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羅爾·安·達菲（Carol AnnDuffy），1955 年12 月23 日生于蘇格蘭，住在曼徹斯特，曼徹斯特宗教大學教授和寫作學院創(chuàng)作總監(jiān)。2009 年5 月當選為英國桂冠詩人，是歷史上第一位女性桂冠詩人。自1974 年出版第一本詩集《肉身風向標》后，陸續(xù)有九本詩集問世，創(chuàng)作備受肯定，曾獲得包括艾略特文學獎在內(nèi)的多項文學獎。

那天早上布拉姆博士坐在她的桌前

依然不知道斯坦福德女校的笑聲還未離開

當她站在講臺上

穿戴著她的劍橋方帽長袍宣布學校這周站立時要安靜

并重新肅穆地注視著每一位學生，她閉著她的眼——

像一只在空氣中用繩子拴著的靜默的氣球——

哄然的大笑向沉默的低處猛然一拉

布拉姆博士依然緊緊地閉著眼睛，她希望她用忽略的表情表示一切都會變好

鱗次櫛比成團的笑聲在女孩中發(fā)芽

布拉姆博士決定裝聾作啞，開始吟誦晨起的贊美詩：“我宣誓我愛你我的祖國……”

法伊夫女士開始激情彈奏著鋼琴

“我愿意為你奉獻一切……”

所有余下的員工都加入一起吟誦——

“整體且完整而完美，那是愛的給予，

毫無疑問的愛，經(jīng)得起考驗……”

女孩子們歇斯底里興奮地看著校長

卡紐特女王對著她們此起彼伏的笑聲唱著

沖淡她們燦爛的笑聲，她睜開眼看見——

英國勛章獲得者克斯麗斯·莫德·布拉姆博士——

在笑聲的海洋里那張臉變得更糟糕

羞澀地紅著臉比任何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尼蓋拉·道恩被校長從座位上揪起

她站在講臺的椅子上，笑聲蔓延到大廳

“這女孩”向校長發(fā)出嗡嗡聲：“站在椅子上才能感受學校的覺醒”

肅靜！整座學校像一群觀眾等待新聞

鈴聲響起 沒有人移動

沒有人出聲

尼蓋拉·道恩在她吱吱嘎嘎?lián)u晃幾分鐘的椅子上溜走

一年級的學生羞愧地盯著她們的鞋

校長嚴厲的微笑是一個警示標號

她想，那是她母親的一句話：“在上面把那薄蓋子蓋上”

一聲細高的牢騷像來自身后金屬線上搖曳的風，像一只小貓一聲尖叫

學校似乎屏住呼吸，尼蓋拉·道恩搖晃她的椅子

大的嘈雜聲再次響起，布拉姆博士看著所有的員工

巴特女士的頭轉著圈強烈地前后搖晃著

噪音把校長想拔無線電的想法——盧森堡，萊特，威爾士洗劫一空——

盡管女人們盡力調(diào)試自己

巴特女士笑得前仰后合

像一只快樂的小鳥

************

麥基夫婦默默地吃著

她看著他剔除魚骨切下脊椎

滑出骨架，機敏地挑剔著

她找出他從他的左盤子放到右盤子里的魚肉，有序地、精確地吃掉

她緊跟著他的聲音：“深海魚真的特別美味”

難聽的話像老鼠竄進她的耳朵里

她想寫下填字游戲燈謎

14 行交叉處：F……17 行下面：F……2行下面：F……

麥基先生到達軍械工程處。她拍了下自己的嘴唇

“一個人在晚上散步時說的話，不一定在睡覺”

她感到她黑洞洞的心閃爍光芒

饑餓，盲目，她像雛鳥張開的小喙

開始和麥基·N 夫人向窗戶移動，貪婪地盯著夜晚

醒來后發(fā)現(xiàn)擱淺在婚床上

麥基夫人滑向床單的中間，她的配偶悲哀地吹著口哨

她穿上寬松的毛衣外套、皮靴，穿上她舊的粗花布外套

吱嘎一聲抽掉前門的門閂

她呼出的氣仿佛從瓶底冒出的妖怪大搖大擺地離去

她發(fā)現(xiàn)她尋找的月亮，彎成弓形騎在房上

那一縷光像一彎升起的眉毛，開始行走

空空的街道，在她腳下閃著黑暗的星光

像給熟睡中的小鎮(zhèn)系在禮品上的彩帶，一只怒目而視的黑貓從墻角嗷地一聲躥出

麥基夫人走啊走啊走啊，讓黑夜在她的衣服下面嘆息

月光像灑在她皮膚上的香水，散發(fā)在她的肌理，慢慢擴散

月在夜晚彌漫著——石頭，星光，睡著的樹木，老鼠和雄鷹上的迷香

一個寧靜的韻律在她的腦海里測量著：夢游神

她走了幾小時，直到黎明被磨出柔軟的尖尖

污漬被黑暗抹去?；丶?，她脫掉衣服洗去夜里的黑

穿上校服走進廚房直到麥基先生出現(xiàn)

他向一個滿意的雌性要了四分熟的雞蛋

她看著他用羹匙切開上面的邊，伸進烤面包里

調(diào)上柔軟的蛋黃放在他整齊的舌頭上

她想起學校的女孩們，她們怎么整周大笑

恐慌夾在她鹽漬的眼里

第二天第三次走到咯咯笑的課桌旁

她顫抖的嘆息聲讀著克莉奧帕特拉①的悲情

她的面頰掛著閃閃發(fā)光的淚花：“哈斯塔你從來沒照顧過我

我將忍受這個枯燥的世界，她們誰缺席

就和被關在豬圈一樣？哦！我親愛的女人們，把地球融成王冠。

慚愧，這是戰(zhàn)爭的花環(huán)，士兵的支柱轟然坍塌；

男女平等；重男輕女已經(jīng)遠去

沒有比登月留下更非凡的壯舉！”

卡羅蘭·克萊爾陷入窒息、難以喘息的笑，她以為要笑死

麥基夫人趴在書上開始讓女孩們從上到下

在課堂上輪番讀這個劇本

她閉上眼睛似乎是在課桌前上下飄移

女孩們的聲音在分享著莎士比亞

一行一行地把時鐘落在黑板

分分秒秒崩碎成空氣里的塵埃

從墻的另一面?zhèn)鱽韨魅ポp輕的嗡嗡的笑聲，來了又走

越走越遠，從音樂室響起了管弦樂

似冷笑穿越葛利格

在教工休息室的巴特女士一遍遍把詹金斯的耳朵標上戰(zhàn)爭記號

她放下筆，音樂讓她想起她的法伊夫女士

她把頭放在她的桌上，欲望沖昏了她的頭腦

渴望著四點鐘的鈴聲，回家，吃意大利面喝紅葡萄酒

還有躺在單人床上的法伊夫女士，嘗試著便箋簿上的吻痕，嘗試著紅酒

她拿起一篇文章讀著：

“英格蘭和西班牙開戰(zhàn)是因為一個水手

羅伯特·詹金斯②宣稱，西班牙認為他是走私犯割掉了他的耳朵。

他在下議院顯示他被割掉的耳朵

政府在公眾輿論迫使下于1739 年10 月23 日宣戰(zhàn)”

巴特女士喘著粗氣咒罵著，她用筆狠狠地畫了一個紅色的記號

音樂已經(jīng)停止

歡愉的尖叫聲和刺耳的叫喊聲沿著走廊傳出去

當女孩們在樂隊發(fā)笑的時候

納迪姆巴巴女士正在給五年級女生們講葉芝的詩

她舉起手指著讓她笑到發(fā)嘔的12 或13 行三流作家的詩

“這首詩歌”——是她在斯坦福德女校笑得發(fā)嘔——《流浪的安德古斯之歌》③

她注視著在她課堂上開始搖晃的女孩們

一種傳染病，它是流行性傳染病

它已經(jīng)傳染給每一個人，而且它將風靡整個學期

現(xiàn)在，在她們喘息的空氣里，老師們和女學生們：

咯咯地笑，竊喜地笑，汩汩地笑，偷偷地暗笑的氣氛

像一氧化氮在門下加速，爬上走廊進入體育館、化學實驗室、游泳池

融入了拉丁語、西班牙語、法語和希臘語

進入了縫紉、歷史、藝術、體育，也進入了越野跑步中

進入到像銀色蘋果的月亮里，也進入到金色蘋果的太陽里

鄧恩女士四點后站在校外扶著她的自行車

掃視著這些癡癡地笑和女孩們咯咯笑著的臉——戴安娜·金

運動隊隊長高高的個子染著紅色的頭發(fā)

她的綠眼睛盯著鄧恩女士和鄧恩女士所知道的

這個女孩直立在冰墻上用指尖測量冰雪

誰將在懸崖邊扎營

誰將知道什么時間光線是好的

什么時間風是凜冽的

什么時間雪是粉末狀的還是堅硬成冰的女孩已經(jīng)成了女主人公

戴安娜·金走向老師，為她推自行車

聽她描述旅行、大冒險、爬上地球母親的身體，她的里面寬敞而盛開著

鄧恩女士是她的宿命、是她的聲譽，一只強壯的大手拉著她

飛入越來越高遙遠西藏的云層，飛入大昭寺流出梵音的太陽里

************

布拉姆博士也注意到一些事情發(fā)生

笑聲似乎是課程

女孩們發(fā)現(xiàn)一切事情都滑稽、怪誕；在一些不值得的小事情里咆哮、尖叫

女校長在學校徘徊，正在聆聽各個教室的門

新來的老師芒羅太太正在讀希臘神話《馬西亞斯的剝皮術》三分之一處：

“救命！為什么你從我身上剝?nèi)ヒ路?？?/p>

女孩們間歇性地重復芒羅太太緊張的聲音努力地爭辯著：

“那是他數(shù)著激動的器官和胸腔里喘息的肺葉”

尖叫疊加著尖叫刺穿空氣

為什么？那是什么？布拉姆博士偷偷窺視

巴特女士正教授弗里斯特·福姆命名的九大行星：

水星、金星、地球、火星、木星、土星、天王星……

嘈雜聲和大喊聲一片混亂

走廊走來殘忍的校長，聽見法伊夫·福姆憋著笑穿過沃姆斯議會

她來到榮譽董事會，被稱老女人的她用金筆寫下———

女校長已經(jīng)進入傳奇，運動隊隊長已經(jīng)玩游戲

獲獎的女孩們，女孩們成功實現(xiàn)了夢想，國會議員！

爆笑的笑聲從運動場噴涌而來

布拉姆博士走進她自己的屋子站在桌旁

她的證書在玻璃后面洋洋自得地發(fā)著寒冷的光

銀質(zhì)獎章和獎杯在櫥柜里閃著隱約的光芒

她走到墻邊——學校的照片閃著光灼痛她的眼睛

每張臉像一個指尖；學生們腰背挺直；

面孔嚴肅，員工筆挺垂直的身體；古板拘謹?shù)拿嫒?/p>

一串溫暖的咯咯笑聲汩汩地從外面冒出來她推開了門

空空的走廊，眨著眼

她聽到遠處鋼琴正練習著“致愛麗絲”……

德維茲太太在一個教室里用西班牙語數(shù)著——“一、二、三、

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

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

外面吹起一聲尖叫的口哨……

然而來自課堂上的一陣歇斯底里，滾落到樓梯上

又一次被吹到教室里爆炸

麥基夫人在狂亂的尖叫中能聽到波西亞的演講

越過四年級的尖叫：“慈悲的品格不是緊張的

它是來自天堂溫柔的細雨降下……”

咯咯笑聲像槍藥射出爆裂的聲音穿越學校

一陣歡快加油的嗡嗡聲來自體育館

①古埃及的托勒密王朝最后一任女法老，通稱為埃及艷后。

②英國船長。1731 年，他在駕船返航途中遭到西班牙人攔截檢查，回國后，宣稱受到虐待，被割掉一只耳朵，英國隨之對西班牙宣戰(zhàn)。

③愛爾蘭詩人葉芝的一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