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龍
從上海到南京,一天之內(nèi)出院、轉(zhuǎn)院,再出院、再入院……在第三家醫(yī)院,章先生推著大病手術(shù)后的妻子見到徐阿姨時,已經(jīng)心力交瘁,但腦子里還是閃過一連串問號:不過一米五的個子,能搬得動病人?能24 小時陪護嗎?
章先生一邊想著“不行再換吧”,一邊從口袋里摸出100 塊錢遞過去:徐阿姨,這個給你零花。徐阿姨手一擺,語氣很堅決:要你什么錢?你們不是給工資的嘛。
章先生有點尷尬地縮回手。后來,他在陪護妻子的周記里寫著:“在其他醫(yī)院都給護工小費的。當時,我被上了一課,是我小看了人家?!闭孪壬呐阕o周記斷斷續(xù)續(xù)敲了十萬多字,“徐阿姨”出現(xiàn)過200多次,其中談到“錢”的地方有兩三處。
那年春節(jié)前,醫(yī)院按醫(yī)保規(guī)定通知他們轉(zhuǎn)院,因為在這里康復治療已接近3周。院方幫助聯(lián)系了周邊一家社區(qū)醫(yī)院,考慮到大病康復的需求,選擇的是單人間,當時有且只有一間高檔病房。會客室、長沙發(fā)、大彩電,條件不錯,費用也不低:800元一天。
睡在豪華、寬敞的單人間,徐阿姨卻不舒坦,想想康復治療一天得砸進多少錢,想想住院開支一天又要花費多少錢……越想越覺得心疼。白天照料病人的間隙,徐阿姨主動和醫(yī)院的保潔大媽套近乎,她們最了解病房的入住情況。一聊就有了驚喜發(fā)現(xiàn):一個病人剛出院,空下一個小單間,一天只要200元!
徐阿姨立即“通報”章先生。在電話那端,章先生足足愣了5 秒:“轉(zhuǎn)到那里你又要受苦了,只能睡陪護的單人床……”徐阿姨反過來開導他:“黃老師目前只能躺在床上,空間再大也沒有意義,還浪費錢。至于我,能有地方休息就行。”轉(zhuǎn)病房時,章先生決定和徐阿姨講個條件:省下的費用至少一半要留給徐阿姨零花!徐阿姨又是連連擺手:“你們用錢的地方多??!”
章先生一開始也覺得她“傻”,不過近距離觀察發(fā)現(xiàn),徐阿姨其實是真正的與人為善,善解人意。一次和章先生聊天時,徐阿姨交過心:“我們做護工的,用力不用力,用心不用心,還是不一樣的。要我偷懶耍滑,做不到?!?/p>
黃老師愛干凈愛美,徐阿姨一天至少給她擦洗兩遍,隔兩天洗一次頭,每天要按摩手、按摩腳無數(shù)遍。腦部手術(shù)之后,語言和肢體部分功能喪失,黃老師有時說的話像是“外星語”,徐阿姨連蒙帶猜竟能理解七八成。兩人一起追劇、一起唱歌、一起說笑、一起自拍、一起散步……朋友們送來新鮮水果,徐阿姨小心翼翼喂給黃老師,而黃老師有時會冷不丁地用她不靈活的左手塞一個到徐阿姨嘴里。在與疾病抗爭的病榻旁,她們漸漸處成生死相依的姐妹。
895天,兩年多的時間,章先生說自己“打了一場注定要失敗的仗”。不過,他覺得幸運的是,遇見了樸實、善良、本分的徐阿姨。而從事家政服務8 年多的徐阿姨覺得是自己運氣好,碰到了知性、安靜的黃老師,碰到了儒雅、親和的章先生,見識了患難夫妻重情重義的樣子。徐阿姨永遠記得那次要命的牙疼,章先生半夜開車跑了幾家藥店找藥。平時有個頭疼腦熱,他們也都當自己是家人問寒問暖,加菜加餐。徐阿姨同樣記得,自己的兒子住院手術(shù)時,章先生強令她去照顧幾天,并且給了紅包,表示慰問。
在與黃老師最后告別時,徐阿姨哭得特別傷心,她是被人扶著走出去的。可是在陪護的日子里,徐阿姨從來沒有在黃老師面前流過淚。黃老師化療最痛苦的那幾天,60歲的她會變回一個小女孩,調(diào)皮地喊“加油”。
有人說,人這一輩子最放不下兩樣東西,一個是“錢”,一個是“情”。“錢”和“情”到底有什么關(guān)系?為什么讓那么多人牽腸掛肚?保姆兼護工兼翻譯的徐阿姨,用800 多天的默默陪護給出她的答案:“錢”,滿足生存的需求;“情”,感受生命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