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睿

謝爾蓋·康斯坦丁諾維奇·克里卡列夫是蘇聯(lián)的最后一位宇航員，登上太空之時，他肯定未曾想到，當他回到地球，龐大的蘇聯(lián)已然解體，自己也成為俄羅斯公民。

在某些特定的時間點，一次旅行竟可以使人的身份發(fā)生如此劇烈的變化，頗有晉時王質觀棋之感。同樣地，時代也會使物品的身份發(fā)生變化，一件新鮮出爐的物品也許會在一兩天內一變成為前朝“古董”，這樣的物品往往有新舊融合之感，帶有一種“過渡時代”的特色。

我有一對銀勺子就是這樣一種大變革時代的產物。勺子大約有兩根小拇指長，勺頭有咖啡或湯水的漬痕，勺柄呈竹節(jié)狀，勺尾是一對清朝宮廷男女的形象：男人身著官服，手持如意，背后一條長辮十分有標志性；女人手提宮燈，梳著傳統(tǒng)的發(fā)髻。兩人服飾上的衣褶也刻畫得十分細致。

勺柄后印有標識銀樓和純度的銀標，說明該類物品經宏興銀樓銷往世界各地。宏興銀樓是那個時代最有影響力的外銷銀樓，其店面設立在香港、廣州等當時洋人聚集之地。此對勺子的大小與咖啡勺相近，符合西方人的使用習慣。

當時的西洋人對我們的傳統(tǒng)風物懷有好奇，為了迎合市場，商家自然就創(chuàng)造出了此類清朝小人——這也是當時西方人眼里中國人的固有印象，擁有傳統(tǒng)的長辮與發(fā)髻，有一雙細長的眼睛。他們希望看到這樣的清朝人：被他們征服，為他們制作工藝品，而且最好一直只會制作傳統(tǒng)工藝品。傳統(tǒng)的清朝人形象與西方的咖啡勺相結合，的確有一種時空相碰撞的奇妙感。

這一對勺子距今才一百多年，卻已經跨越了三個時期。近代以來，由于西方人對清代中國大感興趣，在商賈精明頭腦的運作下，這類外銷銀器遠渡重洋，散落世界各地。無論如何，在異鄉(xiāng)看到與祖國相關的物品都會倍感親切。于是，今天的許多舊物愛好者秉持著對中國歷史的興趣與情感將它們帶回國。我寫的這對銀勺子，便是如此來到我手中的。

當這對勺子從遠方回到故土時，我們的國度已經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其上的服飾形象只會在歷史影視劇中出現(xiàn)了。一切都是嶄新的，男人們再也不用梳著一條長長的辮子，所有人都有了穿搭的自由。它們的造型使得我們可以窺見清人的衣著，也告訴我們：以前那個連發(fā)型和衣著都要受限的朝代是真實存在的。

這些物品在時間與空間的長河中穿梭，因為好奇、親切和紀念，它們被生產、外銷又回購。近代以前的中國沒有制作這種咖啡勺的傳統(tǒng)，近代以后的中國也不會再制作此類帶有清朝小人形象的實用器出口。今天的中國愈發(fā)強大，人們的民族自豪感也日益強烈，我們不用也不會生產帶有積貧積弱時期中國人形象的器具來迎合外國人口味或供他們把玩。它們是特殊時代的產物。

我們不會懷念那個時代，但我們可以不斷從中汲取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