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福民 孫 健
(中國社會科學院 經濟研究所,北京 100836)
民國時期第一次無錫、保定農村調查,時稱無錫、保定農村經濟調查。(1)“無錫、保定農村經濟調查”,有學者稱其為“農村社會調查”。參見張之毅:《無錫、保定農村社會調查和土地制度的演變》,商務印書館2019年版。張之毅參加了第二次無錫、保定農村調查。此張之毅并非曾經在中央研究院社會科學研究所工作,并與巫寶三合作的張之毅。此處“第一次”的稱謂,是后人所賦予的。當時調查的組織者并沒有做長期計劃。由于機緣巧合,后人于1958年、1987年和1998年又進行了同地區(qū)同村落的追蹤調查,因此習慣上把發(fā)軔于1929—1930年,由中央研究院社會科學研究所社會學組主任陳翰笙組織領導的調查稱之為“第一次”。本次調查很重要,它是后續(xù)調查的基礎。此外,當時調查本身具有強烈的研究取向,形成的資料和數(shù)據(jù)對于研究中國近代農村農業(yè)頗具價值?,F(xiàn)有成果對這一調查的歷史場景還原不夠,進而影響了數(shù)據(jù)等資料的使用?;诖?本文在已有學術研究基礎上,利用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圖書館藏史料及其他未刊資料和手稿,追溯此次調查歷史,以期對這次調查有更為充分和全面的了解,以饗學界。
第一次無錫、保定農村經濟調查的組織者是陳翰笙。陳翰笙祖籍無錫,后出國學習。1924年自德國柏林大學博士畢業(yè)后,即被時任北大校長的蔡元培邀為教授,時年27歲,為北大最年輕教授。在校期間其才華膽略也受到李大釗賞識,國共合作時期介紹其加入國民黨,1935年轉為共產黨員。蘇聯(lián)駐華大使加拉罕介紹其加入第三國際。1927年國民黨發(fā)動反革命政變,李大釗被奉系軍閥抓捕,陳翰笙避禍蘇聯(lián),在國際農民運動研究所任研究員,開始關注中國農民和農村問題。
陳翰笙在莫斯科國際農民運動研究所工作時,與馬扎亞爾在中國農村、中國革命問題上所持觀點不同,并對中國社會性質展開爭論。 陳翰笙由于不了解中國農村具體情況,拿不出更充分的理由和實例來駁倒馬扎亞爾,這促使他下決心“一定要對中國的社會作一番全面的調查研究”。(2)陳翰笙著、任雪芳整理:《四個時代的我》,中國文史出版社1988年版,第40頁。
蔡元培任北大校長時即與陳翰笙熟悉。蔡任中研院院長后,希望陳來社會科學研究所工作。20世紀20—30年代,是中國社會調查“風起云涌”的時代。為了更好地認識社會發(fā)展趨勢和邏輯,當時興起了很多調查。(3)參見侯建新:《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農村經濟調查與研究評述》,《史學月刊》2000年第4期。陳翰笙曾注意調查日資工廠,收集大量資料后寫出調查報告,并印成小冊子廣為宣傳。但這一報告令官方不滿,因為日資紗廠中的情況在中資企業(yè)中也普遍存在。許多人認為調查報告受到共產黨指使,要調查陳翰笙的背景。在這種情況下,蔡元培勸陳翰笙不要再調查工廠,轉向調查農村經濟較合時宜。國民政府當時要在全國開展“農村經濟復興計劃”,正需要這方面的材料。于是,陳翰笙將調查研究的方向轉向農村。
陳翰笙認為研究中國農村很重要,因為一切生產關系的總和造就了社會的基礎結構,社會學研究應以此為出發(fā)點。近代中國大部分生產關系屬于農村,社會科學研究所社會學組就以中國農村研究作為第一步工作。(4)陳翰笙著、陸國香譯:《中國的農村研究》,《國立勞動大學勞動季刊》1931年創(chuàng)刊號,第1、2—3、2、2頁。此外,十九世紀中葉以來工業(yè)資本尤其是金融資本的入侵,促進了中國近代經濟的工業(yè)化。工業(yè)化和農產品商品化漸次深入農村,社會和經濟的變化逐漸動搖舊社會的基礎。因此,“社會學組主張在江蘇、河北、廣東,工業(yè)化程度最高的三省中,開始從事實地調查?!?5)陳翰笙著、陸國香譯:《中國的農村研究》,《國立勞動大學勞動季刊》1931年創(chuàng)刊號,第1、2—3、2、2頁。
1929年7月,陳翰笙去北平(北京)時在北京大學進行演講,題目就是《研究中國農業(yè)經濟的重要》。陳直言:“我自從離開北大以后,并沒有到別的學校去擔任功課;因為原先所教的是外國歷史,不能??筷P于外國歷史的知識來解決現(xiàn)在中國的社會問題。兩年來我很注意到中國農業(yè)經濟問題研究。”(6)陳翰笙講演、戴匡平等筆記:《研究中國農業(yè)經濟的重要》,《北大日刊》1929年第2218期,第3版。當時,很多人認同中國農村經濟研究的重要性。比如,參加調查的調查員一健認為,近代中國是一個農業(yè)社會,農業(yè)人口占百分之八十以上,中國都市的工業(yè)經濟因為帝國主義的存在無發(fā)展希望,農村經濟上的問題是中國社會問題的基礎。中國農村由于兵、匪、水、旱、蝗、雹等天災人禍,使災荒區(qū)域擴大,加之苛捐雜稅,普遍地引起了農民暴動,農村經濟的動搖造成整個社會的衰落?!耙驗榻洕巧鐣磺械幕A,而中國農村經濟是中國社會一切的基礎?!?7)一健:《調查中國農村經濟之困難:由參加保定農村經濟調查所得到的經驗》,天津《大公報》1930年9月2日,第4版。在做保定調查時,陳翰笙坦言“中央研究院和北平社會調查所訂定合作辦法,組織農村經濟調查團作保定農村經濟的調查,其目的自然在對于我們北方的農村社會,做一個實際的觀察,而特別集中力量于經濟生活的調查,以期洞觀癥結,為將來改造的張本?!?8)鐵民:《調查中國農村經濟的我見——參加保定農村經濟調查的一得》,天津《大公報》1930年9月2日,第4版。這就是陳組織無錫、保定農村調查的目的。
中國農村經濟很重要,值得調查和研究,很多人均對此予以關注。但陳翰笙認為以往的農村調查都有一些問題,這些農村調查大都為慈善救濟、改良農業(yè),或者討論社會改良問題,基本都自封于社會現(xiàn)象,沒有深入社會結構的本身。大多數(shù)調查側重于生產力而忽視了生產關系。(9)陳翰笙著、陸國香譯:《中國的農村研究》,《國立勞動大學勞動季刊》1931年創(chuàng)刊號,第1、2—3、2、2頁?!肮蔬^去十四年間,在十五省內雖有五十一次農村調查,現(xiàn)時中國的農村研究者還不得不自己去搜集材料自己去實行調查?!?10)陳翰笙著、陸國香譯:《中國的農村研究》,《國立勞動大學勞動季刊》1931年創(chuàng)刊號,第1、2—3、2、2頁。
在社會學組的工作報告中,陳翰笙強調了通過調查掌握一手資料的重要性?!爸袊鐣{查與統(tǒng)計尚在極幼稚時代”“目前急需從事中國社會經濟之調查與統(tǒng)計”。(11)國立中央研究院文書處編:《國立中央研究院十八年度總報告》,國立中央研究院總辦事處1929年印本,第304頁。以前的官方統(tǒng)計存在很大的問題,“要研究中國農村經濟,最大的困難便是沒有準確的統(tǒng)計材料,以往中國官府統(tǒng)計材料之不可靠,已成大家所共知的事。”(12)一健:《調查中國農村經濟之困難:由參加保定農村經濟調查所得到的經驗》,天津《大公報》1930年9月2日,第4版。
陳翰笙了解調查研究的艱巨性。他認為,要對中國社會有一個根本性的認識,必須研究中國的生產方法、生產關系和所受外來的影響。這樣的研究工作,不是幾個人用幾年的功夫便能成功,“凡對于社會科學有興趣的人,都有繼續(xù)努力去研究的責任?!?13)陳翰笙講演、戴匡平等筆記:《研究中國農業(yè)經濟的重要》,《北大日刊》1929年第2218期,第3版。所以陳在保定調查開展時即聲明,中國以農立國,欲發(fā)展生產事業(yè)和其他事業(yè),須以農業(yè)為基本改造對象,因而農村調查事關中國前途。社會學組采用代表法,以一省內某一縣代表全省,某數(shù)十村莊代表全縣開展調查,“預計二十年可得中國整個農村經濟狀況,以供有志改造中國者以具體材料”,這是社會學組切實的使命。(14)《農村經濟調查團到保定分期調查農戶,干事陳翰笙談該團任務》,天津《大公報》1930年6月5日,第5版。
無錫、保定農村調查都在中央研究院的調查項目之列。國立中央研究院于1927年11月成立。(15)中央研究院成立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存在一個過程。本文從1927年籌備會議召開,通過《中華民國大學院中央研究院組織條例》,改中華民國大學院中央研究院為國立中央研究院為準。參見《中央研究院》,行政院新聞局1947年印本,第1頁。當時蔡元培任院長,楊銓(楊杏佛)任總干事,初步設立理化實業(yè)研究所、社會科學研究所、地質研究所和觀象臺。當時中研院規(guī)模雖小,但目標遠大,寄希望于建設成可以與蘇聯(lián)和法國的科學院、英國皇家學會相匹敵的科研機構。由于每月只有十萬元的經常費用,沒有建筑設備款項,因此各研究所依工作便利,分設于南京、上海和北京(平)。(16)《中央研究院組織及工作》,《西北文化日報》1935年2月7日,第2版。
1928年3月,社會科學研究所確定上海亞爾培路205號為臨時辦公地址。社會科學研究所設立民族學、社會學、經濟學、法制學四組。陳翰笙為社會學組主任,王際昌為專任研究員。特約研究員有陶孟和,助理員為王寅生、羅志如等,后又添聘張輔良、廖凱聲、李澄、徐燮均、張稼夫、夏之驊等。(17)《國立中央研究院十八年度總報告》,第296頁。社會科學研究所一成立,就進行了“江蘇農業(yè)調查及上海社會調查”“北方各省農業(yè)調查”以及“長江各省農業(yè)及社會調查”?!盁o錫、保定農村調查”是上述調查的重要項目之一。1929年1月份在社會科學研究所的所務會上楊瑞六、王世杰、楊銓便討論了《陳翰笙農業(yè)經濟調查計劃書》,但認為“分區(qū)調查事以后再議”,并稱“王寅生君緩聘”“如陳君此時不能來所辦事則聘為特約研究員”。(18)《社會科學研究所第一——第十四次所務會議議決案匯錄》(1928—1930年),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藏,全宗號:393,卷號:1275。
后來因辦公空間狹窄,1929年2月社會學、經濟學兩組一同搬遷至上海福開森路378號。當時已完成的研究工作為陳翰笙和王寅生合著的《黑龍江流域中的地主和農民》,陶孟和與曲殿元的《杭嘉湖農業(yè)調查》也在同步進行。無錫農業(yè)調查列入了1929年的計劃,預備在暑假期間完成。無錫農業(yè)調查即為我們所說的無錫農村經濟調查。為了開展調查,陳翰笙大力聘請了一些年輕人才,比如聘用了王寅生、錢俊瑞、張錫昌、張稼夫、孫冶方、姜君辰等人。(19)參見孫小禮:《陳翰笙與中國農村研究》,《民主與科學》2012年第3期。5月份第三次所務會上,陳翰笙已經參加,另外還有楊銓、楊瑞六、王際昌。(20)據(jù)稱,陳翰笙來到社會科學研究所后,“便找來許多進步青年,像后來成為我國著名經濟學家的薛暮橋、錢俊瑞、王寅生、孫曉邨、張錫昌、狄超白、駱耕漠、吳大琨、陳洪進、秦柳方等,組織他們去農村做社會經濟調查,依據(jù)實地調查的統(tǒng)計材料,來分析研究中國農村的社會性質”。后來還有孫冶方,但他“只能作為一個臨時雇員參加工作”。出自鄧加榮:《孫冶方傳》,山西經濟出版社1998年版,第68頁。會議決定本年7月份實施農村調查及上海社會調查,經費定為每月至多為各一千元。(21)中央研究院“除臨時經常等費,由國民政府按照預算發(fā)給外,另由本院向政府請撥研究基金二百萬元,期于兩年內募足,此項基金,永遠只用息不用本”。見《中央研究院組織條例》,《晨報》1928年4月18日,第6版。
在第五次所務會議上,中央研究院社會科學研究所討論了本所與北平社會調查所合作的問題。十月份舉行的第六次所務會議討論了與北平社會調查所的合作條件。參會人有蔡元培、楊銓、王云五、陳翰笙和凌純聲。1930年7月份舉辦的第十二次所務會議上,明確北方社會調查的經費以六千元為上限。(22)《社會科學研究所第一——第十四次所務會議議決案匯錄》(1928—1930年),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藏,全宗號:393,卷號:1275。
調查地點的選擇按照計劃有三處,即江南、華北和嶺南(分屬于長江、黃河、珠江三個流域)。在陳翰笙看來,這三個地方是工商業(yè)比較發(fā)達且對農村經濟影響較大的地區(qū),如果了解了這三個地方的生產關系演變,那么就可以對中國整個社會有一個全面的準確的認識,從而能夠認清中國社會特點及演變邏輯,并進而找到社會進步的對策和方略。
無錫能夠進入調查視野,主要在于無錫工商業(yè)資本最發(fā)達,上海、天津、廣州、漢口固然更發(fā)達,“但只是一些外國資本的市場?!?23)廖凱聲:《社會科學研究所無錫農村調查記略》,1930年2月,《國立中央研究院院務月報》1930年第1卷第8期,第9、11頁。此外,無錫耕地零碎、田權復雜,每戶耕田大多只有三、五畝,常分散在四五處地方,每處田畝只有幾分大小。這樣零碎的耕地又往往為兩家或三家所屬有。社會生活中借貸、押當、起會、放賬等高利貸資本和商業(yè)資本在農村中頗具勢力,十分之八九的農戶都負有債務。因戰(zhàn)爭和農村騷動的影響,鄉(xiāng)村資本愈益趨向城市,農戶借貸更加困難。(24)廖凱聲:《社會科學研究所無錫農村調查記略》,1930年2月,《國立中央研究院院務月報》1930年第1卷第8期,第9、11頁。這些都構成無錫調查的理由。
中研院與北平社會調查所合作調查北方農村,原擬在山西大同舉行。后由于時局關系,改赴保定。(25)《國立中央研究院院務月報》1930年第1卷第12期,第83頁。當然,調查團對選擇保定(清苑)也很滿意。因為“以清苑之農村經濟頗足代表河北平原區(qū)域之一般狀況,亦可稱華北農業(yè)興盛地方之代表區(qū)”。(26)《農村經濟調查團到保定分期調查各農戶,干事陳翰笙談該團任務》,天津《大公報》1930年6月5日,第5版。在初到保定時,陳翰笙也談到保定“頗足代表河北平原一般狀況,故特來保從事調查”(27)《保定農村經濟調查:調查員訓練已竣,分四區(qū)開始調查》,天津《大公報》1930年7月19日,第5版。。
對于選擇無錫和保定作為調查地點,參與第二次無錫、保定農村調查的張之毅有過較為全面的論述。他認為:“保定和無錫兩地一北一南。保定在華北平原,是冬麥雜糧兼棉花的旱作物區(qū)。無錫在長江以南下游,是水稻、冬麥兼蠶桑的稻作區(qū)。兩處正代表全國北部和南部(邊疆除外)的主要農作物區(qū)的情況,即均以糧食生產為主,同時經濟作物有一定的發(fā)展。解放以前兩地都是商品經濟較發(fā)達,殖民地化過程較深的農村。保定是京廣鐵路沿線的一個軍事重鎮(zhèn),工業(yè)不發(fā)達,但商業(yè)上具有重要地位,和天津、北京兩個大城市較鄰近,東有水路交通聯(lián)接華北重要海港天津,北面有鐵路交通聯(lián)接內蒙、東北,西面可通西北,商業(yè)比較發(fā)達。保定的小麥、棉花均是商品性很高的作物,粗糧不足,要靠山西、內蒙、東北等地供給。保定屬于全國著名的高陽手工織布區(qū),農村副業(yè)相當發(fā)達。無錫是絲織、棉織以及其他輕工業(yè)均較發(fā)達的城市,也是長江下游南岸一個重要米市,水路北有長江,南有太湖,陸路有滬寧鐵路及公路等,交通極為便利,并鄰近全國最大海港上海以及南京。無錫農村的繭、絲和小麥均是商品作物,稻米也有部分當商品出賣,農村副業(yè)也極發(fā)達?!捎谶@兩個農村位在工商業(yè)比較發(fā)達的地區(qū),距離海港較近,農村商品經濟比較發(fā)展(達),受帝國主義和商品經濟的影響較早較深,殖民地化加深過程較早。這兩地農村極易反映舊社會在殖民地化加深過程中的發(fā)展趨勢。因此1929年、1930年的調查選定這兩個地點,是有意要在南方和北方選定兩個商品經濟較發(fā)達,殖民地化過程較深的農村,論證:第一,資本主義能不能發(fā)展?如果在這兩個商品經濟發(fā)展的地方,農村資本主義仍不能發(fā)展,其他農村就更不能發(fā)展;第二,如果農村資本主義不能發(fā)展,那么在殖民地化過程加深情況下,農村經濟發(fā)展前途究竟怎樣呢?總之是想通過調查,論證舊中國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社會性質,以及農村經濟的發(fā)展趨勢及其命運。確定了這兩地農村的社會性質,就可以概括全國的社會性質了。”(28)張之毅:《關于無錫、保定兩地農村調查工作的幾點體會》,1958年8月15日,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圖書館藏油印本,第2—5頁。
20世紀80年代后期開展第三次無錫、保定農村調查時,當時的調查者之一朱文強記錄了陳翰笙關于再次調查的談話。陳指出,無錫、保定這兩個地方沒有共產黨的土地革命,所以調查的是革命以前的情況,不像江西、湖南土地革命如火如荼的地方。河北、江蘇兩個地方代表的是舊歷史,是封建官僚體制下農村經濟的面貌。另外,這兩個地方沒有軍閥,因此對農村的榨取也沒有那么厲害?;谶@兩點,我們認為它們是代表民國初年至20世紀20—30年代中國農村經濟的面貌,是那個時代的代表。他們是具有歷史代表性,甚至可以代表300—500年。(29)1986—1987年間某次李炳俊拜訪陳翰笙時,陳翰笙在談話中提到了這一點,朱文強對此進行了記錄。
具體的調查方法,則是從每省內選定農業(yè)最繁盛、工商業(yè)最發(fā)達的一縣為調查地點。在這一縣內用初步的經濟調查去決定幾個區(qū)域。在各區(qū)域內,又選定一定比例數(shù)的農村以為代表。在這樣的代表農村中,每一村戶都仔細的完全的挨戶調查,以避免村戶方面的“一種無所為的疑慮”。選定村與鄰村的中心市場,“加以概況調查,借資參考?!?30)陳翰笙著、陸國香譯:《中國的農村研究》,《國立勞動大學勞動季刊》1931年創(chuàng)刊號,第3頁。
無錫調查從1929年的7月初開始,至9月底結束,歷時近3個月。(31)《國立中央研究院十八年度總報告》,第307頁。7月初,調查團在無錫城中崇安寺小學設立總辦事處,由北京大學無錫籍學生王寅生主持常務工作,陳翰笙則常來無錫指導、檢查。調查團下設4個調查組,分別由張稼夫、錢俊瑞、秦柳方和劉端生擔任小組負責人。(32)我們看到的資料是王寅生、徐燮均、錢俊瑞、秦柳方分別擔任組長。但學者們的回憶都認為是張稼夫、錢俊瑞、秦柳方和劉端生擔任組長。每小組中都有文書、會計、交際和調查員,文書、會計、交際均由調查員兼任??傓k事處也有文書、會計、交際、交通的分工。
據(jù)廖凱聲、秦柳方等學者回憶,共有45人參加了無錫農村的調查。這些人大多數(shù)是生長在無錫或鄰近各縣的,對該地區(qū)語言和風俗較為熟悉,給調查帶來很多便利。45人中有三分之一是國立北京大學、勞動大學、上海政法專門學校等研究農業(yè)或社會經濟的畢業(yè)生或肄業(yè)生,三分之一是當?shù)匦W教員或者從事鄉(xiāng)村改進、工人教育的工作人員,另有三分之一是該縣高級中學肄業(yè)生。他們在調查中分工協(xié)作,一般的入戶調查由中學生擔任,小學教員由于語言便利且對當?shù)厍闆r熟悉擔任溝通交流工作。大學者除了兼做調查員外,還會指導調查工作。(33)廖凱聲:《社會科學研究所無錫農村調查記略》,1930年2月,《國立中央研究院院務月報》1930年第1卷第8期,第11頁。據(jù)張稼夫回憶,調查還有同濟大學、無錫師范的一些學生參與。(34)張稼夫述,束為、黃征整理:《庚申憶逝》,山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8頁。
秦柳方回憶參加調查的有辛梅羹、張漢杰、章漢、董毓秀、相鴻德、秦含章、錢兆熊、殷秋松、沈育德、吳士英、張志澄、李澄、萬金生、姚綱章、曹孟良、徐燮均、諸寶楚、呂斌、任應全、谷仲甫、張錫昌、薛暮橋等。我們在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收藏的資料中看到了一個40人的調查名單。(35)此名單直接體現(xiàn)了各調查人員對調查村的工作分配。但限于篇幅問題,此處僅列出各調查員姓名和參與調查村落數(shù),調查員姓名后括號內數(shù)字即表示其參與調查村的數(shù)量。具體情況如下:谷仲甫(7)、錢昌熾(7)、章漢(6)、張漢杰(6)、董毓秀(6)、錢錫昌(6)、呂斌(6)、任應淦(6)、劉懷溥(5)、殷秋松(5)、錢兆熊(5)、辛梅羹(5)、劉端生(5)、沈育德(4)、吳士英(4)、張志澄(4)、蔣志達(4)、萬金生(4)、曹孟良(4)、楊曾盛(4)、錢俊瑞(4)、秦柳方(4)、諸寶楚(4)、李澄(3)、姚綱章(3)、徐燮均(3)、陸康祺(3)、吳長祖(3)、張其楠(2)、朱若淇(1)、惠迪人(1)、秦含章(1)、楊洪德(1)、廖凱聲(1)、吳云鶴(1)、楊鴻君(1)、秦柳山(1)、黃一生(1)、樂領臺(1)、王寅生(1)。王寅生由于負責全面調查的運行,僅參與了小沙頭村的調查,其他人員參與調查的村落數(shù)基本反映了個人參與調查的深度和工作量。其中,不見薛暮橋,也找不到孫冶方的名字。張稼夫回憶說,在后期整理調查資料時,薛暮橋(當時叫薛雨林)、孫冶方(當時叫席勉之)和姜君辰才參加。(36)張稼夫述,束為、黃征整理:《庚申憶逝》,山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8頁。
調查人員中,錢俊瑞、薛暮橋、孫冶方、張錫昌、秦柳方等為江蘇省立第三師范的校友。(37)政協(xié)無錫市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無錫文史資料》第6輯,1983年11月,第3頁。殷秋松來自江蘇省立無錫中學,諸寶楚是上海國立勞動大學的學生,任應淦當時在江蘇省立第三師范學校讀書。王寅生自無錫師范畢業(yè)后,考入北大。為吸收其他調查的經驗,調查團從南京金陵大學聘請王立我(該校農業(yè)經濟系畢業(yè))擔任技術指導,他經常住在縣城。(38)秦柳方:《云海滴翠》,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1995年版,第83頁。
正式調查開展之前,調查團對調查員進行了培訓。據(jù)稱,陳翰笙“用馬克思主義理論培訓調查人員。為了這個目的,陳博士逐章逐節(jié)地給他們講解《資本論》和其他有關的革命理論著作。”(39)鄧加榮:《孫冶方傳》,第69頁。一般而言,調查組在調查之前先集中到一起,學習討論幾天,主要是了解調查目的,熟悉調查表格和調查方法。(40)秦柳方:《回憶1929年無錫農村調查》,《秦柳方選集》,經濟管理出版社1994年版,第453、452頁。
這次調查屬于典型調查。因此必須擇代表性的村莊。擇村標準有以下幾條:(一)普通村:各類農民地主之分布,無特殊情形;無大宗特產(所謂特產,指非全縣的普通農產而言);富力中等(以在該鄉(xiāng)中的地位而言);戶數(shù)中等(以在該鄉(xiāng)中的地位而言)。(二)特殊村:(甲種)具有普通村的各種性質,但近城郊者。(乙種)具有普通村的各種性質,但近工廠者。(丙種)具有普通村的各種性質,而全村有工作能力的成年男子30%以上出外工作,或經商者。(丁種)具有普通村的各種性質,但戶數(shù)60%以上為自耕農者。(戊種)具有普通村的各種性質,但戶數(shù)60%以上為佃農者。(己種)具有普通村的各種性質,但全村自身耕作者的60%以上為雇農者。(41)秦柳方:《回憶1929年無錫農村調查》,《秦柳方選集》,經濟管理出版社1994年版,第453、452頁。
基于上述標準,調查組根據(jù)自耕農、雇農、佃農、工人、商人的多少,在無錫農村選出普通村 9 個、特殊村 13 個,共 22 個村展開調查。(42)《各地鄉(xiāng)村運動消息:鄉(xiāng)村調查:無錫》,《村治》1930年第1卷第6期,第1—2、1頁。這一擇村標準與保定是不同的。保定調查主要依據(jù)自然條件,而無錫各鄉(xiāng)地勢水利大都相同,農村中村戶地權分化嚴重。22個村分別為小沙頭、唐家蕩、曹莊(里)、垮上涇、任巷、白水蕩、前章、小房巷、張?zhí)料?、黃巷、龔巷、黃土涇橋、蘇巷、張巷橋、東吳塘、西大房、前劉巷、邵巷、陽灣(里)、周家橋、新開河、毛村。但據(jù)王寅生的說法,22個村不包括小沙頭,有探花墩。(43)王寅生:《稻田的畝的差異表:無錫22村》,《王寅生文選》,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1999年版,第66—73頁。我們還不確知小沙頭是否為探花墩。(44)第二次“無錫、保定農村調查”時,為了做到對第一次調查資料的心中有數(shù),為新方案的設計提供線索和依據(jù),對第一次調查留下來的無錫資料進行了匯總。共計匯總了20個村,分別為東吳糖、小房巷、邵巷、龔巷、前章、唐家塘、張巷橋、垮上涇、毛村、蘇巷、張?zhí)料?、周家橋、白水蕩、小沙頭、黃土涇、曹莊、西大房、新開河、前劉巷、黃巷。不知為什么沒有任巷和陽灣里。當時是無錫市統(tǒng)計局幫助第二次調查者統(tǒng)計的?;蛟S是任巷和陽灣里資料丟失,或者偏差較大,不得而知。無錫調查對22個村進行逐戶調查,共計1204戶。(45)也有1207戶的說法。參見房列曙等:《中國近現(xiàn)代文化史專題研究》,安徽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394頁。“農村經濟調查隊也像當年的俄國‘民粹派’那樣,脫下了西服長衫,穿上了農民的短襖褲褂,打著赤腳,戴著斗笠,深入到田頭茅舍,一家一戶地去做調查?!?46)鄧加榮:《孫冶方傳》,第69頁。
挨戶調查結束后,調查團又通信調查了 55 個自然村的概況和 8 個農村市鎮(zhèn)的工商業(yè)。很多文章,并沒有強調通信調查。(47)如楊麗凡:《含章可貞:秦含章傳》,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69頁(秦含章為秦柳方之弟,為調查團成員之一);杜松:《1929年無錫農村經濟調查簡論》,黃浩然主編:《無錫博物院論文集》,廣陵書社2008年版。分村調查的55個村和8個工商市鎮(zhèn)沒有留下名錄,具體情況不得而知。調查所有工作共計用了3個月的時間。如廖凱聲所言,兩種調查“都得到了詳細的記錄?!?48)廖凱聲:《社會學研究所無錫農村調查記略》,1930年2月,《國立中央研究院院務月報》1930年第1卷第8期,第9頁。也有說是33個分村概況的。(49)《各地鄉(xiāng)村運動消息:鄉(xiāng)村調查:無錫》,《村治》1930年第1卷第6期,第1—2、1頁。
兩種調查的調查表均由王寅生設計,分戶調查表名為“江蘇無錫農民地主經濟調查表”,用于農戶經濟調查;概況調查名為“江蘇無錫分村經濟調查表”,用于村經濟概況調查。工商業(yè)概況調查未見有表。分村調查系概況調查,可以了解一般的趨勢;至于統(tǒng)計材料的獲得,則依賴挨戶的周詳調查,二者相得益彰。實地調查結束后,還在當?shù)厮泥l(xiāng)約定了18個通訊調查員,以獲取需要補充的材料,也確保了整個調查的完整性。這樣近乎完美的調查在當時社會科學界絕無僅有,正像陳翰笙本人所說的:“這種深入到農村最低層的大規(guī)模農村調查,在中國是一創(chuàng)舉?!?50)陳翰笙:《四個時代的我》,第46頁。
調查工作總體上比較順利,但也遇到了一些困難,主要是農戶對調查有不同的看法。雖有一些開明人士、鄉(xiāng)村教師及村中管錢糧的小會計積極配合,但也經常遇到一些當?shù)氐耐梁懒蛹澓皖B固分子出來百般地阻撓和破壞,挑起風波。(51)鄧加榮:《孫冶方傳》,第69、69—70頁。第二組在后漳涇就遇到了麻煩。后漳涇是一個貧苦佃農和雇農的村子,調查組三番五次訪問均遭拒絕,最后請別村素為他們信仰老者說服該村長輩,調查方才開展。第三組在任巷,少數(shù)婦女由于男子的指使出來抵制,嬉笑怒罵,無所不至,甚至用涮馬桶的帚子向調查員示威,最后通過當?shù)氐昧θ宋镞M行疏通,才得以開始調查。(52)秦柳方:《回憶1929年無錫農村調查》,《秦柳方選集》,第453、454頁。為了讓調查能夠順利進行,調查團以中央研究院名義,給無錫縣政府去函告知調查事,請求其給予必要的配合。無錫縣政府除了函告各局積極配合調查外,還以布告曉諭農民,同時以諭單下發(fā)給圖董。(53)《無錫市行政局致無錫縣政府公函》,1929年7月29日,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圖書館藏;《無錫縣政府諭第二一號:諭各市鄉(xiāng)圖董知悉》,1929年8月12日,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圖書館藏?!稛o錫縣政府布告》,1929年8月,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圖書館藏。
在調查團調查過程中,美國進步作家、記者史沫特萊女士聞訊,專門到無錫做了現(xiàn)場采訪報道,呼吁社會各界都來關心和支持這項調查工作。(54)鄧加榮:《孫冶方傳》,第69、69—70頁。“1929年秋,陳翰笙邀請史沫特萊和他一起到上海西邊富裕的無錫濱湖地區(qū)去作為期兩周的調查”。(55)[美]麥金農(Mackinnon,J.)等著、江楓等譯:《史沫特萊傳》,遼寧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96頁。據(jù)秦柳方回憶,史沫特萊“由上海到無錫,下鄉(xiāng)到幾個調查點進行了采訪,并在外文報刊上進行了報道”。(56)秦柳方:《回憶1929年無錫農村調查》,《秦柳方選集》,第453、454頁。這些宣傳在當時取得了一定影響。
保定(清苑)的調查于1930年5月開始,8月份結束。(57)《國立中央研究院十八年度總報告》,第307頁。保定調查由中央研究院社會科學研究所與北平社會調查所合作完成,組織者仍為陳翰笙,主要調查者仍為王寅生等人。(58)北平所隸屬于中華文化教育基金會,陶孟和為所長,經費相對充足,在調查界聲譽日隆,1934年并入社會科學研究所。保定農村經濟調查團,由調查員、向導員、辦事員,共66人組織而成,辦事處設在清苑縣城西關省立第二師范學校內。(59)《國立中央研究院十八年度總報告》,第308頁。66人也有68人之說。調查人員分組情況與無錫相仿,但為了增加工作效率,組長不再兼任調查員。(60)《各地鄉(xiāng)村運動消息:鄉(xiāng)村調查:保定》,《村治》1930年第1卷第6期,第2、3頁。據(jù)張稼夫回憶,北平社會調查所也派人參加,其中有該所韓德章等人。參加這次調查活動的還有保定二師石凱福、項世澄以及薛品軒等人。(61)張稼夫述,束為、黃征整理:《庚申憶逝》,第29頁。
考慮到“此類調查事業(yè)國內舉行者尚少、易啟一般人之懷疑”(62)《保定農村經濟調查:調查員訓練已竣,分四區(qū)開始調查》,天津《大公報》1930年7月19日,第5版。,陳翰笙、王寅生以及四個組的組長在1930年6月初即來保定,然后與當?shù)馗鞣铰?lián)絡。調查團“函請河北省政府,令飭清苑縣政府及教育建設兩局,與保定公安局就近予以充分協(xié)助,俾便順利進行”。(63)《保定農村經濟調查:調查員訓練已竣,分四區(qū)開始調查》,天津《大公報》1930年7月19日,第5版。此外,開展各種概況調查,以便根據(jù)實際情形,制定調查表。所制定的挨戶調查表,較無錫大加改良,紙張大小劃一,布置整齊,節(jié)省總面積三分之一。此外,表格內容多有進步,如田畝的各項農業(yè)成本,不以每一作物畝設問,而以每塊作物畝設問;人工與畜工不以作物所需總量設問,而按工作之種類分別設問。關于典地、賒賬、作物副產、畜養(yǎng)副產等項,亦較無錫表格為詳細。(64)《各地鄉(xiāng)村運動消息:鄉(xiāng)村調查:保定》,《村治》1930年第1卷第6期,第2、3頁。
實施好調查的第一步工作是招考調查員。經過篩選,招錄48人作為調查員,“均以久居本縣鄉(xiāng)村、且具中學畢業(yè)程度者為合格”(65)《農村經濟調查團到保定分期調查各農戶,干事陳翰笙談該團任務》,天津《大公報》1930年6月5日,第5版。,同時又特聘了4人作為向導。與《國立中央研究院十八年度總報告》66人的調查人員規(guī)模稍有差異,據(jù)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藏手稿資料,參與調查人員名單共計為60人。(66)此處與上文無錫調查名單處理方式相同,僅列出各調查員姓名和參與調查村落數(shù),調查員姓名后括號內數(shù)字即表示其參與調查村的數(shù)量。具體情況如下:徐熒筠(3)、周紹廉(3)、李春林(3)、田福麟(3)、嚴恒太(3)、張漢升(3)、李慶典(3)、解云閣(3)、權永顕(3)、蘇化石(3)、屈子昭(3)、項世澄(3)、王盛五(3)、石耀曾(3)、韓春林(3)、張錫昌(3)、楊惠崇(3)、石凱福(3)、項國治(3)、宋玉海(3)、李生隆(3)、董好書(3)、劉煥然(3)、于航九(3)、王永先(3)、崔英魁(3)、王貞亨(3)、張福恒(3)、李會德(3)、何振英(3)、楊喜芬(3)、劉元宗(3)、石百川(3)、高光斗(3)、□□(3)、張稼夫(2)、何英芹(2)、王英超(2)、張硯琰(2)、戴錫郁(2)、樊懷祥(2)、杜毓章(2)、甄梅(2)、王振酋(2)、張仁(2)、翟振華(2)、蔣桂芬(2)、高會同(2)、閆瑞和(2)、宋培林(2)、趙金堂(2)、王寅生(2)、鄭煥明(2)、錢俊瑞(2)、曾汝羹(2)、楊鶴聲(2)、劉煒俊(1)、任作新(1)、鄭清江(1)、陳口傴(1)。這份名單中某組組長不知姓名,原手稿中也無法體現(xiàn)。為保持原名單形態(tài),也特為列出。延聘初期,很多人都對調查活動表現(xiàn)出了較高的熱情。據(jù)鐵民回憶,六月初旬,調查團內幾位主持學者來保定,在幾個學校內做了幾次關于農村經濟方面的演講。并在談話中了解到調查人員要用招考的方法延聘。鐵民欣然應考,應考的理由有二:(一)從社會的立場出發(fā)。中國農民占全民百分之八十以上,農村經濟是全部社會經濟的重心,農村是中國社會的主要部分,因而了解中國農民經濟生活和農村社會的形態(tài),是生產改造方案的基礎。調查便是這項工作的必要程序。(二)從個人的立場出發(fā)。參與此次農村經濟調查,“是我們準備知能,涵養(yǎng)良好的服務態(tài)度,和堅忍精干不避困難的事業(yè)精神的絕好機會?!?67)鐵民:《調查中國農村經濟的我見——參加保定農村經濟調查的一得》,天津《大公報》1930年9月2日,第4版。
人員準備就緒后即著手培訓。7月1日,調查團“由平來保,擬以半載為期,調查此間農村經濟狀況”,“該團來保之主干人員,為王寅生、陳翰笙(曾任北大教授)二君,及助理員與事務員八人。王之職務為農村經濟調查團總干事,兼任北平社會調查所農村經濟特派員?!标惡搀弦嗳翁嘏蓡T并兼北平社會調查所鄉(xiāng)村組主任。(68)《農村經濟調查團到保定分期調查各農戶,干事陳翰笙談該團任務》,天津《大公報》1930年6月5日,第5版。培訓計劃從7月1日開始,共計半個月。主要的培訓內容為理論和調查方法。鐵民回憶有五十余人考取調查員,“據(jù)幾位團內負責的先生說,1929年暑天在江蘇無錫調查時,沒有注意到增進并訓練調查員的知識和技術,所以由此而發(fā)生的困難,他們很想在這次調查中盡量地避免?!闭{查員到齊后的兩星期定為訓練時期,由團內幾位主持人員作關于中國農村經濟各項問題(如地租、稅捐、農產品商品化和農耕技術等等)的講演,將一些基本的知識向調查員講授。此外,學員在培訓中自由討論來研究中國農村經濟方面的問題,如地價問題、生活程度等問題。同時培訓學員學習測校度量衡、畫地圖等等附帶技術?!爸劣谡{查表格,也有幾位擬定表格的先生,每天替我們解釋,并且提出問題來討論?!?69)鐵民:《調查中國農村經濟的我見——參加保定農村經濟調查的一得》,天津《大公報》1930年9月2日,第4版。
7月20日培訓結束,大規(guī)模的調查正式開始,分別由各組組長帶領組員去各村完成。調查員共分四組,每組有組長1人,主持全組調查事宜。各組調查地點事前由總辦公處指定。(70)鐵民:《調查中國農村經濟的我見——參加保定農村經濟調查的一得》,天津《大公報》1930年9月2日,第4版。保定(清苑)共計調查了11個村。(71)也有13村之說。疑為筆誤。這些村的選擇是基于以下程序完成:根據(jù)保定鄉(xiāng)境、農產物情形之不同,把保定分為四區(qū)。第一區(qū)是縣南境唐河兩岸產麥區(qū),唐河夏秋雨水較多,河水泛濫,歷年皆然,絕少幸免,這一地區(qū)在清苑農村經濟上頗具特殊性,畫定為第一區(qū)。(72)《保定農村經濟調查:調查員訓練已竣,分四區(qū)開始調查》,天津《大公報》1930年7月19日,第5版。第二區(qū)為東南鄉(xiāng),第三區(qū)為西南鄉(xiāng),這兩個區(qū)特點是“麥秋均相若,而產高粱谷較多”。(73)《保定農村經濟調查:調查員訓練已竣,分四區(qū)開始調查》,天津《大公報》1930年7月19日,第5版。第四區(qū)為縣城附廓各村,為適應城市生活需要種菜蔬者較多,具有城鄉(xiāng)結合地區(qū)的經濟特點。(74)《保定農村經濟調查:調查員訓練已竣,分四區(qū)開始調查》,天津《大公報》1930年7月19日,第5版。北鄉(xiāng)距離徐水縣較近,且無特殊情形,沒有列入調查范圍。每一個區(qū)內選擇3—4個代表村,以二百戶或者百余戶為宜,逐戶進行調查,共計劃調查2000戶。后因為調查接洽便利起見,有幾處臨時改動。但大體說來,調查的十幾個村莊,加上八十多個村的分村調查,已夠代表清苑縣的一般狀況。 但有人提出異議,“普通”二字之意義大概是“足以代表普遍情形”,最初想照此原則去選村,到后來差不多以“人的關系”來決定。對某村有某某調查員是有關系的,為調查上便利起見就去某村,該村是否代表一區(qū)中普通情況是很可疑的事情。(75)一健:《調查中國農村經濟之困難:由參加保定農村經濟調查所得到的經驗》,天津《大公報》1930年9月2日,第4版。村莊臨時更換的情形確實存在,如薛莊取代了樊莊,何家橋代替了徐莊。(76)劉煒俊:《關于農村調查所應注意的幾件事:清苑調查的一點經驗》,《社會科學雜志(北平)》1930年第1卷第3期,第138頁。
每區(qū)調查員12人,組長1人,向導1人。每區(qū)選擇最普通村莊作分村經濟、村戶經濟、城鎮(zhèn)分業(yè)和農戶抽樣四種調查。第一種注重分配,第二種注重生產,第三種注重交換,第四種注重消費。第一、二兩種各自獨立,第三、四兩種則系補充性質?!皳?jù)無錫挨戶調查之經驗,若干事項非每戶所能詳答,所答含糊,反有礙統(tǒng)計,故在保定,擬作農戶抽樣之調查?!?77)《各地鄉(xiāng)村運動消息:鄉(xiāng)村調查:保定》,《村治》1930年第1卷第6期,第3頁。調查要求“務期翔確,寧缺勿濫”(78)《農村經濟調查團到保定分期調查各農戶,干事陳翰笙談該團任務》,天津《大公報》1930年6月5日,第5版。,調查為期一個月,至8月20日結束。“九月間將所得材料,略事整理”(79)《農村經濟調查團到保定分期調查各農戶,干事陳翰笙談該團任務》,天津《大公報》1930年6月5日,第5版。,然后從9月底至11月初,進行各村的分村概況調查,即以整個之村莊為對象,調查手工業(yè)問題、農產品商品化問題、賦稅問題、雇農工資問題、土地問題等。(80)《農村經濟調查團:在保調查已竣,即回平詳加整理》,天津《大公報》1930年8月26日,第5版。同時調查“縣城與農村經濟有關之各行業(yè)”(81)《保定農村經濟調查:調查員訓練已竣,分四區(qū)開始調查》,天津《大公報》1930年7月19日,第5版。如當鋪、農具店、糧店、鹽店等。(82)《農村經濟調查團到保定分期調查各農戶,干事陳翰笙談該團任務》,天津《大公報》1930年6月5日,第5版。
在實際調查中,逐戶調查和分村調查一起完成。招錄的調查員多系各中等學校與河北大學肄業(yè)學生,開學后難以參加第二期工作。加之人數(shù)超過原定額數(shù),各組指導員、北平社會調查所亦增派數(shù)人來保,“故兩期工作乃歸并為一期”。(83)《農村經濟調查團:在保調查已竣,即回平詳加整理》,天津《大公報》1930年8月26日,第5版。據(jù)某調查員稱,“此次挨戶調查者共十三村,俱系各區(qū)域之代表村,分村調查者,共八十余村,其忽略之處,亦皆補充完畢”,結果尚稱良好,但由于各村農戶知識程度低微,“對此種工作,殊多誤解,不真確之處,自亦在所難免”。直接調查外,可用間接與側面考證加以補救。(84)《農村經濟調查團:在保調查已竣,即回平詳加整理》,天津《大公報》1930年8月26日,第5版。1930年8月底,調查即完全結束??偢墒峦跻c各組組長相繼返平,詳細整理統(tǒng)計所得材料,“遇有較重要之疑難問題時,再行派員來保,覆查真象”。(85)《農村經濟調查團:在保調查已竣,即回平詳加整理》,天津《大公報》1930年8月26日,第5版。保定調查實際上花了七千多元。(86)一健:《調查中國農村經濟之困難:由參加保定農村經濟調查所得到的經驗》,天津《大公報》1930年9月2日,第4版。這與陳翰笙等的預計基本相符,“在清苑調查半年,預計經費需洋萬元左右”。(87)《農村經濟調查團到保定分期調查各農戶,干事陳翰笙談該團任務》,天津《大公報》1930年6月5日,第5版。
保定(清苑)的逐戶調查規(guī)模包括11個村中的1770個農戶。除此之外,還對72個村莊和6個農村市場做了概況考察。72個村莊分別為四里營、張家莊、康莊、后營、傅村、沙提營、中藏村、東藏村、米陽、固上村、大侯村、下閘、東富莊、五里鋪、富昌屯、小激店、小汲村、大祝澤、南劉各莊、焦莊、李家橋、苑家橋、史家橋、楊家橋、何家橋、石家橋、楊莊、吳家辛、東顧莊、南大冉、中冉、魏村、李家羅侯村、齊賢莊、東林水村、田各莊、李八莊、黃信莊、南高莊、大莊、田蒿村、南陽橋、孫莊、孟莊、張家胡同、梁家莊、解小莊、溫家莊、徐家莊、全昆、南辛店、牛莊、北鄧莊、張登屯、蔣莊、南羅莊、陳吳莊、大安村、西李家莊、段家莊、北和莊、南和莊、大柳樹、溫仁、半壁店、付家莊、南李家莊、楊家莊、南段莊。(88)名單為69個村莊,按照總數(shù)72個計,還缺3個。6個農村市場分別為保定市薛莊、清苑縣何家橋、東顧莊、李家羅侯村、南鄧村、蔡家營。(89)村莊名單和農村市場名單,見于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研究員江太新的手稿。村概況調查表涵蓋60多張表,各種問答題有130多道。分戶經濟調查表共有27頁,分為41個表,表的內容涵蓋耕種、畜養(yǎng)、副業(yè)、農產買賣、稅捐、田租、借貸、消費,共八大項,每一大項下又有若干小項。分戶經濟調查表幾乎囊括了農家經濟的所有內容。
第一次無、保調查結束后,陳翰笙隨即著手對大量調查資料和數(shù)據(jù)進行整理。在第五次所務會議上,中央研究院社會科學研究所決議本所用調查員的名義聘請三人整理無錫農村調查的材料,人選由社會學組的主任決定。在第九次所務會議上,又決定社會學組添聘調查員一人,以便整理無錫調查資料。(90)《社會科學研究所第一——第十四次所務會議議決案匯錄》(1928—1930年),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藏,全宗號:393,卷號:1275。陳對整理工作也頗樂觀,“無錫農業(yè)調查。此系陳翰笙、王寅生、王立我三人所計劃,本年暑假期內可以調查完竣。如編輯順手,年內即可出版?!?91)《國立中央研究院十七年度總報告》第五章《十八年度的研究進行計劃》,第237頁。
后來,陳翰笙、王寅生和錢俊瑞撰寫了《無錫的土地分配與農村資本主義的發(fā)展(無錫調查報告)》。(92)鄧加榮:《經濟學家傳奇》,中國經濟出版社1991年版,第242—243頁。但報告一直沒有發(fā)表,后來丟失。后有一些零星成果問世,如陳翰笙、王寅生、張稼夫合著的《畝的差異:無錫22村稻田的173種大小不同的畝》。(93)陳翰笙、王寅生、張稼夫:《畝的差異:無錫22村稻田的173種大小不同的畝》,《國立中央研究院社會科學研究所集刊》1929年第1號。研究畝的差異主要是因為“在無錫22村內發(fā)現(xiàn)田畝(名義上的土地單位)大小不下173種。……土地所有權,村戶中至少有14種?!薄巴恋孛娣e標準的缺乏,農田的分散和農村地權的非常復雜,都很明顯的指出一種前資本主義社會的本質?!?94)陳翰笙:《中國的農村研究》,汪熙、楊小佛主編:《陳翰笙文集》,復旦大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44—45頁。后來國立中央研究院回顧十年之成績時,農業(yè)經濟部分僅有《黑龍江流域的農民與地主》《畝的差異》《清苑的農家經濟》等,并不見專門報告。(95)《十年來之國立中央研究院》,《京報》1937年5月6日,第7版?!肚逶返霓r家經濟》是北平社會調查所的張培剛于1935年完成的,張并屬于當初的團隊成員。秦柳方和錢俊瑞合作撰寫了《黃巷農村經濟調查與統(tǒng)計》一文,連載在《教育與民眾》月刊的1930年第八期和第九期上。這些可視為調查的衍生成果。
清苑調查資料是在上海整理的,并沒有留在北平社會調查所。陳翰笙表示,“一俟調查完竣,當即開始整理所得材料”。(96)《保定農村經濟調查:調查員訓練已竣,分四區(qū)開始調查》,天津《大公報》1930年7月19日,第5版?!霸谇逶氛{查所得材料,須一年始可整理完畢,整理后,由中央研究院與北平社會調查所聯(lián)名發(fā)行刊物,以供一般研究農村經濟者之參考。”(97)《農村經濟調查團到保定分期調查各農戶,干事陳翰笙談該團任務》,天津《大公報》1930年6月5日,第5版。
無錫、保定農村調查的整理工作無疑不是令人滿意的。1933年1月,無錫農村經濟之調查,保定農村經濟之調查仍沒有完成。陳翰笙當時所在的社會學組里,除無錫、保定農村調查外,在研項目還有寶山田產轉移之調查,上海工廠中包身制之調查,沿鐵道農村經濟之調查。(98)《中央研究院社會科學研究所訊》,《益世報》1933年1月21日,第6版;《中央研究院社會科學研究所消息》,《申報》1933年1月17日,第9版。后來,陳翰笙離開了中研院,1934年后僅擔任中央研究院社會科學研究所通信研究員,及中山文化教育館特約研究員的職務。(99)通信研究員為名譽職位,可以不到所工作。主要工作是為中山文化教育館和太平洋國際學會組織中國煙草區(qū)之農民狀況的調查團。其間他曾多次往返日本收集農業(yè)經濟之史料,特別關注對外貿易與內地農村經濟之關系。(100)《社員消息:陳翰笙》,《社音》1934年第2期,第1頁。1936年4月底5月初,陳翰笙自蘇聯(lián)轉去美國,在紐約任太平洋學會《太平洋事務》季刊編輯。(101)薛葆鼎:《〈陳翰笙傳略〉的資料》,薛葆鼎手稿本,第20—21頁。在太平洋學會期間,陳翰笙與邱茉莉合作編纂《農村中國》(Agrarian China)一書,并在其中部分發(fā)表了他在中央研究院社會科學研究所開展無錫調查時完成的無錫農村經濟調查報告和無錫土地產權調查報告。(102)范世濤:《陳翰笙、〈農村中國〉和中國農村派的國際化:全球視角的經濟思想史研究》,《比較》2019年第6輯,中信出版社2019年版,第208—225頁。這些報告作為第一次無錫、保定農村經濟調查的外延性成果,雖然保留了這次調查研究的部分內容,但由于客觀現(xiàn)實環(huán)境的限制致使核心調查報告丟失,仍是不小損失。
第一次無錫、保定農村經濟調查的歷史意義仍不容忽視?!吨袊伯a黨的七十年》指出,陳翰笙組織的農村社會調查團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為研究中國的社會性質進行了廣泛而深入的社會調查,論證改革封建土地制度的必要性,對黨所領導的土地革命起到了配合作用,具有深刻的理論價值和現(xiàn)實意義。(103)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著,胡繩主編:《中國共產黨的七十年》,中共黨史出版社1991年版,第103頁。
本文對第一次無錫、保定農村調查的緣起和目的、調查立項過程和地點選擇、無錫和保定兩地調查實施過程等歷史場景進行了深描,對這一調查活動的歷史細節(jié)進行復原和梳理。研究認為,陳翰笙組織的第一次無錫、保定農村調查,不僅在學術研究方面有強烈的現(xiàn)實取向和密集的理論準備,同時還在地點選擇、人員培訓方面進行了周詳籌備和部署。陳翰笙組織的農村社會調查團,通過深入到農村最基層的大規(guī)模調查,以現(xiàn)代社會科學化的“語言”和方法論證了中國的社會性質,闡述了改革封建土地制度的必要性,對黨所領導的土地革命起到了配合作用,具有深刻的理論價值和現(xiàn)實意義。此外,這些調查活動不僅是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的創(chuàng)舉,同時在農村調查實踐中誕生了一批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這些學者由此成為學術中堅,為后人留下了大量的研究文獻和史料,這對于我們理解中國近代歷史特征,理解中國農業(yè)和農村發(fā)展均有重要的啟發(f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