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晶

【摘要】西漢帝陵是考古學與秦漢史學界關注的熱點問題。西漢帝陵的選址受多方面因素影響，其中是否遵循昭穆制度是西漢帝陵研究仍未解決的難題。部分學者認為西漢帝陵存在昭穆制度，本文對此觀點進行梳理后，總結西漢帝陵不存在昭穆制度的原因。即漢代昭穆之序存在分歧、現(xiàn)實面積無法論證存在昭穆制度、勞民傷財工程群臣竟未從昭穆制度方面諫言、考古未發(fā)掘?qū)哪乖嵋约疤幱谏鐣O不穩(wěn)定時期昭穆制度已經(jīng)眾說紛紜等原因，說明西漢帝陵并不存在昭穆制度。

【關鍵詞】西漢帝陵；昭穆制度；史料分析法

【中圖分類號】K878.8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4）03-0016-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03.005

漢唐時期是中國統(tǒng)一的關鍵時期，它對中國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都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漢唐帝陵是中國古代文化遺產(chǎn)的重要組成部分，它的形成、發(fā)展與變遷，不僅是一個陵墓的縮影，更是一個歷史的縮影。研究漢唐時期的墓葬，對于理解中國古代喪葬文化的形成和演變，及其政治、經(jīng)濟、文化和社會制度等方面都有一定的參考價值[1]。

公元前202年，漢高祖劉邦建立漢朝，結束了秦朝殘暴統(tǒng)治。漢代是中國歷史上最輝煌的王朝之一，直至公元220年東漢瓦解，漢朝共歷經(jīng)29帝，分為西漢和東漢兩個時期。西漢延續(xù)了兩百多年，由漢文帝、漢武帝、漢昭帝、漢宣帝等數(shù)位有卓越才華的君王統(tǒng)治（見圖1）。

關于西漢帝陵的選址問題在學界一直存在有無昭穆制度的爭論。昭穆制度起源甚早。早期社會為了加強宗族族群的團結，利用宗族之間的血緣關系，在喪葬方面實行“公墓制”?！肮埂笔菑脑际献骞鐣r期的“公共墓地”演變而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公墓”更多的是一種“家族聯(lián)姻”的文化遺存。在氏族公社時代，人類生前一起勞作、生活，死后也會被埋葬在一起?！肮埂笔孪扔幸欢ǖ囊?guī)定，根據(jù)一定的宗族等級秩序進行有序的安葬。

咸陽原上的西漢帝陵共有九座，其東西綿延幾十里。從高祖到昭帝的五座陵園分別設有陵邑，每座陵邑約有一萬人左右。因此，可以得出結論，西漢帝陵并未采用早期的“公墓制”。同時由于秦代封土制度與秦漢時代對陵墓管理制度存在著差異，導致了西漢帝陵的分布也有所不同，每座帝陵的陵園和塋域都呈現(xiàn)出相當規(guī)模，各種建筑設施應有盡有，形成了一套完善的管理機制，使之成為一座“獨立的陵園”[2]。

一、西漢帝陵昭穆制度的討論

在空間分布上，一部分學者認為西漢帝陵遵循“昭穆制度”。“昭穆制度”是中國古代一種重要的社會觀念形態(tài)，又是一種與婚姻、親屬以及繼承等制度有著密切關系的社會制度[3]。“天子七廟”，祖居中“天子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而七”?！逗鬂h書》志九《祭祀下》載：“父為昭、南向；子為穆、北向。父子不并坐，而孫從王父?！盵4]3194通過多年的考古研究也發(fā)現(xiàn)，西漢帝陵是十多個自成一體又相互關聯(lián)的陵墓型大遺址[5]。昭穆制度的特點是父子分列，孫祖同列，父輩與孫輩隔代為同為昭，父子相異，子為穆。以祖墓為宗，以南為正向，左昭右穆依次排列。以始祖面南居中，二世、四世、六世位于始祖右側，稱為穆；三世、五世、七世位于始祖左側，稱為昭[6]。

當然，考慮到事物的變遷與時間的推移，加之一些帝王個人因素，西漢帝陵不可能完全按照此制度排列，對于具體的陵園位置我們應該具體地進行分析。目前學界觀點可以歸納為兩個方面：一是關于先秦王陵是否存在昭穆制，目前為止沒有確切的資料加以佐證[7]；二是種種跡象表明西漢帝陵并非南北走向，因此無法按照昭穆制度進行相應規(guī)律性的排列[8]。上文已經(jīng)討論了西漢帝陵的朝向問題，昭穆制度需在確定帝陵朝向的基礎上進行討論。

《史記》卷一〇七《竇嬰傳》載：“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傳，漢之約也?！盵9]2839惠帝之后，文帝劉恒作為劉邦的庶出之子，與惠帝是親兄弟，“文帝和惠帝輩分一致，同屬穆，宣帝則是昭帝之孫，雖然隔代承襲，但二人卻是同屬昭”，“由于受到昭穆制度的約束，而帝皆不得已而為之，萬般無奈只好另辟陵地”[10]。故其安葬在漢長安城東南方向的白鹿原上，依山建陵，稱為霸陵?；屎蟾]氏與生母薄太后亦安葬于霸陵附近。文帝以后的景帝陽陵，依據(jù)文帝為穆，景帝為昭的順序排列。

武帝劉徹是景帝之子，依照惠帝時期的“昭穆之序”，景帝為昭，武帝為穆。朱峰與杜忠潮則認為西漢帝陵實際上是“右昭左穆”制度[11]?！皠厥菨h景帝的兒子，按照漢惠帝時期的昭穆制度，景帝的墓葬位置應該為穆位，武帝的墓葬位置應該為昭位。但若是按照右昭左穆的秩序，武帝的墓葬位置應該位于惠帝安陵的西面。但是，陽陵之東已至咸陽原東端，處于實際考慮，咸陽東端已無足夠的土地面積安葬武帝之后的皇帝?！盵6]因此，受地域空間所限，加之武帝對漢王朝的杰出貢獻，武帝茂陵作為祖陵位于咸陽原最西面。

武帝死后，劉弗陵繼位，是為昭帝。依據(jù)昭穆之序，武帝被重新確立為祖位，則昭帝葬于平陵為穆位。昭帝崩后，宣帝繼位。宣帝劉詢和昭帝是祖孫關系，宣帝為史皇孫之子，戾太子之孫。則昭帝為穆，宣帝亦為穆。由于平陵已經(jīng)占據(jù)穆位，宣帝不得不像文帝一樣自尋陵區(qū)?！埃ㄐ┑墼诿耖g時，好游鄠、杜間，故葬此?！盵12]58故宣帝葬于漢長安城未央宮前殿東南的少陵原上。

宣帝崩，元帝繼位?！顿Y治通鑒》卷二九《漢紀》載 ：元帝“少而好儒，及即位，征用儒生，為之以政”[13]952。元帝把自己樹立為新權威，于是，他將自己的陵墓改成了祖陵，放在了平陵和安陵之間，以示對昭穆制度的重視。這種現(xiàn)象類似于高帝長陵由穆位改為祖位，武帝陵由穆位改為祖位。

元帝崩，元帝之子成帝劉驁繼位。成帝葬于昌陵。因“樂灞陵曲亭南”，在渭北原上的初陵修建了十年之后，成帝在霸陵附近重新選址，修建昌陵。此事受到大臣們的反對。此后重新在咸陽原上選址，則元帝以自己為祖，則成帝為穆。

成帝崩，哀帝繼位。哀帝葬義陵。成帝為穆，則哀帝為昭。哀帝崩，平帝繼位。平帝作為元帝庶孫，和哀帝同時代。按喪葬制度，平帝不可能像武帝和宣帝那樣葬在渭北祖陵區(qū)，應另立陵區(qū)。王莽十分推崇儒家學說，受昭穆制度影響，鑒于平帝和哀帝同輩，應該葬在渭北祖陵區(qū)。于是平帝被王莽強行安葬于渭北祖陵區(qū)。這和文帝的處境有些相似，成帝為穆，哀帝和平帝皆為昭。

邸楠從空間布局方面對西漢帝陵進行研究，得出結論，當時以坐北朝南彰顯尊貴，陵園走向不會對整個帝陵布局產(chǎn)生影響。他將西漢帝陵劃分為四個陵區(qū)[8]，東陵區(qū)（長陵、安陵、陽陵）；西陵區(qū)（茂陵、平陵）；中陵區(qū)（渭陵、延陵、義陵、康陵）與南陵區(qū)（霸陵、杜陵）。東陵區(qū)和中陵區(qū)的陵墓都是按照昭穆制進行的，而西和南陵區(qū)雖然突破了昭穆制，但卻是別有玄機的。東陵區(qū)：高祖長陵居中，西為惠帝安陵、東為景帝陽陵。高祖為祖、惠帝為子、景帝為孫，完全符合昭穆制度。中陵區(qū)：元帝渭陵為首陵，成帝延陵、哀帝義陵為其兩側，元帝為祖、成帝為子、哀帝為孫，同樣符合昭穆制度。“孝哀皇帝，元帝庶孫”[14]333，哀帝雖非成帝之子，但為元帝庶孫，因此也符合昭穆制度。平帝在位期間，太后臨朝，王莽把持朝政，未能掌握最高決策權。王莽篡漢后，因禮制約束，將平帝草草葬于康陵。西陵區(qū)：武帝好大喜功為自己樹立威信；景帝陽陵已位于陵園最東，無法再安置后續(xù)帝陵；昭帝繼位時年齡尚小，霍光輔政獨攬大權，《漢書》卷六八《霍光傳》載：“光不學亡術，暗于大理?！盵14]2967所以平陵破壞舊制也在情理之中。南陵區(qū)：文宣二帝繼位并非詔定，也非情理之中，所以咸陽原并無二帝位置。《漢書》卷八《高祖本紀》載：“故霸陵在雍州萬年縣東北二十五里漢霸陵，文帝之陵邑也，東南去霸陵十里。”[14]362為了解決此問題，同時又符合皇帝下葬禮制，文帝將自己的陵墓選在今西安市東郊，稱霸陵。宣帝將自己的陵墓選在了生前最喜愛的戶杜之間，稱杜陵。

綜上所述，我們將西漢時期昭穆制度的順序與其對應的排位大致理清。認為西漢帝陵遵循昭穆制度的學者，大都以此論證?？偨Y西漢帝陵昭穆制度的排列順序為：太上皇萬年陵為祖陵、惠帝安陵為穆、文帝霸陵為穆、景帝陽陵為昭、武帝茂陵為祖陵、昭帝平陵為穆、宣帝杜陵為穆、元帝渭陵為祖陵、成帝昌陵為穆、哀帝義陵為昭、平帝康陵為昭。

沈睿文認為在討論西漢帝陵是否有昭穆制度時，應該把萬年陵納入整個陵區(qū)之中，漢代亦是如此，太上皇亦稱“皇”[15]。同時提出了昭穆葬法在中古時期集中表現(xiàn)為“五音昭穆”的觀點：“即用宮羽姓昭穆來解釋西漢帝陵的排列順序，以東北角為祖穴，而昭穴、穆穴則分布在祖穴西側，昭穴在西南方，穆穴在西北方，昭穴在前，穆穴在后?！盵15]沈睿文以此來解釋昭穆制度與帝陵排列順序。

葉文憲在研究中，將西漢帝陵分為西區(qū)、中區(qū)和東區(qū)進行分析[16]，戰(zhàn)國時期的陵寢以及秦始皇陵都是東向，長陵完全繼承了秦始皇陵東向的方位，陽陵的四個門闕中東門為陵墓的正門。指出若長陵、安陵和陽陵皆為南向，且可以認為西漢帝陵存在昭穆制度。但實際上陵園都是東向的，這三座皇陵呈一線分布，毫無昭穆制度可言。先秦禮制經(jīng)過春秋時期禮崩樂壞已經(jīng)損益頗多，但以東向為尊的習俗仍被保留下來，且漢朝幾乎全面繼承，陵寢制度就是其中之一。

二、否認西漢帝陵存在昭穆制度

筆者認為西漢帝陵不存在昭穆制度。首先，自韋玄成提出有關宗廟的具體意見開始，西漢帝陵才有存在昭穆制度的可能性?！稘h書》卷七三《韋玄成傳》載：“今高皇帝為太祖，孝文皇帝為太宗，孝景皇帝為昭，孝武皇帝為穆，孝昭皇帝與孝宣皇帝具為昭?！盵4]1194東漢光武帝排列昭穆之序時，將劉邦定為太祖，惠帝、文帝、武帝、元帝為昭位，景帝、宣帝為穆位。由此可見，關于昭穆制度的次序，漢代人當時本身就存在爭議。

從宋人王益之《西漢年紀》推算，高帝自崩至葬凡二十三日。依照舊制，皇帝自登基以來開始選址修筑自己的陵墓。而漢高祖劉邦所選的渭長陵距渭北陵區(qū)以東的“涇渭之會”僅有十幾里。若其他帝陵按照嚴格的昭穆制度進行排列，則陵區(qū)僅能容納三至五座陵墓。高祖劉邦作為漢朝的開國皇帝自然不會希望自己的王朝像秦一樣二世而亡。

《漢書》卷十《成帝紀》載：成帝在渭北平原上建昌陵，數(shù)年來僅此一項即“靡費百萬”，使得“建筑之土貴同粟米”“國家罷敝，府庫空虛”“死者連屬，百姓罷極，天下匱竭”[14]320。若昭穆制度是西漢祖制，這無疑是勸解成帝最有力的證據(jù)。當眾大臣皆從人力、物力、財力方面進行勸說時，一代大儒劉向也并未提出有關昭穆制度為祖制的勸誡，其中道理不言而喻。

雷依群對西安灃西發(fā)掘的西周早期墓葬中的M166和M186、M173、M175、M174進行研究，得出“在8米見方的范圍內(nèi)，排成一缺口向西的馬口形，5墓的人架都是頭對頭，腳對腳。其他早期墓也有類似現(xiàn)象，看來是一種定制。這樣一墓居中，左右對列，有可能是按當時的所謂昭穆制度來排列的”[17]。但這種現(xiàn)象出土的墓葬，目前只發(fā)現(xiàn)于早周時期。雷依群指出，漢代以后對昭穆制度的記載大多含糊不清。因此得出結論，昭穆制度大概只盛行于西周早期。根據(jù)漢景帝陽陵的調(diào)查報告，陵寢東門比其他門的規(guī)模都大，東門是陽陵的正門，陽陵的方向應該是東向而非南向。依次推出，西漢帝陵若都為東向，則整個渭北祖陵區(qū)的帝陵將呈坐西面東的一字形排列。

元帝時期天下動蕩，財政入不敷出，給政府造成了很大困擾。在這種背景下發(fā)生元帝改制，所以當時的儒生對古代的昭穆制度已經(jīng)眾說紛紜?！稘h書》卷七三《韋玄成傳》載：“自元、成后，學者藩滋，貢禹毀宗廟，匡衡改郊兆，何武定三公，后皆數(shù)復，故紛紛不定。何者，禮文缺微，古今異制，各為一家，未易可編定也?！盵14]3130故西漢帝陵的排序并未遵循所謂的昭穆制度。

三、結語

本文分析了部分學者認為西漢帝陵存在昭穆制度的論證，并總結出每座西漢帝陵的昭穆次，提出西漢帝陵并無昭穆制度的淺見。漢代人對昭穆之序本身具有分歧；若存在所謂昭穆制度，漢高祖劉邦作為開國第一位君王不可能沒有給后世留夠足夠的墓葬范圍；成帝修建昌陵眾大臣并未從昭穆制度方面對其進行進諫；符合昭穆制度的墓葬目前至發(fā)現(xiàn)于早周時期；元帝改制，對昭穆制度已經(jīng)眾說紛紜。故西漢帝陵的排序并未遵循所謂的昭穆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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