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名記者,這些年我一直在烏蒙山區(qū)里采訪,在寫新聞稿的同時,也把采訪時的一些感想寫成散文詩。新聞讓我們看見事實,詩歌讓我們看見心靈。
——題記
烏江
三十年前,民族文化研究學(xué)者馮春發(fā),沿烏江而行,他曾撫摸過烏江心跳,化作一滴烏江之水。
我夜宿烏江畔,聽一夜風(fēng)聲。腳下流水緩慢,我屏住呼吸,突然理解,馮春發(fā)渡水那一刻,大地便是這樣的,人間便是這樣的。
我順著威寧陽光,爬上香爐山,在烏江源頭花魚洞,蹲下身子,親吻天空。掬一捧水,整條烏江在喉頭里翻滾。
喝了烏江水,便有烏江情。
我多次在烏江畔采訪春風(fēng)、秋雨,與一位老頭結(jié)下深厚友誼。他把烏江種在山坡上、巖石上,種在炊煙里、皺紋間,烏江長成一棵棵大樹。
他與馮春發(fā)一樣,活成烏江魂。
千里烏江,一河清澈、干凈的月光。
楊小艷
面對記者的鏡頭,她看不見,但鏡頭看見她——像一朵索瑪花。
雙目失明的楊小艷,心里裝著烏蒙山一萬畝風(fēng)。
前年,她建了新房;去年,她養(yǎng)的豬賣出好價錢。
對待生活,她從不等待時間施舍,而沿著花香,在荊棘中折取陽光。
握緊陽光,撫摸沒色彩的世界,種植春天。
今年,政府把路修到家門口,許多人在路上奔走,而烏蒙山,依舊一山又一山。
人間美好,只因她手拄的竹竿,讓這條路延長生動的一截。
吳賢耀
吹過他臉龐的風(fēng),停在山崗上;淋過他衣袖的雨,浸透泥土。
照耀過他骨骼的陽光,擦亮田野。
他倒在攻堅征途中,年僅四十七歲。
這個夏天過于漫長,這片土地過于蒼茫。他串過的村寨,有一只鷹在守護;他持過的火把,將燃燒成星辰;他握過的手,不再顫抖。
他愛著的人,還在夜幕升起的地方,排列成整齊的莊稼,等待他歸來。
而他,將以千百萬種方式,千百萬次躺成道路。
掛壁公路
川溝大巖,只有藤蔓能爬上去;川溝大巖,只有老鷹能對峙。
二十年前,石板河村人歷時三年,一錘一鏨在巖上修了一條掛壁公路。
公路往上,是天空;公路往下,是大地。
公路往后,是古老的夢;公路往前,是遠方。
黃啟富是一名護路工人,二十年來,他每天練習(xí)與陡峭交流,與懸在半空的風(fēng)交流。
清晨出門,晚上收工。落日滾下大山時,掛壁公路也被磨亮了,像佩戴在他腰間的一把好劍。
種月亮
以前,我們在巖石上種莊稼,在火里種河流,握著農(nóng)具,收獲貧窮。
從一口井收獲大地的淚水。
現(xiàn)在,我們要種皂角了。從山腳種到山頂,直到種上天空。從山頂種到山腳,直到種在人心——
最苦的那一抔泥土里。
現(xiàn)在,我們種好皂角了。再種十畝好了,從十畝到十萬畝,可耗盡漫長一生。
夏天,皂角樹上掛滿一彎彎綠月亮。
綠月亮,綠月亮!風(fēng)一吹,它們就碰撞著,溢出鳥聲——
就如,我們的每一次心跳,都在努力填滿烏蒙山的空曠。
繡烏江
在化屋村,我曾采訪一個苗族蠟染刺繡生產(chǎn)車間,一群人從巖石上走下,正把烏江繡在衣服上。
水聲,在針尖流淌。
烏江,洗滌喀斯特地貌貧瘠的陽光。
這群人,唱著多聲部民歌,試圖用記憶,更替江水。她們也準(zhǔn)備,把烏江繡在一只鳥的喉頭,讓烏江像音樂一樣,在天空回蕩。
一件手工苗族服飾,一個人要繡一年才能完成。
一條烏蒙山深處的河流,一個人要喊一生才能喚醒。
把烏江穿在身上的人們,重新整理陽光。在化屋村成為鄉(xiāng)村振興示范點后,有了產(chǎn)業(yè)路,有了文化廣場,人們?nèi)踅?,打造銀飾。
烏江千里,流淌精湛的苗族刺繡手工藝。
水光,在臉上閃耀。
精準(zhǔn)扶貧
精準(zhǔn)到地里的莊稼與窗戶上的塵埃,精準(zhǔn)到失眠與沉默中的一日三餐;精準(zhǔn)到衣衫的針線與腳印的深淺,精準(zhǔn)到手上的老繭與臉龐上粗糙的夢。
精準(zhǔn)到骨節(jié)里的痛與宿命中的貧困,精準(zhǔn)到風(fēng)與一縷陽光的位置;精準(zhǔn)到建檔立卡貧困戶時長時短的影子,精準(zhǔn)到這大地上的草木藏于歲月深處的精神。
精準(zhǔn)到精準(zhǔn),每一份精準(zhǔn)都是一盞燈,盛開著旗幟。每一位脫貧群眾,都是人間嶄新的封面。
精準(zhǔn)到我們與之對峙,眼眶里的溫度與心跳的速度。
徐源,穿青人,1984年生于貴州。中國作協(xié)會員,參加《詩刊》社第27屆“青春詩會”。著有詩集三部、散文詩集兩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