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

【摘要】本文以天津方言中含“嘰”的8個形容詞后綴作為研究對象，從構(gòu)詞特征、語義特征和色彩特征的角度展開討論。在構(gòu)詞特征上，后綴“嘰”具有獨特性，“不嘰”“不嘰嘰”和“不拉嘰”具有一致性；“了巴嘰”和“了呱嘰”亦有高一致性；在語義特征上，除“嘰”外的7個后綴都給成詞增加了狀態(tài)義和感覺義；在色彩特征上，8個后綴都給詞根增加了一定的感情色彩，并且不受詞根色彩的影響。

【關(guān)鍵詞】天津方言；形容詞后綴；“嘰”；感情色彩

【中圖分類號】H175? ? ? ? ? ? ? ?【文獻標(biāo)識碼】A? ?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15-011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5.035

天津方言隸屬北方區(qū)域性方言，狹義的天津方言指天津市內(nèi)六區(qū)的土著居民所使用的語言。“縱觀改革開放以來天津方言的相關(guān)研究成果，針對語音方面，尤其是聲調(diào)的研究最為全面深入，而針對詞匯方面的研究則略顯不足。”[1]

詞綴是表示附加意義的詞素，附著在詞根上可構(gòu)成附加式合成詞。天津方言同許多北方方言一樣，具有豐富的詞綴系統(tǒng)。例如：名詞前綴“老”可構(gòu)成“老鶴”（指蜻蜓）、“老坦兒”（指沒見識的粗人，與“鄉(xiāng)巴佬”類似）；動詞后綴“呲”可構(gòu)成“翻呲”（指爭吵、抱怨）、“搭呲”（指搭理）。此外，天津方言中還有很多形容詞、動詞兼形容詞詞綴。本文從詞匯研究的角度，主要探討天津方言中含“嘰”的形容詞后綴，根據(jù)譚汝為《天津方言詞典》[2]中的詞綴收錄情況來看，最終聚焦的研究對象有8個，分別為“嘰”“不嘰”“不嘰嘰”“不拉嘰”“不嘰兒”“了巴嘰”“了呱嘰”“了咯嘰” ①。

由于天津是北方的水陸交通樞紐、商貿(mào)重鎮(zhèn)，而且天津方言與京、冀、魯、東北方言皆屬北方方言，語言接觸非常密切，存在相互滲透、影響、吸收的情況，所以天津方言中的不少詞語和表達在北京話、河北話、山東話、東北話里同樣存在。以本文的研究對象為例，天津方言中的后綴“了巴嘰”，在東北方言中有與之對應(yīng)的“吧唧”（常與“了”連用）[3]；天津方言中的后綴“不拉嘰”，在山東方言中則有形式相同的“不拉唧”[4]；而在唐山方言中，既存在“了巴唧”，又存在“不拉唧”[5]。雖然表面上這些詞綴并無二致，但是各方言中形式相似的詞綴在使用中以及表達上存在不少差異，因此天津方言中的形容詞后綴具有一定的獨特性和研究價值。例如：山東方言的“不唧唧”意為“稍微有點兒超過所希望、要求的限度，但可以接受”[4]；而天津方言中的“不嘰嘰”則無“超過”之義，而且在感情色彩上帶有貶義。

一、含“嘰”的形容詞后綴

下面對天津方言中這8個含“嘰”的形容詞后綴作簡要的梳理與介紹。根據(jù)詞綴的內(nèi)部構(gòu)成，可以將它們分成三類：內(nèi)部無其他成分的詞綴，即“嘰”與“不”合用的詞綴，即“不嘰”“不嘰嘰”“不拉嘰”“不嘰兒”；與“了”合用的詞綴，即“了巴嘰”“了呱嘰”“了咯嘰”。

（一）嘰

天津方言中的“嘰”是一個比較獨特的后綴，附在單音節(jié)詞根后可構(gòu)成形容詞。“嘰”在成詞后有加深程度的效果，而且在感情色彩上帶有貶義。后綴“嘰”的能產(chǎn)性很弱，可以構(gòu)成的形容詞主要有：“離嘰”“走嘰”。

1.離嘰。也作“離激”，有重疊形式“離離嘰嘰”，主要有以下兩個義項。[2]

（1）神色慌張，不知所措。

①你們兩口子別吵了，看把孩子都嚇離嘰了。

②他這人離離嘰嘰的，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2）眼神慌亂，一時眼花。

③老劉一看見美女，眼神都離嘰了。

2.走嘰。也作“走畸”“走基”，主要有以下四個義項。[2]

（1）形容物體變形。

④這幾個窗戶風(fēng)吹雨淋得都走嘰了。

（2）形容人失去原本的模樣。

⑤本來挺好一孩子，怎么越長越走嘰了。

⑥她自打生完老二，身材就走嘰了。

（3）形容邪門歪道，猶言“岔道兒”。

⑦這人辦事兒真走嘰。

（4）形容藝人演出時黃腔走板。

⑧誰叫你平時不練功的，唱走嘰了吧。

從上述義項和例句中不難發(fā)現(xiàn)，能夠與后綴“嘰”結(jié)合的詞根“離”和“走”存在共性，它們在成詞后都有“情況異常、偏離正軌”之意?！把凵耠x嘰”表示的是神態(tài)呆滯、虛焦，“身材走嘰”表示的是體型走樣、難看。

（二）與“不”合用

天津方言中的“嘰”可以和“不”一起使用，進而構(gòu)成一個新的詞綴—“不嘰”。與上面的“嘰”相比，“不嘰”雖然為雙音節(jié)后綴，但依舊只能附在單音節(jié)詞根上。不同的是，“不嘰”的貶義感情色彩有所減弱，其構(gòu)成形容詞的語氣不像“離嘰”“走嘰”那般強烈生硬，但作為詞綴的能產(chǎn)性更強。

“不嘰”可以構(gòu)成的形容詞很多，成詞的詞義主要由詞根提供，帶有輕微的貶義色彩，具體使用中一般帶有助詞“的”，例如：“傻不嘰、淡不嘰、酸不嘰、愣不嘰。”

⑨這小子跟缺心眼似的，傻不嘰的。

⑩今天的菜炒得淡不嘰的，是不是換廚子了。

由“不”與“嘰”構(gòu)成的“不嘰”，其內(nèi)部還可以再次添加成分形成新的詞綴，具體有三種：加上“嘰”形成“不嘰嘰”、插入“拉”形成“不拉嘰”、兒化形成“不嘰兒”。下面針對這3個三音節(jié)詞綴分別做出簡要說明。

1.不嘰嘰。“不嘰嘰”可以看作是“不嘰”的重疊形式，使用上與“不嘰”大體相同，能產(chǎn)性較強，可以搭配單音節(jié)詞根構(gòu)成形容詞，經(jīng)常與助詞“的”一起使用，例如：“傻不嘰嘰、淡不嘰嘰、酸不嘰嘰、愣不嘰嘰?！?/p>

?這牛奶怎么酸不嘰嘰的，是不是壞了？

?他進來也不敲門，愣不嘰嘰的。

但是與“不嘰”不同的是，“不嘰嘰”經(jīng)過重疊，其貶義色彩的程度加深了。詞語重疊主要是讓它向加大的維度變化，表達“程度加深”[6]。在例句“這小子跟缺心眼似的，傻不嘰的”中，“傻不嘰”意為“調(diào)侃、嘲諷小子的傻氣和愚蠢”，雖帶有貶義，但語氣比較溫和，如果將“傻不嘰”換為“傻不嘰嘰”，則有程度較深的咒罵意味。

2.不拉嘰。在“不嘰”中間插入“拉”可構(gòu)成形容詞后綴“不拉嘰”，與上述重疊手段的功能相似，“不拉嘰”的貶義色彩比較“不嘰”有所加深，同時有較好的能產(chǎn)性，在使用和表達效果上則基本與“不嘰嘰”一致，“不拉嘰”同樣搭配單音節(jié)詞根構(gòu)成形容詞，一般使用中會帶上助詞“的”，例如：“傻不拉嘰、淡不拉嘰、濕不拉嘰、土不拉嘰。”

?別整天傻不拉嘰的，什么心事都和別人講。

?洗完手記得擦干，別濕不拉嘰的。

3.不嘰兒。除了添加語素，“不嘰”還可以兒化進而構(gòu)成后綴“不嘰兒”。與“不嘰嘰”“不拉嘰”的情況不同，“不嘰兒”和“不嘰”相比有很大區(qū)別，兒化沒有加深貶義的感情色彩。相反，詞綴兒化后，“不嘰兒”不僅不再帶有貶義色彩，甚至還給形容詞添加上了一些輕微的褒義。祁淑玲（2015）提道：“兒綴可以表示喜愛的感情色彩，這在很多方言中都存在……兒綴表現(xiàn)親切、輕松的語氣是不少方言的共同特征?！盵7]同時，“不嘰兒”表達的程度也與“不嘰嘰”和“不拉嘰”不同，它不表示程度很深，而表示“有一點兒”?！安粐\兒”同樣附在單音節(jié)詞根后，能產(chǎn)性較強，例如：“甜不嘰兒、酸不嘰兒、辣不嘰兒、紅不嘰兒、美不嘰兒?！?/p>

?這種蘋果酸不嘰兒的，味道不錯！

?你看他的小臉兒紅不嘰兒的，真愛人兒②。

在例句?中，“酸不嘰兒”不帶有貶義的感情色彩，而表示說話人認為“這種蘋果”味道甜中帶酸，比較好吃。例句?中的“紅不嘰兒”則類似“紅撲撲”“粉嘟嘟”的說法，表示親切、可愛。

（三）與“了”合用

上述都是后綴“嘰”與“不”共同使用的情況，下面則開始介紹“嘰”與“了”構(gòu)成的3個詞綴，即：“了巴嘰、了呱嘰、了咯嘰?！?/p>

與前文提及的大部分詞綴相似，“了巴嘰”也帶有貶義的感情色彩，使得詞根表示的程度加深，同時能產(chǎn)性較強，可以和單音節(jié)詞根構(gòu)成形容詞，使用中常帶有“的”，例如：“淡了巴嘰、猴了巴嘰等?！?/p>

?你看人家孩子多給家大人③省心，不像咱們家這個整天猴了巴嘰的。

“了呱嘰”和“了咯嘰”在日常生活中也有類似的表現(xiàn)，一般可以與“了巴嘰”互換使用。例如：“貧了巴嘰”也可以說成“貧了呱嘰”或“貧了咯嘰”，而且在具體的例句中也可直接替換，無須更改句中的任何成分，如下例句：

?一天到晚嘴里也沒個正文兒，貧了巴嘰的。

除此之外，上述的6個三音節(jié)后綴還有補足音節(jié)的作用，使得話語自然流暢、音韻頓挫。雖說“了巴嘰”“了呱嘰”和“了咯嘰”在表達效果和日常使用上十分類似，但從詞根的選擇性上說，它們之間依舊存在一些差異，下一節(jié)將針對這一問題進行探討。

二、構(gòu)詞特征

為了進一步厘清、明確這8個形容詞后綴的特性，我們選取了天津本土較為常用典型的9個詞根嘗試與之組合，可以成詞的以“＋”標(biāo)識，詳細情況見下表：

根據(jù)表內(nèi)呈現(xiàn)情況，可得出如下初步結(jié)論：

首先，“嘰”在這8個后綴中具有鮮明的獨特性。主要表現(xiàn)在兩點：第一，“嘰”作為詞綴的能產(chǎn)性很低?？梢愿郊釉~綴“嘰”的詞根只有“離”和“走”，而其余的7個詞綴均具有較高能產(chǎn)性，可與多個詞根組合成詞，例如：“不拉嘰”可以構(gòu)成“濕不拉嘰”等；第二，與“嘰”組合的詞根均為動詞。從詞根的詞類上來看，形容詞詞綴附加的詞根一般也是形容詞，例如：“笨”“臟”“壞”等，但形容詞后綴“嘰”所附加的詞根卻是動詞。

其次，在與“不”合用的詞綴中，“不嘰”“不嘰嘰”和“不拉嘰”與詞根的組合呈現(xiàn)出很高的一致性。從表中情況來看，這三個詞綴都可以和“傻”“淡”“酸”組合成詞，而“不嘰兒”的情況則有所不同，這是由于它在感情色彩上帶有輕微的褒義色彩，與上述三者或深或淺的貶義效果不同。所以當(dāng)詞根或語境呈現(xiàn)積極意味時，只能選用詞綴“不嘰兒”。例如：當(dāng)說話人或作者表達喜愛含義的“酸”時，可以用“酸不嘰兒”，而不能說“酸不嘰”“酸不嘰嘰”或“酸不拉嘰”。

最后，在與“了”合用的詞綴中，“了巴嘰”和“了呱嘰”與詞根的組合也呈現(xiàn)出很高的一致性。從表中情況來看，它們都可以和“傻”“神”“貧”組合成詞，而“了咯嘰”的情況則有所不同，其構(gòu)成的形容詞不僅可以用來形容人，還可以用來形容“物”。例如：“半了咯嘰”可以指人的知識不牢固、技能不熟練，也可以指事情半途而廢，沒有完成。換句話說，“了巴嘰”和“了呱嘰”構(gòu)成的詞只能用于形容人，這導(dǎo)致某些含有指物性質(zhì)的詞根不能與它們組合。

三、語義特征

天津方言中的“嘰”“不嘰”“不嘰嘰”“不拉嘰”“不嘰兒”“了巴嘰”“了呱嘰”和“了咯嘰”在構(gòu)成形容詞后，詞義大體上與詞根保持一致，但這些后綴在一定程度上都增加了狀態(tài)義和感覺義。

（一）狀態(tài)義

狀態(tài)義，指詞綴附著在詞根上之后，整個詞語增加了一種可以辨別的狀態(tài)。例如：“稀”原本是性質(zhì)形容詞，表示事物本身的屬性。當(dāng)它加上詞綴“了巴嘰”或“不拉嘰”后，就變成了狀態(tài)形容詞，表現(xiàn)出了“稀”的狀態(tài)。與此同時，后綴的附加也使得詞根所表示的程度有所變化，這種變化可能是程度加深，也有可能是程度減輕。例如：“稀了吧嘰”是“很稀”的意思；而“甜不嘰兒”則是“有點兒甜”的意思。

（二）感覺義

感覺義，指詞綴附著在詞根上之后，整個詞語增加了一種比較直觀的感覺。針對本文的研究內(nèi)容來看，有些詞根加上后綴“了吧嘰”“不嘰嘰”等之后，可以讓味覺、視覺、嗅覺等感覺變得更加直觀、更加形象。例如：“苦了吧嘰”“酸不嘰嘰”使得味覺更加生動形象；“紫了巴嘰”“紅不嘰兒”則使顏色表現(xiàn)出來的視覺效果更加鮮明具體。

四、色彩特征

朱德熙（1982）曾說過：“普通話帶后加成分的形容詞所含的感情色彩由具體的后加成分決定。”[8]不僅僅是普通話，方言中也有相同的情況。本文探討的這8個形容詞后綴都帶有明顯的感情色彩，其構(gòu)成形容詞的感情色彩也都由這些后綴決定。結(jié)合上文的研究，“嘰”“不嘰”“不嘰嘰”“不拉嘰”“了巴嘰”“了呱嘰”和“了咯嘰”構(gòu)成的形容詞帶有貶義；而“不嘰兒”構(gòu)成的形容詞則帶有褒義。而且這種附加的感情色彩不會受到詞根自身的制約，下面根據(jù)詞根的感情色彩分為三類進行解釋：

1.詞根原本表褒義，加上貶義詞綴后感情色彩發(fā)生轉(zhuǎn)變。例如：“美”原本為褒義詞，加上詞綴“了巴嘰”構(gòu)成“美了巴嘰”后卻有了“嘚瑟、炫耀、顯擺、招搖”之意，使詞根本來的褒義色彩變?yōu)橘H義。

2.詞根原本表中性，加上褒義或貶義詞綴后感情色彩發(fā)生轉(zhuǎn)變。例如：“紅”和“紫”都是中性的，“紅”加上“不嘰兒”后有了喜愛、親昵之意；“紫”加上“不拉嘰”后則有了嫌棄、厭惡之意，使原本沒有感情色彩的詞根具有了感情色彩。

3.詞根原本表貶義的，加上貶義詞綴后感情色彩更加濃厚。例如：詞根“傻”具有貶義色彩，加上后綴“了巴嘰”或“不拉嘰”后，有“很傻”之意，貶義的色彩變得更加鮮明了。

綜上所述，本文在前人研究基礎(chǔ)上，圍繞天津方言中含“嘰”的形容詞后綴的構(gòu)詞特征、語義特征和色彩特征進行分析。我們認為這8個詞綴都給成詞帶來一定的感情色彩，其中，后綴“嘰”具有鮮明的獨特性，表現(xiàn)為能產(chǎn)性低、只可與動詞詞根組合?！安粐\”“不嘰嘰”和“不拉嘰”在構(gòu)詞情況上有很高的一致性，“不嘰兒”則由于自身帶有的褒義色彩導(dǎo)致其構(gòu)詞情況有所不同?！傲税蛧\”和“了呱嘰”也在構(gòu)詞情況上有很高的一致性，它們構(gòu)成的詞只能形容人，而“了咯嘰”構(gòu)成的詞還可以形容“物”。除“嘰”外的7個后綴還給成詞增加了狀態(tài)義和感覺義。

注釋：

①用字與《天津方言詞典》一致，本字問題不在本文研究之列。

②愛人兒：天津方言詞匯，指招人喜歡，也作“耐人兒”。

③家大人：天津方言詞匯，指孩子的父母、家長。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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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朱德熙.語法講義[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