡地,全都開墾出來,種植了六百畝茶園。父親說,那時在集體,生產(chǎn)隊就靠著老坡崗的茶葉賣了錢,買種子,買化肥,買農(nóng)用生產(chǎn)資料。后來,實行生產(chǎn)承包責(zé)任制,田地分了,山林分了,老坡崗的茶園卻沒有分,也算是村里唯一的一點集體財產(chǎn)。只是,到了清明谷雨采摘茶葉的季節(jié),不管村里領(lǐng)導(dǎo)怎么叫喊,也沒人去老坡崗采摘茶葉了。年輕人外出打工,留下的老人和一些帶孩子的女人,田地里的活兒都做不了,哪有時間去老坡崗采摘茶葉。年復(fù)一年,茶園也就荒蕪了,荊棘雜草芭茅長得比茶樹還高。

        伍生杰眼睛盯著鄒福卿:“我們的想法,給你三年時間,把老坡崗的茶園開發(fā)出來。這三年,賺多賺少,都是你的,村里不要你半文錢。當(dāng)然,村里是有要求的,一定要把六百畝茶園開發(fā)好,三年之后,再研究簽訂承包事宜。你想想,三年之后,六百畝茶園采摘的茶葉,變成一摞一摞熱巴巴的鈔票,揣進半埡村人們的口袋,該是多么值得你要全力做好的事業(yè)。那是決不亞于你競選村主任的啊?!?/p>

        趙同興在一旁也說:“我是來界平鎮(zhèn)駐點搞鄉(xiāng)村振興工作的,當(dāng)然是要全力扶持你的。做茶的一整套機械設(shè)備,我給你買來。對你也只有一個要求,把老坡崗的六百畝茶園侍弄好,做出精品茶葉,賣出好價錢,讓半埡村的群眾盡快富起來,給界平鎮(zhèn)別的村寨做出榜樣。這可是我來界平鎮(zhèn)駐點搞鄉(xiāng)村振興的第一個項目,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鄒福卿還在猶豫,六百畝茶園,可不是自家門前的小菜園,怎么弄,都有青青蔥蔥的瓜果蔬菜。怎么開發(fā)好老坡崗茶園,才能讓全村的群眾都能掙到錢,還得認(rèn)真掂量掂量才是。田秀華卻是搶著替他答應(yīng)下來了:“開發(fā)老坡崗茶園,好啊。你還猶豫什么,去對李樹成說,別開摩托載客掙那汗水錢了,帶著他一塊去開發(fā)老坡崗茶園,賺大錢。采茶你們不用著急,村里男女老少都拿得下的活兒,輕輕松松掙錢,還不用出遠(yuǎn)門,誰不樂意。”

        五更的三聲敲門聲,卻是又在鄒福卿的耳畔響起來,沖著她說:“還有劉發(fā)林呢,你怎么把他給忘了?”

        田秀華哪里知道鄒福卿心里想的什么,道:“劉發(fā)林也不錯,勞動力好,心還細(xì),做的茶也格外的好喝,就怕他暫時還不肯跟著你一塊去開發(fā)老坡崗茶園的。”

        “為什么不肯?李樹成和劉發(fā)林,你當(dāng)?shù)盟麄儼雮€家的啊?!编u福卿的臉色已經(jīng)變得十分的難看了。

        伍生杰一旁說:“這可是一件大事情,夫妻倆認(rèn)真商量商量,三天之后給我一個準(zhǔn)確的答復(fù)。時間不等人,還有兩個多月就到清明節(jié)了,盡早定下來,開墾出的部分茶園,還能趕上采摘明前茶呢?!?/p>

        趙同興一旁說:“這還用得著商量么,盡快跟村里簽好協(xié)議,我才好去買做茶的機械設(shè)備。你們也才好上老坡崗墾荒呀。不抓緊時間把茶園開墾出來,哪有茶葉采摘。這三年,你就只有付出,沒有收入的啊。怎么說,我們還是希望你鄒福卿把六百畝開墾好的茶園交給村里之前,自己的口袋,也是能賺到一些錢的?!?/p>

        什么時候,鄒福卿的老娘從那邊屋里過來了,聽說伍生杰要兒子開墾老坡崗的茶園,高興地說:“還別說,老坡崗的茶葉不但好喝,還能治病,傷風(fēng)感冒,或是吃東西壞了肚子,喝一杯老坡崗的濃茶,立馬就好。到時候,我也要去老坡崗摘茶的。”

        趙同興高興地說:“太好了。你老人家說的話,就是一個活廣告?!?/p>

        鄒福卿仿佛下了多大的決心:“你們?nèi)︺y行說一聲,給我二十萬貸款,我就把開墾老坡崗茶園的活兒接下來?!?/p>

        趙同興說:“這個包我身上了,我去弄無息貸款。鄉(xiāng)村振興,國家有這樣的無息貸款。不過,你要給我一個還款的日期,我心里才有底?!?/p>

        “六月底吧?!?/p>

        “現(xiàn)在二月了。二十萬貸款在你手里就待四個多月,能還得了嗎。我給你放寬一些日子,年底還清就行?!?/p>

        伍生杰和趙同興離去之后,田秀華卻是后悔得不行,沒留他們吃了中午飯再走:“中午了,空著肚子回去,真有些過意不去。”

        鄒福卿板著臉問:“他伍生杰是不是常來家里吃飯?”

        “來了,當(dāng)然是要留著吃飯的?,F(xiàn)在的政策真好,八項注意,四個不準(zhǔn),也不讓辦大魚大肉,不過小菜便飯?!?/p>

        “那就把他追回來,你好好炒幾個拿手小菜給他吃。”

        “走遠(yuǎn)了,哪趕得上。你把開墾老坡崗茶園的活兒攬了下來,他們還不常來家里呀,有的是機會給他們辦飯吃?!?/p>

        “多遠(yuǎn)的事情,就提前想好了啊。”鄒福卿的口氣除了冷冰冰,還有些陰陽怪氣。

        田秀華眼睛盯著他:“他們來家里,你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給你送個老板當(dāng),你愛當(dāng)不當(dāng),讓你賺錢,你愛賺不賺。”

        “我是想,他伍生杰為什么要把這樣的好事讓我來做?難道不知道,荒蕪了的茶園,只要開墾出來,就有茶葉采摘,大摞的票子就進口袋了?!?/p>

        “剛才,他們不是說得很明白的么?只給你三年時間,要把六百畝茶園全都開墾出來,三年里摘茶賣錢,是給你開墾茶園的勞動報酬,三年之后,要把六百畝茶園交村里的。他們還掰著手指頭把沒出去打工的幾個年輕人一個一個做了比較。高看了你,還不高興?”

        “我就沒有看出來,李樹成有那么多的地方不如我?!?/p>

        “先別說他們說李樹成有哪些地方不如你,就說他家里明擺著的困難,他們也不會把這樣重要的任務(wù)交給他的。父親還躺在床上,兒子跟我們家兒子一塊才讀小學(xué)三年級,把他李樹成劈成兩半,也是沒有多少精力侍弄好老坡崗六百畝茶園的。沒聽趙隊長說么,他要把開發(fā)老坡崗茶園,當(dāng)做界平鎮(zhèn)鄉(xiāng)村振興的樣板來抓,不然,他愿意給你去弄二十萬無息貸款,還要無償給你提供做茶的機械設(shè)備。那也得幾萬塊錢才能買得來的呀?!?/p>

        “你還沒有說,劉發(fā)林為什么不能承頭去開發(fā)老坡崗茶園?”

        “沒個老婆,一條寡桿子,吃飯都是飽一餐,饑一餐,就更難把開發(fā)六百畝茶園的重任擔(dān)起來了。再說,春播秋收的大忙季節(jié),村里多少人家還等著他做田插禾,收糧進倉的?!碧镄闳A的臉上綻出一絲笑來,“劉發(fā)林那人,別看著悶聲悶氣,心卻細(xì),還知道好歹,誰幫他做了點好事,必定是會記在心里的?!边€有話到了嘴邊,田秀華卻是緘口不說了。

        鄒福卿心里罵了一句娘:“你個婆娘,只怕早就跟他劉發(fā)林有一腿了啊,不然,他的性格和脾氣,你怎么這么了如指掌?!?/p>

        鄒福卿擺開架式,是要跟田秀華干一架了,這時,卻聽到了禾場外面有摩托車的聲響。李樹成人沒進屋,聲音先進屋了:“剛才,伍生杰找到我,要我做二老板,跟著你鄒福卿干,是真的嗎?”眼睛盯著田秀華,嘴里道,“鄒福卿,你怎么不說話?還板著一張牛肉臉,像是誰欠了你的錢,多難看呀。”

        鄒福卿冷冷說:“看夠了田秀華,我再說?!?/p>

        李樹成有點尷尬:“平時,田秀華總是一張笑臉,今天怎么了,擰著眉頭,眼里還有淚水晃動,吵架了?”

        田秀華扭過頭去,嘴里卻是說:“沒吃中午飯吧,我去辦中午飯。你們慢慢商量。開墾老坡崗茶園,可是大事情?!?/p>

        “跑了兩趟客,掙得三十塊錢,半天就過去了。吃碗飯也好,已經(jīng)餓得肚皮貼脊背了啊。開墾老坡崗茶園的事,還用得著商量么,鄒福卿的腦子多好使,計劃和打算,只怕早就胸有成竹,我跟著做二老板就是了。”

        “你爹躺在床上的,不要吃中午飯了?”鄒福卿的腦殼真的有點大了。剛才,伍生杰來家里,沒留他吃中午飯,一直叨念過意不去,李樹成沒坐下,就急著去做中午飯給他吃。一個二個,都親熱得不得了的啊。

        “我不是對你說過的么,我爹在床上躺了三年,如今居然能從床上爬起來了。這幾天,還自己拄著棍子去灶屋做飯呢。他說,下年我就可以去城里打工了,他在家給孫子洗衣做飯。要是我們倆真能把開發(fā)老坡崗茶園的活兒承包下來,還遠(yuǎn)天遠(yuǎn)地去廣州打什么工,足不出村,就能大把地掙錢呢?!?/p>

        鄒福卿冷著一張臉,問道:“你真的想好了,愿意跟著我去開發(fā)老坡崗茶園?”

        “說的什么屁話,沒想好,我剛才說的這些話是玩兒的么。趁著天氣好,我們倆得趕快上山去,開墾幾十畝茶園出來,采摘明前茶,采摘谷雨茶,采摘立夏茶,我們倆的口袋,還不被大紅的鈔票脹得鼓鼓的了?!?/p>

        “你就想著趕緊賺到錢,讓自己的口袋鼓脹起來,怎么就沒有記住我們的任務(wù),是要把六百畝茶園開發(fā)出來,交給村里,讓大家都有錢賺。”鄒福卿心里想著,先得把李樹成只圖著個人發(fā)財?shù)南敕ǎo潑上一瓢冷水才行的。不然,往后兩人一塊會有吵不完的架。

        “不想賺錢,我們承包老坡崗茶園做什么。這些年,你家田秀華一個人在家,又要帶孩子,又要侍候老人,還要種田種地,還要養(yǎng)豬喂雞,累死累活,圖的什么?我們倆,一邊拓荒,一邊摘茶,能在三年內(nèi)把茶園開發(fā)出來,就算完成任務(wù)?!?/p>

        “看樣子,你對田秀華的一舉一動,很關(guān)注的啊?!?/p>

        “當(dāng)然。誰叫我們倆同年同月生的好兄弟。你在外面打工,一年不回來,我能不關(guān)照著點么。你可以問田秀華,她叫我?guī)褪裁疵?,我從來就不打折扣的,手頭的活兒再當(dāng)緊,也得放下來。你回來了,我就不用掛記著了?!?/p>

        田秀華麻麻利利做好中午飯。鄒福卿也不叫李樹成,也不給他盛飯,自己端了飯碗吃起來。

        李樹成嘀咕說:“從我進你家的門,你就板著一副面孔的,像是我欠了你多少錢?,F(xiàn)在,我就問你一句話,我這個二老板,你要還是不要,不要,我就走人。這飯有什么吃頭,看著你那張牛肉臉,吃著不香?!?/p>

        田秀華早就覺出男人的臉色不好看,還不只是對著他李樹成,剛才伍生杰和縣鄉(xiāng)村振興工作隊趙隊長在這里,他就板著一張牛肉臉的。把一碗飯遞在李樹成的手里,說:“只管吃飯,別看他那張臉就是。這半天,一直跟我生悶氣,我都沒有找著什么原因呢。好好合計合計,趕著季節(jié)把茶園開發(fā)出來,不指望今年采茶能賺多少錢,明年后年,茶樹蓬勃生發(fā),六百畝茶園,各人掙十萬八萬,還真不是問題。到時候,把你家孫玉卉也叫回來,別在外面打工了,掙得幾個錢,苦啊,累啊。她回來了,你也就不用又要做活兒,又要洗衣做飯侍候孩子和老人?!?/p>

        李樹成一雙眼睛盯著鄒福卿,他真的不知道,平時跟自己親兄弟一樣的關(guān)系,怎么突然就像是吃了生米,跟他商量掙錢的大事,也要理不理。嘴里說:“我不是自己找上門來,是村里領(lǐng)導(dǎo)和鄉(xiāng)村振興工作隊的隊長叫我來的啊?!?/p>

        鄒福卿終于開口說話了:“剛才,你李樹成說了那么多,我家田秀華也說了那么多??偨Y(jié)起來,就一句話,一年要賺十萬八萬。我可要把話說在前面。他伍生杰要你來給我做二老板,我歡迎,但要每年掙十萬八萬,是萬萬不可能的。還有我家田秀華,你也不要做那樣的美夢。做人,可不能太貪心。”

        李樹成說:“你做大老板,我做二老板,我們倆合伙承包村里的茶園,正大光明掙錢,正大光明發(fā)財,怎么叫貪心了?”

        田秀華也放下了手里的活兒,要聽聽男人心里到底想的什么,板著一張臉,說出的話,像是屙鐵屎。

        “趙隊長和村里領(lǐng)導(dǎo)相信我,才把開發(fā)老坡崗茶園的任務(wù)交給我。你們算的賬我當(dāng)然也會算,我們倆上山,一年拓荒百來畝茶園,再摘茶賣錢,收入全都進了自己的口袋,一年掙十萬八萬的確是不成問題的。三年承包合同到期,把茶園交給村里,就算是完成了任務(wù)。你們卻是忘了一個最根本的前提,老坡崗茶園是村里的,全村一百六十八戶都有份。我們應(yīng)該想到,這三年,全村一百六十八戶也要掙到錢才好。而且,三年之后,交給村里的六百畝茶園,要是枝葉繁茂,青青蔥蔥的上佳茶園,每年能給村里帶來幾百萬的收入。我要趙隊長給我弄二十萬貸款,就是請工開發(fā)茶園和整修做茶廠房的工錢。一個月內(nèi),要把六百畝茶園開墾出來,把做茶的廠房整修好。清明節(jié),第一批新茶要上市。然后是谷雨茶,是立夏茶。村里的人們足不出村,也能掙到錢了。明年后年,墾荒出來的茶園,采摘的茶葉會更多,大家掙的錢,當(dāng)然也就更多了。我的想法,除了我們兩個,還得物色一個做茶的師傅,三個人,按月拿工錢,每人每個月三千,賣茶得來的錢,除了我們?nèi)齻€人的工錢,除了其他的成本開支,不管利潤多少,都是全村人的。全村一百六十八戶,都是股東,持股分紅。你要同意,就來做我的二老板,你要不同意,我就另請別人來做我的助手?!?/p>

        李樹成尋思一陣才說:“有點失望。不過,我還是愿意來跟著你干的。跑摩托,一個月也就掙得一千來塊錢,還經(jīng)常要半夜起來往車站送人呢。在茶園做活兒,一個月掙三千,一年就三萬六千塊錢,怎么說都比跑摩托劃算?!?/p>

        “年終,各人還有兩千塊錢的獎金?!编u福卿說,“這是我的底線,不管你這個二老板還是我這個大老板,再要想多拿錢,是決不可能的了?!?/p>

        田秀華的眼里有淚花兒晃動,過后,就有兩行晶瑩的淚水掛在了清秀的臉上:“我家福卿,心里還有一個結(jié),一直沒有解開呢。十年前,競選村主任,人們不愿把選票投給他,他要做給大家看看,他是真心實意想把半埡村弄富裕起來,讓大家都過上好日子?!?/p>

        李樹成啊了一聲,嘴里喃喃:“你們好啊,夫妻倆再不用忍受分離之苦了。承包茶園的事情落實下來,我也是要把我家玉卉叫回來的?!?/p>

        田秀華說:“這不已經(jīng)落實下來了么。往后,你要把心思全都放在老坡崗茶園,老人和孩子,是沒時間管了。給孫玉卉打個電話,叫她趕快回來吧?!?/p>

        “走,我們這就去老坡崗茶園看看,季節(jié)不等人,明天就得開工拓荒才好?!编u福卿說,“從今天開始,我是老坡崗茶園的大老板,你李樹成是老坡崗茶園的二老板,當(dāng)然,你是一定要聽我這個大老板的指揮才行的啊?!?/p>

        “說好了的,每個月三千塊工錢,不能少了我一分的?!?/p>

        “不會少。從今天算起,月底給你發(fā)工錢?!?/p>

        正月的太陽,沒有多少熱度,卻燦爛,掛在天上,亮晃晃的。這些年來,年輕人都外出打工,許多熟田熟地都撂荒了,山里就更不用說,荒草萋萋,藤蘿遍地。原來的那條通往老坡崗茶園的小路,早就被掩埋在荊棘叢中了。兩人手握彎刀,走一路,砍一路,氣喘吁吁地往老坡崗爬去。

        “聽說三百多年前,每年清明節(jié)的前三天,縣衙門就會派人來,守著老坡崗那三棵茶樹的。清明節(jié)的那天清晨,雄雞啼鳴,晨曦初現(xiàn),他們要焚香燒紙,祀山神土地,太陽東升,開始采摘那三棵茶樹上的茶葉。然后,請最理手的做茶師傅,做成精致的界平茶,八千里快馬加鞭,貢送京城,供皇上品嘗新茶?!?/p>

        “三棵貢茶樹我們沒有見過,但老坡崗的茶好喝,卻是不爭的事實。香,甘甜回喉,生津止渴。我娘說,老坡崗的茶葉還能治病呢,感冒咳嗽,腸胃不舒服,喝一杯老坡崗的濃茶,立馬就好?!?/p>

        李樹成笑著說:“這些說道,都是能讓老坡崗茶葉賣得好價錢的由頭?!?/p>

        六百畝茶園,分布在老坡崗一片偌大的坡崗上。茶園的背后,是一座比一座高的大山,兩旁,是波浪般連綿起伏的丘陵,前面,天地廣袤,田地和村莊,在初春的陽光里,呈現(xiàn)出的是一派勃勃生發(fā)的春意。只有面前的茶園,卻要撥開厚厚的雜草和荊棘,才能見著一叢一叢的茶樹,都是一副蓬頭垢面的模樣,枝杈上,卻是奮力地生發(fā)出谷粒般嫩綠的芽兒,待到清明時節(jié),它們是會趁著春風(fēng)春雨,從雜草和藤蘿的縫間,爭搶漏下來的陽光雨露,綻出一份屬于自己的青枝綠葉。

        “這么多年了,我們可是把六百畝茶園忘腦殼后面去了,卻要遠(yuǎn)天遠(yuǎn)地跑去城里給別人打工掙辛苦錢。”鄒福卿心里有話沒有說出來。分離之苦,煎熬之苦,倒是不說了,鄭士強一家已經(jīng)支離破碎,自己聽著的那三聲敲門的疑團,還沒有解開呢。

        李樹成嘀咕說:“把雜草、荊棘和藤蘿砍掉,茶樹就會蓬蓬勃勃地生長起來,綻出來的茶芽兒都是錢呀。想一想,我們兩個當(dāng)老板的,要付出的心血和勞累,用每個月三千塊錢的工錢來衡量,實在是太不劃算了。”

        鄒福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如果還要糾結(jié)在每個月三千塊工錢上,我們倆的合作,肯定是不會長久的。”

        “玩笑話。我還盼著我家玉卉回來的啊?!崩顦涑烧f,“現(xiàn)在就動手,憑著我們倆趕在清明前拓出幾十畝茶園,采摘百來斤明前茶沒有問題。賣了錢,扣下我們倆的工資,剩下的錢,請幾個人幫著開墾茶園,谷雨茶,就又能多采摘上百斤茶葉的。滾雪球一樣,三年里,六百畝茶園,就全都開發(fā)出來了?!?/p>

        鄒福卿道:“我說的話,你沒往耳朵里去?趙隊長給我貸款二十萬,就是請人開墾茶園的。一個月之內(nèi),要把六百畝茶園全都開墾出來,全村的男女老少,都上山來采摘明前茶,采摘谷雨茶,采摘立夏茶,分享老坡崗茶園的錢呢。按你那樣說,要你家孫玉卉回來做什么?”

        “回來操持家務(wù),我才好安心地跟著你辦老坡崗茶園。”李樹成臉上做著笑,“我是說,趙隊長那里的貸款,能不貸,就不貸,何必自己找個沉沉的債務(wù)背在身上?!?/p>

        鄒福卿的臉色已經(jīng)變得特別難看了,吼他道:“說了這么半天,你心里還是只想著我們自己的啊。打消你這樣的念頭吧。我說了,我們倆從今天開始拿工錢,村里的勞動力,明天就可以來老坡崗掙錢了。往后,茶園開園摘茶,全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就都上山來采摘茶葉掙錢。你家孫玉卉回來,不可能只是在家?guī)Ш⒆?,做做家?wù),我另有重用的。你說的一年掙十萬八萬,不定她是能掙得到的?!?/p>

        李樹成的臉上流露出欣喜之色,瞬間,又變成了疑慮:“要她回來做什么,每年能掙到那么多錢?”

        鄒福卿卻是說別的去了:“春爭時,夏爭日。晚上,我們倆挨家挨戶去請工。明天上山墾荒的勞動力越多越好。我還是說的那句話,村里把這片茶園交給我們倆,我們倆不要指望在這片茶園里發(fā)財,卻是一定要想著法子讓半埡村的人們,在這片茶園里弄到錢的。”

        李樹成嘴里喃喃:“那時沒被選上村主任,可你鄒福卿的心里,仍是裝著的啊。我是記著你剛才說的話的,過幾天,我家玉卉就會回來的,看你怎么讓她一年能掙到十萬八萬?!?/p>

        “還不僅僅把你家玉卉叫回來,我還要讓鄭士強把王新榮接回來,老坡崗的茶葉做出來,還靠著她們的?!?/p>

        李樹成似乎明白了鄒福卿心里打著的算盤,嘴里說:“只怕鄭士強不肯聽你的,王新榮偷野男人,他可是在門口堵著了的。那口氣,怎么咽得下去?!?/p>

        鄒福卿卻不跟他說這些,眼睛盯著他:“問你一個話,你要如實回答我?!?/p>

        “什么話,你問吧?”李樹成心里不由打了個怔,剛才還好好的,怎么突然臉就板了起來,眼里透著一股寒光,說話的口氣也是冷冰冰的。

        “這些年,要到過年的時候,你家孫玉卉才回來住幾天。今年,孫玉卉居然不回來過年了,想老婆了怎么辦?”

        “憋著啊?!崩顦涑赡樕先菬o奈,“白天還好,有事做,可以遮掩過去。五更難熬。”

        “熬不過,是不是去敲別人的房門?村里多少男人在外面打工,就留著女人在家,干柴烈火,你敲門,誰不開?”

        李樹成的臉有些發(fā)紅:“問這話,什么意思?”

        “果然吧。臉紅了,心虛了?!编u福卿罵了一句娘,“狗雜種,昨天夜里,肯定是你敲我家的門了啊?!?/p>

        李樹成的臉由紅變黃,連連道:“你說的什么屁話,我就是敲別人的門,也不會敲你家的門?!?/p>

        “為什么?”

        “我們倆什么關(guān)系,同年同月生,親兄弟一樣。去敲你家的門,我還是人嗎?”

        “眼睛看著我?!编u福卿簡直是在吼了,兩個拳頭也緊緊地攥了起來。他不相信他說的這話。熬不過了,哪還管著什么朋友不朋友,兄弟不兄弟。

        “心中無冷病,膽大吃西瓜。你好好看看,我的眼里能看出什么見不得人的齬齪來?!边@樣說的時候,李樹成的眉頭就擰了起來,喃喃道,“誰有那樣的膽量,敢敲你家的房門。你家田秀華可不是那樣的女人啊。勤勞,賢惠,善良,能干,行品端正,從來就不曾聽到她有什么閑言閑語?!?/p>

        “這樣的事,在我們半埡村,不能說沒有,不然,王新榮怎么會被鄭士強趕出了家門。我還聽說,伍生杰半夜的時候,也是敲過人家的門的?!?/p>

        “還別說,我們半埡村,有上百的年輕人在外面打工,女人留在家里,也不僅僅是王新榮守不住,一些年輕女人也可能有閑言碎語的。要說伍生杰夜里敲孫寡婦家的門,我卻是聽說了,是個誤會。去年三月,孫寡婦去縣城走親戚,卻不知道親戚家住的哪個小區(qū),發(fā)現(xiàn)了一個新冠肺炎病人的密切接觸者,小區(qū)居民的健康碼全都變成了黃色,孫寡婦的健康碼當(dāng)然也就變成黃碼了,天黑的時候從縣城回來,鎮(zhèn)里新冠肺炎防控指揮部的領(lǐng)導(dǎo),腳跟腳地尋上門來了。伍生杰當(dāng)然得給他們帶路啊。三更半夜,孫寡婦的鄰居聽到敲門聲,還聽到了伍生杰的叫喊聲,肯定是會往那上面想的了。寡婦門前是非多。何況,孫寡婦又那么年輕,那么漂亮。口水都淹得死人的。沒過多久,孫寡婦只得帶著三歲的兒子嫁人了。”

        鄒福卿問:“除了孫寡婦,沒聽說伍生杰跟別的女人有什么不正當(dāng)?shù)年P(guān)系?”

        “我還真的沒有聽說。這些年,我是看著的,伍生杰的村主任當(dāng)?shù)眠€是不錯的,不然,去年臘月村里換屆選舉,他不會再一次高票當(dāng)選村主任?!?/p>

        鄒福卿再沒有做聲,心里罵,總有一天,我會把那個敲門的家伙弄出來的。

        鄒福卿和李樹成生出矛盾,是在老坡崗茶園開工拓荒的第一天,鄒福卿給一群去老坡崗茶園拓荒的男男女女發(fā)工錢的時候。

        那天下午,鄒福卿和李樹成從老坡崗回來,鄒福卿就找趙同興去了,要趙同興帶著去銀行把二十萬元貸款取了來,然后,站在村口大聲地對著各家各戶叫喊:“明天,我要請人去老坡崗給茶園拓荒了,有人愿意跟著我去老坡崗做活的,明天早點吃早飯,還要帶上中午飯,路遠(yuǎn),中午回家吃中午飯耽誤時間。天黑收工,工錢到手,決不拖欠?!边^后問李樹成,“你說要把孫玉卉叫回來,打電話了沒有?早早把荒蕪的茶園拓出來,清明前肯定有茶采摘的,后續(xù)的事情,也就接踵而來了。”

        李樹成氣就不打一頭出了:“那婆娘,擔(dān)心我說的是假話?;貋頉]掙到錢,白白花了路費,還耽誤了她在廠子里做活兒。”

        “她是懷疑我們沒有能力管理好老坡崗茶園的啊。過幾天,再給她打個電話。我不指望她回來拓荒開發(fā)茶園,有一個任務(wù),一定是要靠著她們幾個人才能完成的?!?/p>

        李樹成這是第二次聽他說這個話了,雖是猜著了八九分,那是個什么任務(wù)??赡清X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怎么就能賺到十萬八萬了。想問,又沒問出口,嘴里說:“明天再給她打個電話,把你說的話,原原本本告訴她?!?/p>

        只是,第二天上山去茶園拓荒的人并不多,除了鄒福卿夫婦,李樹成和劉發(fā)林,跟在后面的,也就七八個五六十歲的老女人。氣喘吁吁往老坡崗爬去,說的是同一個話題,鄒福卿會給他們開多少錢一天:“鄒福卿,你可要想好,春天了,黃槌落地都要生根,我們放下自家的活兒,爬上老坡崗,幫你給茶園拓荒,可是個苦活,累活,別虧待了我們才好,不然,做了今天,明天是不會再來了。”

        鄒福卿笑而不答,指著荒蕪了的茶園說:“看看吧,六百畝茶園,半人高的茶樹,一人高的荊棘和雜草,真可惜了啊。大家遠(yuǎn)天遠(yuǎn)地去城里打工掙錢,現(xiàn)成的錢卻是看不上眼。我的想法,正月二月,一鼓作氣,把茶園開墾出來,要趕在清明前采摘明前茶。到那時,來拓荒的各位,是一定會來老坡崗采摘茶葉的。采摘茶葉的活兒,比拓荒茶園的活兒要輕松得多,掙的錢,肯定比拓荒茶園掙的錢也要多得多?!?/p>

        “那是兩個月以后的事?,F(xiàn)在,我們就想知道,做一天活,給我們多少工錢?”

        “這要看大家做活兒的積極性和拓荒的進度。我口袋里的錢,可是從銀行借來的,我跟銀行簽了合同的,六月底要一文不少還給人家。都想著多拿錢,做活的效率卻不高,錢發(fā)完了,六百畝茶園仍是雜草叢生,滿坡荒蕪,采摘不了多少茶葉,我家兩年前新修的磚房也就住不成了,得讓銀行拍賣。貸款合同上白紙黑字,磚房抵押?!?/p>

        人們就都不做聲了,一字兒排開,手握彎刀,小心地割掉茶園里的雜草,砍伐茶園里的荊棘。鄒福卿對李樹成說:“我們兩個,大老板和二老板,可不能僅僅只是指手畫腳指揮一番,動動嘴皮子。我牽頭,你斷后,大伙做活才有勁?!?/p>

        也許,剛才鄒福卿的一番話,大家才知道他接手開墾這六百畝茶園的不易,剛剛修好的磚房也抵押上了。也許,人們對鄒福卿親自參加勞動頗受感動。誰個當(dāng)老板的,不是擺著架子,動動嘴皮,發(fā)號施令的啊。也許,大老板在前,二老板在后,兩雙眼睛盯著,想偷懶也沒機會的了。何況,還有劉發(fā)林在中間呢,勞動力好,為人忠厚,給誰做活都是使著勁兒的,從不耍奸使滑。只見他手握彎刀,把雜草和荊棘剁掉,還小心地把藏在茶蔸叢中的芭茅和藤蘿也拔了出來。一叢一叢被藤蘿和雜草遮頭蓋臉了許多年的茶樹,突然就探出頭來,揚眉吐氣地?fù)u動著身姿,春風(fēng)里,枝葉縫間綻出的茶芽兒,仿佛一下伸長了許多,變綠了許多。

        鄒福卿說:“我的計劃,一畝茶園,兩個工拓墾出來,六百畝茶園,得一千二百個勞動日。秋天的時候,再用兩個工墾挖一畝茶園,又得一千二百個勞動日。明年的茶芽兒,就會生發(fā)得更好。采摘明前茶,采摘谷雨茶,采摘立夏茶,付出的工錢也就會更多,錢從哪里來,當(dāng)然是從賣茶葉的收入中來。我和李樹成早就做好了打算,我們承包茶園的這三年,也不想賺多少錢,能弄個工錢就好。但一定要讓全村的人們都能受益,都能掙到錢?!?/p>

        劉發(fā)林說:“僅僅只是割雜草,砍荊棘,緊緊手,不用兩個工一畝的。秋天墾挖茶園,兩個工一畝也是能拿下來的。那時曾聽我父親說過,在集體時,秋天來老坡崗墾挖茶園,做的包工,也是兩個工一畝?!?/p>

        田秀華說:“昨天晚上,聽到我婆婆也說過這樣的話,那時她也來老坡崗墾挖過茶園的,早點夜點,每天能掙十幾個工分?!?/p>

        李樹成卻是笑著道:“以前從沒見過田秀華在山里做活兒,今天見著了,勞動力真的不錯??纯?,開拓出的茶樹,亮腳了。”

        劉發(fā)林說:“我是見過田秀華插禾的,一把好手,我都沒她插得快?!?/p>

        鄒福卿的眉頭就又?jǐn)Q了起來。你們兩個,盡著好聽的話吹捧田秀華吧,老子要是弄清你們中間是誰前天夜里敲了我家的門,不敲破你們的腦殼,我就不是人了。

        緊著手做活兒,時間就過得快。太陽走過頭頂,又漸漸向西邊斜去,轉(zhuǎn)眼,西邊的天際就堆起了紅紅的落霞。太陽下山了,鄒福卿放下手里的活兒,對著身后開拓出來的茶園看了一眼,臉上全是堆起的笑。一大片開拓出來的茶園,茶樹成排成行地站立在山坡上,那個揚眉吐氣呀。

        劉發(fā)林對鄒福卿說:“早晨上工時,你說的話,我是記著了,連同你們兩個老板,共計十二個人,該開墾出六畝茶園,你看看,沒有十畝,也有八畝,大大地超過你的計劃了啊?!?/p>

        鄒福卿臉上的笑又增加了幾分,也不回劉發(fā)林的話,大聲道:“都收手吧,現(xiàn)在,給大家發(fā)工錢。領(lǐng)了工錢,得趕緊回家了,不然,天黑下來,山路不好走?!睆目诖统鲆晦n票,各人一張紅的,一張綠的。

        “這么多呀。”人們的臉上除了驚詫,更多的是喜悅。

        “勞動所得。大家要是覺得還行,明天還來啊?!?/p>

        “來。怎么不來。足不出村,每天掙一百五十塊錢,多好?!?/p>

        人們高高興興下山去了,李樹成卻是對鄒福卿說:“別急,讓他們先走一步。”

        鄒福卿知道他有話要說,也就放慢了腳步。

        “給他們的工錢開多了。五六十歲的老女人,一天也能拿一百五十塊錢?”

        “沒看見,她們都很賣力氣的啊,不然,砍荒的進度也不會這么快。”

        “再怎么賣力氣,砍荒的進度再怎么快,一天一百五十塊錢也是拿多了。春耕秋收農(nóng)忙時,劉發(fā)林幫著人們犁田割禾,多累啊,一天也才一百塊錢?!?/p>

        “不是挑擔(dān)子,也不是掮犁扛鈀,靠著年輕力壯。手上的活兒,不比我們男子漢差多少的。這一天,開拓出那么一大片茶園,可不僅僅是我們?nèi)齻€男人的功勞吧。”頓了頓,鄒福卿又說道,“也不能跟劉發(fā)林做上門活兒比的。一日三餐吃老板的,還有煙酒侍候,那也是錢?!?/p>

        李樹成仍是不同意給那一群老女人各人發(fā)一百五十塊工錢,卻是沒有足夠的理由說服鄒福卿,道:“你是大老板,我是二老板,你要給她們開那么多工錢,我也沒有辦法。但你對我說過幾次了,每個月給我三千塊錢的工資。跟她們比,是不是少了點。”

        沒有想到,李樹成居然拿自己每個月的三千塊工錢跟這些打零工的比。鄒福卿很是生氣了:“我們兩個,每個月拿三千塊錢,年終各人二千塊錢獎金,不少的啊。”

        “他們一個月掙四千五百塊錢,比我們要多一千多塊錢呢。”

        “我們倆,一年十二個月,月月有三千塊工錢拿,不分春夏秋冬,不管風(fēng)雨霜雪。他們上山開墾幾天茶園,就給他們開幾天工錢,不來,就沒工錢給他們。日后開園采茶,按采摘茶葉的多少付錢,茶葉采摘完,就沒錢了。一年算下來,各家各戶也就能掙萬兒八千塊錢。你怎么能那樣算。”

        李樹成仍是抱怨說:“一年才三萬多塊錢,還當(dāng)什么老板,不如跑摩托去?!?/p>

        鄒福卿心里的火氣怎么都忍不住了,沖著他道:“我早就說過,茶園是村里的,不過讓我們拓荒鋤草,管理三年,你想一個人發(fā)大財是決不可能的。我還要對你說清楚,我們每個月拿著三千塊的工錢,也不僅僅只是忙活摘茶,做茶,開墾茶園幾個當(dāng)緊的季節(jié),閑下來,就只是抱著膀子領(lǐng)工錢。我們還得上山去栽種茶樹。老坡崗茶園的旁邊,還有幾座山頭荒蕪著,一年栽種半個山頭,三年過去,我們交給村里的茶園,就不是六百畝,而是八百畝,一千畝。”

        “明天,我不會來了?!?/p>

        鄒福卿真想狠狠地吼他一頓的。你他娘的,鉆錢眼里了啊。嘴邊的話卻又咽了回去,自己是老坡崗茶園的大老板,遇事還真的不能沖動。往后的日子長著呢。第一天就吵架,后面的工作怎么開展,說:“回去好好想想,明天還要早點來才好。沒看見,大家的極積性都上來了啊?!?/p>

        回到家,田秀華正在灶屋喂豬喂雞。鄒福卿的老娘說她不跟兒子兒媳一塊吃飯的。自己想吃稀就做稀,自己想早吃就早做。田秀華收工回來,老娘已經(jīng)吃過晚飯了,還把兒子兒媳晚上的飯菜也做好了,擺在桌子上了。兒子兒媳回來,也就不用忙著做飯炒菜了。

        “李樹成要你慢些走,對你說的什么???”田秀華問男人。

        “他說給大家的工錢開多了。”

        田秀華說:“男男女女,老老小小,一個等級,全都開的一百五十塊錢,的確有些不怎么公平。郭家嬸子六十五歲了,一天一百五十塊錢,劉發(fā)林多好的勞動力,一天也才一百五十塊錢?!?/p>

        鄒福卿原本想說,他們兩人相比,劉發(fā)林的確是有些少了,只是,這話沒有說出口,另一句話卻是冷冷地沖了出來:“你怎么老是向著劉發(fā)林。說話就說話,眉來眼去的?!?/p>

        田秀華問道:“你說誰和誰眉來眼去的???”

        鄒福卿懶得理睬她,匆匆吃過晚飯,出門去了。他要去問問趙同興隊長,做茶的機械設(shè)備什么時候能弄來,轉(zhuǎn)眼就到清明節(jié)了,茶葉采摘下山,就要做茶機做茶的,千萬誤不得事的。還有一件事,也得對伍生杰說一聲,過去集體時,在村口修建的那棟專門用來做茶烘茶的木屋,人們習(xí)慣叫它村口茶廠,還得借用一下,趙同興買了做茶機來,還是要把機子安裝在茶廠木屋里的。眼下,當(dāng)緊要把那棟破爛的木屋整修好,不然,下雨天,怎么在里面做茶?,F(xiàn)在,他是知道了,當(dāng)這個老坡崗茶園的老板還真的不容易,要趕著季節(jié)帶著人把茶園開墾出來,要隨時瞅著茶樹上的茶芽兒的生長情況,采摘早了,沒多少茶葉,不劃算,采摘遲了,做不出上好的雀嘴毛尖精品茶。還有一個重要的環(huán)節(jié),既便采摘的上好鮮茶葉,做茶的技術(shù)不過關(guān),也是做不出好茶的。一個環(huán)節(jié)連著一個環(huán)節(jié),稍不留神,就要出問題。做出的茶葉賣不到好價錢,付出的一切心血全都是白費勁。這才第一天,那個自稱二老板的李樹成,就跟自己發(fā)難了,往后的日子長著呢,還不知道有多少困難和問題等著自己的。

        還沒走出禾場,卻被鄭士強攔住了。大老遠(yuǎn),鄭士強的臉上就堆起了笑來:“我知道,你鄒福卿現(xiàn)在最需要的,就是一個好幫手。你看,我比李樹成不差的吧?!?/p>

        鄒福卿板著臉,不說話,也不正眼看他一眼。他對鄭士強有看法。自己熬不住了,就找個野女人,做起了臨時夫妻,回來碰著自己家里也有個野男人,就把老婆往死里打,跪著求饒都不肯放過。

        鄒福卿不理睬,鄭士強仍是涎著臉說他的:“一個人,分身無術(shù)的啊。我來了,一定會好好跟著你干的?!?/p>

        “跟著我干,沒有什么想頭?!编u福卿冷冷說。

        “剛才,李樹成已經(jīng)對我說了。每個月三千塊錢的工錢,他李樹成不滿足,我滿足了?!编嵤繌姷哪樝袷亲儜蚍ㄒ粯?,剛才還笑嘻嘻的,轉(zhuǎn)瞬就滿布著憂郁和愁苦,“我家的情況你是知道的。又要帶兒子,又要種田種地,還要想著法子掙錢,轉(zhuǎn)眼兒子就上學(xué)讀書了,不掙點錢存著,日后兒子讀書就是個問題。”

        鄒福卿沖著他道:“先把王新榮接回來,再說別的事情。不然,免談?!?/p>

        “趕走了,哪能再接回來?”

        “怎么不能。王新榮被你趕出家門之后,沒有回娘家,沒有去城里打工,也沒有再找男人,聽說跟那個修洗衣機的師傅也沒有往來了。在鎮(zhèn)子上租了個門面,開了家小百貨店掙錢討吃。你一定不知道的吧,每個星期,她都要去幼兒園看望兒子的。前天我在鎮(zhèn)子上見著她,還問過她的,愿不愿意回半埡。她說,只要鄭士強不再打她,她就回來。你的心肝真的歹毒呀,下得了手往死里打她,她說,離開半埡的這兩年,一直還在吃藥?!?/p>

        “偷人,讓我戴綠帽子,不打,還真出不了心里堵著的這口氣?!?/p>

        “你自己在外面找個野女人搭伙做臨時夫妻,算什么?打工掙來的錢,一大半花在野女人身上了。我要對王新榮說說你干的那些齷齪事,她還不一定愿意回來。給你留了面子,要知趣?!?/p>

        “我知道你鄒福卿一直對我很好的。過去的事,還請給我保密,不然,我兒子都會瞧不起我的。”

        “還沒問你。那天說好了的,不回家過年,臘月二十九怎么突然又回來了?”

        “原來說好了,兩人一塊在廣州過年,她家里突然打電話,說兒子病重。她走了,我也只得回來啊?!编嵤繌妵@了一口氣,“也沒給我打個電話,不知道她回廠子了沒?!?/p>

        “德性。心里還念念不忘那個野女人的啊。還想著要在兒子面前做個好樣呢,你真的不夠格?!编u福卿的臉色變得更加的難看,“要去茶園打零工,我不反對。打工給錢,決不拖欠。跟大家一個樣,每天一百五十塊錢。日后開園采摘茶葉,就不是論天,而是論斤兩,有本事,就多掙錢,沒本事,就少掙錢。想跟我一塊辦茶園,當(dāng)三老板,是不可能的,我瞧不上眼。不過,我可以向你透露一個信息,你要不趕緊把王新榮接回來,只怕往后你就接不回來了。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三五年之后,王新榮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樣,開個小百貨店子,掙幾個小錢糊口討吃。每年掙十萬二十萬,她都不在話下。”

        鄭士強眼睛盯著鄒福卿:“天上掉下來鈔票讓她拾啊?!?/p>

        鄒福卿卻不再理睬他,匆匆走了。他沒有去村委會,而是去了村口老茶廠那棟舊木屋里。

        伍生杰和趙同興果然都在那里等著他的。伍生杰問:“鄭士強說要去找你,找到你了沒?”

        “剛才纏了我這么久。我不可能答應(yīng)他的。”

        趙同興說:“李樹成不干了,你一個人怎么都是忙不過來的啊?!?/p>

        “我還不知道他李樹成心里想的什么。賭氣。就想多給他一點錢罷了。過不了兩天,還是會來找我的。想多給他錢,當(dāng)然是不可能的。我說了,這三年,村里沒有任何的條件和要求,唯一的目的,就是把荒蕪了的六百畝茶園開發(fā)出來交給村里??晌易约?,卻是有目標(biāo),有要求的。決不指望在這三年里,有多少錢揣進自己的口袋,能跟在外面打工一樣,每年掙得幾萬塊錢,就心滿意足了。我的最大的心愿,就是不離鄉(xiāng)背井去外面打工,守著自己這個家,守著老婆孩子,守著我的老娘。三年里,不但要把六百畝茶園培育得勃勃生發(fā),綠瑩滿園,還要趁著秋冬閑空的時候,再栽培三五百畝茶園的。三年之后,半埡村的茶葉生產(chǎn),要做成有一定規(guī)模的產(chǎn)業(yè),各家各戶,除了股份分紅,每年少說也要從老坡崗茶園掙到一萬兩萬收入的。說不定,半埡村還能出幾個有錢的大老板呢。”

        伍生杰卻是打斷了他的話:“那是三年以后的事情。什么時候有空了,詳細(xì)對我和趙隊長說說。現(xiàn)在,當(dāng)緊要商量的,是要把老茶廠這棟破爛的舊木屋整修好。趙隊長說了,過幾天,他要去市里把做茶的機械設(shè)備買回來,做茶的廠房還是這個樣,天通地漏?!?/p>

        趙同興說:“我已經(jīng)把報告打好了,縣鄉(xiāng)村振興辦的領(lǐng)導(dǎo)也同意了,揉茶機和茶葉烘干機一并弄來,也就不用擔(dān)心做茶的時候沒有好天氣?!?/p>

        “那就太好了。整修茶廠的錢,當(dāng)然是我出。跟開發(fā)茶園的辦法一個樣,請人做活,工錢付現(xiàn),決不拖欠。”鄒福卿過后對伍生杰說,“才上山做一天活,李樹成就跟我慪氣。我是沒有時間在這里陪著人們整修做茶的廠房了,每天幾十號勞動力上山給茶園拓荒,緊緊手,就能多墾出幾畝茶園。我一定得陪著他們才好。這里,還請伍主任幫幫我?!?/p>

        “有你這句話,我才好安排勞動力。你放心帶著人去開墾茶園就是了?!?/p>

        鄒福卿說:“感謝趙隊長和村里領(lǐng)導(dǎo)對我的信任和扶持。年底的時候,一定要給各家各戶發(fā)一個紅包的,就算是老坡崗茶園入股分的第一次紅吧。紅包的大小,現(xiàn)在也說不準(zhǔn),要看賣茶葉掙得的錢來定了。”

        伍生杰還是說的那句話:“那個話,說早了。等到明前茶,谷雨茶,立夏茶下山,算算賬,再說不遲的?!?/p>

        鄒福卿也是說的那句說了多少遍的話:“承包茶園,當(dāng)老板,我不指望自己發(fā)多大的財,不離鄉(xiāng)背井,守著老婆孩子,守著老娘,掙的錢,還不比在外面打工少,我就心滿意足了?!辈恢涝趺吹模u福卿的眼睛有些發(fā)濕,他是又想起那天五更時的三聲敲門聲了啊。

        還真讓鄒福卿猜中了,沒過三天,李樹成回到老坡崗開墾茶園來了:“我原本是不愿意來的,是我父親把我趕了來。他說,我打工回來幾年了,除了把那三畝水田和幾畝旱地種上糧,收了幾千斤谷子和玉米,農(nóng)閑時開摩托跑客,常常半夜還得往鎮(zhèn)子上送客呢,也沒見我掙得幾個錢。跟著鄒福卿開發(fā)老坡崗茶園,每個月三千,還嫌少,人心不足啊。再不來老坡崗跟著你開墾茶園,他要拿棒頭敲破我的腦殼?!?/p>

        鄒福卿正色道:“來了就好。再要三心二意,這個二老板就沒你當(dāng)?shù)牧?。?/p>

        劉發(fā)林一旁說:“這幾天,每天上山來開墾茶園的人上百了,大家的干勁還特別地足,不用十天半月,六百畝荒蕪的茶園就全都開發(fā)出來了。你們得趕緊做好下一步的安排才行的。春耕大忙的季節(jié),又要下田插禾,又要上山采摘茶葉,勞動力有沖突?!?/p>

        “我已經(jīng)想好了,老坡崗茶葉的發(fā)展方向,是雀嘴毛尖精品茶,清明前幾天,田地里的活兒沒當(dāng)緊,我們要采摘第一批明前茶。谷雨和立夏,再采摘谷雨茶和立夏茶,跟田地里爭搶勞動力的沖突也就避開了。再說了,采摘茶葉,手上的活兒,老人小孩都能掙到那個錢,到時候,上山采摘茶葉的,不一定是主要勞動力,老人小孩齊上陣,也是能把茶葉采摘下山的?!?/p>

        “這樣好,采摘的全是一葉一心,二葉一心的茶芽兒,做出來,就是上佳的雀嘴和毛尖,賣出的價錢,當(dāng)然是沒的說了?!眲l(fā)林不無佩服地說,“你鄒福卿這個大老板,心里還真有安排的啊?!?/p>

        李樹成一旁笑著道:“鄒福卿二十五歲就敢跟伍生杰競選村主任。牛皮不是吹的。鄒福卿,你還沒說,茶葉做出來,怎么變成錢啊。上次對我說了個頭,又不說了,到時候,不會給我這個二老板也發(fā)些茶葉,讓我拿去鎮(zhèn)子上賣的吧?”

        鄒福卿說:“茶葉做出來,全村誰都可以拿去賣,就我們倆不能。我們倆拿的工資,還想跟大家爭搶賣茶葉的利潤,心肝沒血的啊?!笨粗顦涑裳劬Χ⒅约?,鄒福卿又說道,“我們認(rèn)真把成本核算好,能把銀行的二十萬貸款還清,我們有工資發(fā),還有些盈余,留著年底給全村一百六十八戶發(fā)紅包,就成。茶葉的出廠價,估計不會很高。人們把茶葉拿去賣錢,肯定又能賺一把的。你們想想吧,賣茶比采摘茶葉更輕松,更方便,不用爬山,不用整天頂著太陽曬老黃牛一樣,誰不想弄點茶葉去賣,從中賺那個差價錢。人們的口袋,不又要往上鼓脹一點的么?!编u福卿過后對李樹成道,“你口口聲聲說,我是大老板,你是二老板,今天,就算我這個大老板跟你這個二老板通了氣了。到時候茶葉下山,一定得找?guī)讉€有銷售能力的年輕人,去縣里,去市里,去省城賣茶葉。僅僅靠著界平鎮(zhèn),就是當(dāng)飯吃,也是銷售不完老坡崗茶園采摘下來的茶葉的?!?/p>

        李樹成連連說:“我得給我家玉卉打電話,趕快回來,去鎮(zhèn)子上租個門面,做茶葉銷售生意?!?/p>

        鄒福卿沖著他道:“剛才我說的話,你沒聽見?在鎮(zhèn)子上租個門面賣茶葉,沒賺到幾個錢,卻是把村里老人小孩的生意給斷了。她們幾個人的目標(biāo),是走出去,對外銷售老坡崗的精品茶葉。我曾經(jīng)對王新榮說過,要她做對外銷售老坡崗精品茶葉的經(jīng)銷商。我還想呢,僅僅靠著你家孫玉卉和王新榮兩人做老坡崗精品茶葉經(jīng)銷商是不夠的,還要把村里一些有文化、能說會道、有銷售能力的年輕人叫回來,組織一支強有力的銷售隊伍。到那時,我們村一定會冒出幾個有錢老板的。當(dāng)然,這就要看各人的銷售本領(lǐng)了?!边@樣說的時候,鄒福卿問劉發(fā)林,“你怎么就不想著討個女人進屋?要是討個女人進屋,還有做生意買賣的本領(lǐng),也是可以加入到茶葉銷售隊伍里來的啊?!?/p>

        劉發(fā)林的眉頭就擰了起來:“年輕的時候,掙得幾個錢,給我娘治病了。我娘去世之后,也請媒婆說了幾個女人,人家說,聽到半埡村的名,就知道是個鳥兒過路不拉屎的窮地方,睜著眼去吃苦啊。耽擱來耽擱去,就四十歲了,那個心也就死了。”

        鄒福卿真想問他,打了幾十年光棍,夜里熬不住了,是不是去敲人家的門啊。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說:“我們齊心協(xié)力,把老坡崗茶園辦好,半埡村一定會富裕起來的,那時,說不定就有女人愿意上門來?!?/p>

        劉發(fā)林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說:“但愿吧?!?/p>

        鄒福卿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上次去你家,你倒了杯茶我喝,真香。茶葉是買的?”

        “住在茶山上,還買茶葉啊。四月再忙,也是要到老坡崗的茅草叢里摘點茶葉的。把茅草叢撥開,摘一天兩天野茶,回家自己做了,一年喝的茶葉就夠了。你不知道,我就喜歡喝自己做的老坡崗的茶?!?/p>

        “做茶的技術(shù)跟誰學(xué)的?”

        “半埡村的人誰不知道,老一輩子,最會做茶的師傅就數(shù)我爹和你爹了。人們說,我爹的做茶技術(shù),比你爹的做茶技術(shù)還要高出那么一點點。從小眼見著我爹炒茶,揉茶,焙茶,也就學(xué)會了一二?!?/p>

        鄒福卿高興得不得了:“原本我是不準(zhǔn)備請師傅做茶的,那陣我爹在世的時候,我也是見著他做茶的,做雀嘴和毛尖,不過是炒功、揉功和焙功。您這么一說,我就改變主意了。請你來當(dāng)做茶師傅。六百畝茶園,我和李樹成兩個人還真的忙不過來。村里的零碎活兒別做了,搶插搶收,忙不過來了,他們自己會想辦法解決的。”

        劉發(fā)林笑說:“這么說,我一年掙三萬多塊錢也是沒問題的了?!?/p>

        “當(dāng)然。我的要求,一定要想辦法討個女人進屋。免得夜里熬不過,敲別人家的門。那樣不好,會遭別人打斷腿的?!?/p>

        劉發(fā)林的眼睛就瞪圓了:“你這是說的什么話。我劉發(fā)林雖是打光棍,卻不干那樣的事情。對你說,我還是黃花兒身子呢。”兩滴豆粒般的淚珠,鐵蛋子一樣掉下來。

        鄒福卿連連說:“對不起,我說的玩笑話,別往心里去。我當(dāng)然是要給你留著心眼,碰著機會了,我就出面給你做紅娘?!毙睦镟止?,看來,那天夜里,也不是他劉發(fā)林敲自家的門的啊。

        離清明節(jié)只有幾天了,鄒福卿邀請伍生杰和趙同興去老坡崗茶園看看。他說:“先是讓你們高興高興,看看老坡崗茶園的茶葉長得有多好??催^茶園之后,還有事情要向領(lǐng)導(dǎo)匯報呢?!?/p>

        伍生杰說:“這些日子,你忙,我和趙隊長也沒有閑著。趙隊長把揉茶機和烘茶機都買了來,我?guī)е鴰讉€人,把茶廠的木屋也整修好了,就等著老坡崗茶園開園采茶,就可以開機做茶了?!?/p>

        鄒福卿對趙同興道:“幫忙幫到底,還有一個事情,還得請你出面幫忙的?!?/p>

        “你說,我會全力幫助你?!?/p>

        “明天開園采茶,幾天之后,就有茶葉上市了。還得請你去縣城一趟,給我做點裝茶葉的包裝盒來,二兩裝的,半斤裝的,一斤裝的。設(shè)計要精致一點,上面印四個醒目的大字,界平貢茶,旁邊還要印兩行小字,一行小字:老坡崗云霧茶。一行小字:不灑農(nóng)藥不施化肥原生態(tài)茶葉。我還要打個報告,一并交給你,請你去工商部門跑一趟,把界平貢茶的商標(biāo)給登記注冊。老坡崗出產(chǎn)的界平貢茶,還得恢復(fù)它四百多年前的原本面目才好?!?/p>

        “縣城我有一個朋友,專門做這樣的包裝盒,做出來,肯定會讓你滿意的。注冊商標(biāo),也沒問題的,全縣上下,都一個心思要為振興鄉(xiāng)村經(jīng)濟做貢獻呢。能把界平貢茶做大做強,做成產(chǎn)業(yè),為我們縣的經(jīng)濟發(fā)展做貢獻,多好的事情?!?/p>

        爬上老坡崗茶園的時候,趙同興和伍生杰都不由呆在那里了。太陽掛在東邊的天際,金燦燦的,微風(fēng)吹拂,空氣里氤氳著淡淡的茶葉的清香。六百畝茶園,擺在他們的眼前,翠綠一片。細(xì)看,每一棵茶枝上,都舉著許多粒嬌嫩的芽頭,芽頭上都掛著一粒露珠,每一粒露珠,都含著一輪晶瑩的太陽。

        “真的沒有想到,這才兩個多月,六百畝荒蕪了幾十年的茶園,就要生出大摞大摞的鈔票了??!”

        李樹成說:“還是我們大老板有辦法。一摞紅紅綠綠的票子揣在口袋里。晚上收工,當(dāng)場發(fā)錢。每人一張紅的,一張綠的,誰不高興,誰不賣力做活兒。只用了半個多月,荊棘和荒草叢中的茶園,就重見天日了啊。我們大老板說了,明天茶園開園采茶,同樣還是用的這個辦法,茶葉采摘回家,一手過秤交貨,一手付錢。來老坡崗采摘茶葉的人,肯定比開墾茶園的人還要多。男女老少,誰不為足不出半埡村,就能掙到大把的鈔票而高興。茶葉做好了,怎么賣出去,我們大老板還有更絕的一招……”

        李樹成的話沒有說完,鄒福卿就給打斷了,對趙隊長和伍生杰說:“今天晚上,我想開個群眾大會,對大家說說采摘茶葉的注意事項和要求,還有如何定出茶葉的等級和標(biāo)準(zhǔn),都要對大家說一說,心里有底,明天來老坡崗采摘茶葉的極積性就會更高?!?/p>

        伍生杰道:“正好,春耕大忙季節(jié)就要到來,我們準(zhǔn)備召開春耕生產(chǎn)動員大會的。趙隊長要在會上傳達鄉(xiāng)村振興的有關(guān)精神,你也在會上說說辦好老坡崗茶園的想法和打算吧?!?/p>

        李樹成一旁說:“我們大老板說了,晚上開會的時候,要當(dāng)著大家的面,宣布采摘明前芽頭茶多少錢一斤,谷雨雀嘴茶多少錢一斤,立夏三葉茶多少錢一斤,人們在心里默默算一算,來老坡崗采摘茶葉,比來老坡崗?fù)鼗牟鑸@掙的錢還要多,只怕明天五更就有人上老坡崗來采茶了。”

        趙同興說:“你鄒福卿承包老坡崗茶園,卻是時時想著要讓全村的群眾都能掙到錢。好。我要把你辦老坡崗茶園的經(jīng)驗,在界平鎮(zhèn)推廣開去。半埡村能辦界平茶茶葉基地,別的村能不能辦大棚蔬菜基地,辦桃李果木基地,辦牛羊養(yǎng)殖基地。還愁我們界平鎮(zhèn)鄉(xiāng)村不振興,群眾不富裕?”

        這天晚上的群眾大會會場,就放在村口剛剛整修好的茶廠里。鄒福卿說:“讓大家看看趙隊長買來的揉茶機和茶葉烘干機,采茶的勁頭就會更足了。”

        伍生杰交待說:“今天晚上的群眾大會,是你唱主角,你可要認(rèn)真想一想說些什么內(nèi)容,不能只是把明天大家將茶葉采摘下來,多少錢一斤的話說給大家聽就算完了。那個話不說也罷,明天人們把茶葉摘了交給你,不就知道多少錢一斤了。”

        鄒福卿道:“采摘新鮮茶葉價錢的高低,只是我要說的一部分內(nèi)容。我可以對你透個底,在會上,我要對大家說的內(nèi)容可多了。先是跟大家算個賬,這三年,半埡村每家每戶每年可從開墾茶園、采茶、賣茶,收入多少錢。年底,全村一百六十八戶,作為老坡崗茶園的股東,還可得到一個大紅包的。真正做到足不出村,掙的錢不比離鄉(xiāng)背井外出打工少。”

        “牛皮?!?/p>

        “不是牛皮。像鄭士強家,李樹成家,每年掙十萬八萬,都不在話下?!边^后,鄒福卿的臉就板了起來,對著站在一旁的鄭士強說,“王新榮已經(jīng)對我說過了,老坡崗茶葉上市,她就把界平茶的銷售點開到省城去,掙的錢還不像是摘樹葉子呀。不趕緊放下身段說好話,哄著她回來,到時候,她成了有錢老板,跟了別人,你就干瞪眼吧?!?/p>

        這樣說的時候,鄒福卿四處張望著:“劉發(fā)林怎么沒來,會上他要說說做茶的事呢。特別要認(rèn)真交待大家,采摘茶葉要注意的事項。茶葉值不值錢,好不好賣,做茶師傅那一關(guān)特別的重要?!?/p>

        “今天晚上,他不一定來的?!崩顦涑烧f。

        “我們?nèi)齻€人,可是老坡崗茶園的三個老板,各人肩負(fù)著各自的責(zé)任。多么重要的會議,隨隨便便,說不來就不來了?!?/p>

        李樹成想說什么的,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嘴里喃喃:“等會兒散會之后,我就給我家孫玉卉打電話。得趕緊回來才行的。王新榮把銷售界平貢茶的銷售點開到省城去了,怎么說,我家孫玉卉也得去市里或是縣城占個銷售界平茶的位置的啊?!?/p>

        鄒福卿卻是對著他吼道:“什么話,吞吞吐吐,要說不說?!?/p>

        李樹成往一旁走了幾步,輕輕對著跟了來的鄒福卿說:“我聽他說,是你家田秀華叫他?!?/p>

        鄒福卿的腦殼轟的一聲響,拔腳就往自己家里奔去了:“狗雜種,趁著我來開會,就往我家跑。在床上逮著了兩個狗男女,不敲破他們的腦殼,打他們五癆七傷,老子就不是人了?!?/p>

        沒有上床,家里也不僅僅只是劉發(fā)林和田秀華兩個人,還坐著一個三十多歲的陌生女子??匆娻u福卿突然闖進屋來,劉發(fā)林站起身說:“對不起了,我得去開會了。我們大老板還要我在會上說說采摘茶葉的注意事項呢?!?/p>

        那個陌生女子拉著田秀華的手說:“秀華,你陪我去聽聽他們開會吧?;蛟S,我也能趕上采茶賣茶,弄幾個錢的啊?!?/p>

        田秀華高興地說:“這樣說,你是答應(yīng)了啊?!?/p>

        “人我是看上了,忠厚老實,勞動力也好。如今,半埡村又辦起了界平貢茶基地,來半埡村,是不會再受窮的了。”

        幾個人走出門,田秀華卻又把鄒福卿叫住了:“匆匆忙忙往家里跑,會場上那么多人,你就不管了?今天的會,可是你要求開的。”

        “叫劉發(fā)林開會呢?!?/p>

        “叫他開會,不會打他的手機,要親自往家里跑一趟?”

        鄒福卿說話就有些吞吞吐吐了:“我是,擔(dān)心……”

        田秀華的臉色就變了,對著他道:“你還記著那天五更聽到的敲門聲的啊?!?/p>

        “誰個男人三更半夜聽到那樣的敲門聲,能忘記得了?”鄒福卿沖著她說。

        “明天,我回娘家住些日子,你在家好好查一查,把是誰敲門弄個水落石出,我再回來?!?/p>

        夫妻倆高聲大氣地吵鬧聲,驚動了在家里看電視的老娘,過來問道:“不是說晚上要開群眾大會么,還不去,兩口子吵什么啊?”

        田秀華的眼淚就出來了:“正月初八清早,他說聽到有人敲我們家的門了,就懷疑我外面有人呢。幾個月了,對著我做頭眼,說話像是吃了生米。還說一定要把那個敲門的人弄出來。去年,我堂姐的男人生病去世之后,我堂姐一直沒有再嫁。我有心給劉發(fā)林搭搭線。卻是覺得半埡村太窮,擔(dān)心我堂姐來了吃苦受累。如今,劉發(fā)林跟著福卿一塊承包老坡崗茶園,當(dāng)做茶師傅,按月拿工錢,也算是出息了。我就把堂姐叫了來,跟劉發(fā)林見個面,看看能不能把兩人扯一塊來。福卿卻是以為我跟劉發(fā)林有一腿,回來捉奸呢?!?/p>

        老人揚起手,狠狠地給了兒了一巴掌:“你個混賬東西,這樣好的媳婦,還有說的啊。你去聽聽村里人對秀華怎么評價的吧,都是蹺的大拇指。正月初八清早,是我敲門。打工回來的那些日子,秀華天天蒸雞燉肉侍候著,你就吃了睡,睡了吃。清早六點鐘要去鎮(zhèn)子上趕車,五點了,還想抓緊時間整秀華呀。你就沒看看,秀華瘦瘦弱弱的身子,經(jīng)得起你整夜整夜折騰么。”

        鄒福卿啊了一聲。也不管臉被老娘一巴掌扇得火辣辣的疼,拉著田秀華的手,就往會場跑去了,那樣子好不得意:“那陣,我競選村主任的時候,你就支持我。這次,我要把老坡崗的茶園,當(dāng)做一個讓半埡村的群眾走向富裕之路的大事來做,你肯定也會支持我的啊?!?/p>

        田秀華臉上掛著的兩行晶瑩的淚水,把那溢出的笑也染得更加的燦爛了,嘴里喃喃:“往后,這樣的誤會,是不會再有了,我能不攢著勁支持我家卿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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