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其實(shí),青云巷起初并不叫青云巷,而是有著另外的名字:企嶺巷。
因從巷子里誕生村里的第一位進(jìn)士牟延典,之后他便青云直上,為此而改?我想,更多的是諭示這里的讀書人以后都能青云直上吧。真正的原因,我無法得知,但我知道這個村子是玉林有名的進(jìn)士村。據(jù)說,在明清年間,在不到一千人的村子里先后走出了4名進(jìn)士,當(dāng)時整個玉林地區(qū)共有進(jìn)士24 名,村里占了六分之一。
仿佛為證明這種高度,這個村子擁有一個響亮的名字:高山村。多好聽的名字??!令我意想不到的是,這里沒有高聳的山,卻有著七個嶺,分別是文筆嶺、獨(dú)頭嶺、馬路嶺、黃牛嶺、昌蓋嶺、四社嶺、橫嶺。七個嶺似“七星伴月”之勢護(hù)圍著這個村。奇妙的是,還有著另外一個七,牟、陳、李、易、馮、鐘、朱七個姓氏。七嶺圍成一個小盆地,滋養(yǎng)七姓氏,他們就在這片土地上落地生根,枝繁葉茂,和睦共處。
高山村一開始并不是取這個名字,而是叫蕉木沖。由于處于臺地上,為盆地周邊村落的最高點(diǎn),仿佛處在一座高山上,洪水來勢洶洶時,這里理所當(dāng)然成了周邊居民的避難場所,先祖?zhèn)兏卸鞲呱?,因此改名為“高山村”?/p>
還有另一種說法,高山村牟氏始祖來自儒學(xué)圣地山東,孔子的故鄉(xiāng)。深得文化底蘊(yùn)的牟氏歷代學(xué)子對照《詩經(jīng)》中“高山景行”和《列子》中“高山流水”之后,便取出“高山”二字,隱喻村人應(yīng)當(dāng)像高山一樣具有高尚的德行。為此,改名為“高山村”。
我想,不管出于何種因素,“高山”二字在高山人的眼里都是抖擻的、熱烈的、生動的。
自然,高山村的后人也沒有辜負(fù)先人的期望。迄今,從這個村里走出了碩士33 人、博士2 人。而高山村也被冠以“中國歷史文化名村”“中國傳統(tǒng)古村落”“全國生態(tài)文化村”等頭銜。
二
第一次走近那個被叫作大墳坡的地方時,我還是愣住了。
我看見了古榕樹,也看見了一座古墳?zāi)?,更看到了古墳?zāi)古宰勑︼L(fēng)生的人。遮天蔽日的古榕樹,天天守在村口,哪里也不去,一定看見了不少像我一樣造訪高山村的客人。
有資料顯示,清朝嘉慶年間,被皇帝稱贊為“才壓三江”的北流名士李紹昉,在高中進(jìn)士后,被邀請到高山村做客。當(dāng)年,一群文人雅士在這里把酒言歡,留下了流傳至今的“五爪金龍”的傳說,也留下了李紹昉的一副珍對:“螙魚自曬閑箱極,蝌蚪長收古鼎鐘?!奔s200 年過去了,作為一個北流人,我仿佛還感受到,文采四溢又被欽點(diǎn)為“復(fù)元”的李紹昉,當(dāng)年在同樣是才子迭出的高山村里的那種書生意氣。
古榕樹有120 年樹齡。樹底下,村民正在旁若無墳地說話,似乎一點(diǎn)也不避諱,更是不怕躺在里面的古人。稚嫩的臉,溝壑的臉,無一透出畏懼之色,有的只是歡悅。他們對著從小看到老的墳?zāi)够蛟S就像對著親人一樣自然吧?這種情形和我觀念中墓地遠(yuǎn)離家門的看法大相徑庭。
他們坐著的是石椅。石椅為廢棄的石柱腳,上面刻著精美的花紋。有了石椅,自然少不了石桌。石桌是一塊清代的碑刻,字跡模糊,隱約中,只能看出記載的內(nèi)容好像是集資修社和祭祀之事。
后來了解到,此墓為牟氏第五代祖嵩山公之墳,碑刻記載大墳?zāi)钩踅ㄓ诿鞒c年間,重修于清雍正六年(1728 年),道光四年(1824 年)再重修。
離古墳?zāi)共贿h(yuǎn)處,是一個古戲臺。想必墓中的先人是一位戲迷,后人是投其所好,把戲臺建在他的安息地附近,生前對戲意猶未盡,死后對戲的喜歡以另外的一種形式來延續(xù)。
所謂,敬天敬地敬祖先。
高山村保存有明清古宗祠13 座,我們到訪的是牟紹德祠。歷經(jīng)幾百年的風(fēng)雨剝蝕,在春秋交替中,房子在沉默著也在思考著。
祠堂承載著后人的寄托,是后人供奉祖先的地方。族里議事要來這里,后人禮拜、祝壽、娶親更是不能不來。牟紹德祠一共四進(jìn),在第三進(jìn)的天井處,紅竹殼菜默默地待在一旁;嬌羞的金錢草在盆中怯怯地看著我們;月季不帶一丁點(diǎn)羞澀,一朵朵露出整張火紅的笑臉;狀元紅倒是靜靜地站著,只有葉子,花還在蓄勢待發(fā)中,但不影響它霸氣側(cè)漏。在這些植物中,狀元紅站得高看得遠(yuǎn),不容小覷。
老房子上的壁畫、灰雕、木雕……無一不體現(xiàn)出典型的嶺南古建筑結(jié)構(gòu)。檐上的飛檐、石雕,檐下精致的雕花、掛落、門窗,在歲月的洗禮中,增添了破損與黯淡,可歷史的原貌與精巧的做工,卻無法被歲月遮住。在日照下,與600 多幅壁畫在無言地對話,高山村古老而又鮮活的文化,被壁畫一一訴說。
500 多年的歷史長河中,壁畫作為一個獨(dú)特的印記,讓高山人感到驕傲。
三
這棵樹,當(dāng)?shù)厝撕白髀闃?,也許學(xué)名并不是這樣叫。至于是什么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在老房子倒塌后就長了出來,并越長越茂盛。它從哪里來的?也許是一只口渴的鳥兒,嘴里銜著種子經(jīng)過,思索著該停留在哪一口古井邊喝水的失神的一瞬間,一不留神讓種子掉落了下來,從此種子就在這里安家了。這里眾多的古井,讓一只鳥兒做選擇實(shí)在是一件讓它感到頭疼和為難的事。
麻樹才不管自己該不該長在這里,反正掉在泥土里,就開始規(guī)劃自己的未來,不管不顧地見雨就冒頭,見風(fēng)就長,眨眼間,已經(jīng)扎穩(wěn)腳跟。不知不覺間,等村民發(fā)現(xiàn)它的時候,樹干已經(jīng)長有碗口粗了。漸漸地,竟可以為旁邊的那間老房子遮風(fēng)擋雨了,可老房子終究是不濟(jì),已經(jīng)倒塌了。
走走停停間,雨竟不聽使喚地踮著腳跟來了。來的是秋雨,卻有著春雨的纏綿。這里,有著讓雨?duì)拷O的東西嗎?
“唉!”輕輕的一聲嘆氣,在耳邊響起?!皩τ诠琶窬拥男蘅樄ぷ?,我們終究是做得不夠。倒塌的古民居裝滿了我們祖祖輩輩的生活點(diǎn)滴,記錄了一代代人的生活蹤跡,可最終還是跟著住在這里的主人走了?!币环N淡淡的愁,幽幽的不舍,在空氣中彌漫開來。“我只是想讓村子保存更多先人留下來的痕跡。”
說話的是牟盈,80 后,一個學(xué)醫(yī)的姑娘,碩士研究生畢業(yè)后回到高山村當(dāng)了黨總支書記、村民委員會主任。與她對談,我感受到她身上流淌著“不安分”的血液,或者,就是這股“血液”喚醒了她“棄醫(yī)從政”?
雨聲滴答,仿佛回應(yīng),難道是聽懂了她的話,明白了她的心?
四
明崇禎十年(1637 年)七月二十六日,徐霞客到高山村投宿,在這里偶遇那時還是牧童的牟名揚(yáng)。牟名揚(yáng)把這里關(guān)于仙人嶺的傳說,繪聲繪色地向他講述了出來,也把徐霞客的詩意引發(fā)了出來,留下了名詩“石山江畔仙垂釣,驚動茅廬雞叫晨??中瓜邵櫭Χ萑?,遺留仙跡在凡塵”。而牟名揚(yáng)也不甘示弱,念出詩句“石嶺之上有石頭,石頭之上有石頭。巍巍石頭向天聳,拈起石頭寫春秋”。后兩句詩,讓徐霞客看到小小牧童的萬丈豪情,遠(yuǎn)大志向。
據(jù)說,明朝萬歷年間,牟氏家族最早在村里創(chuàng)辦了“獨(dú)堆坡書房”,此舉讓這個家族從此走上數(shù)百年私塾教育的路。由此可見,高山村重視教育的傳統(tǒng)由來已久,小小的牧童能作詩,對于高山村來說是平常的事。
晚上,徐霞客無意間得知官兵和土匪串連一塊,難以入眠。第二天一早,他急促地一揮而就“仙嶺石頭賞春秋”,讓店家轉(zhuǎn)交給牟名揚(yáng),便匆忙離去。
遺憾的是,1950 年匪首楊鳳池攻打高山村時,這幅珍貴的墨寶在一片火光中被燒毀了。
但,愛讀書成了高山人的品性。
原載《廣西日報》2023 年11 月7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