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七歲,在鄉(xiāng)下奶奶家過暑假。
奶奶家有寬敞的青磚大瓦房、綠油油的菜園,還有大我五歲的堂哥和大黑。大黑是一只皮毛黝黑錚亮的驢。
太陽緋紅著臉,溫柔地望向村莊的一扇扇窗。我打開驢圈門,大黑打起響鼻,撒起歡兒,“嗯昂,嗯昂——”地叫著,直奔院外跑去。我甩著半截玉米稈往回趕。可是我越趕它越跑。它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一直追到山頂上。大黑安靜下來,搖頭晃腦地吃起鮮嫩的青草來。
藍天白云下,我站在高高的山頂上,看到清亮的河水環(huán)繞著綠云般的莊稼和樹木,遠處是一排排房子,我以為奶奶家就是其中的一棟,可是任我橫看豎看也找不到那棟青磚大瓦房。
“嗚嗚,我走丟了。”我害怕得哭起來,顧不上驢了,扔了半截玉米稈,沿著原路下了山。我穿過莊稼地,蹚過小河流,兩個小抓辮顛散了,臉也哭成了花貓臉兒。終于我看到了熟悉的小路,順著那條小路跑進了家門,一頭撲到奶奶的懷里,邊抹著眼淚邊說:“奶奶,我剛才追驢走丟啦?!?/p>
奶奶給我抹去眼淚:“傻孩子,你追它干啥呀,大黑認識家,到晌午,你準能聽見它回來的鈴鐺聲?!?/p>
可等到太陽奔跑得滿臉通紅瞪著大眼俯瞰綠樹村莊時,我也沒聽到鈴鐺聲響起。家里人也都慌了神。
奶奶問我:“蓉蓉,你在山上遇到什么人了嗎?”
我說,我遇到賴頭了,他挎?zhèn)€筐,在摘野葡萄。
聽到賴頭的名,堂哥氣得直跺腳。賴頭是堂哥的同學加好朋友,可因為一輛自行車,堂哥和他斷了交。
那次,賴頭說去趕集,借走了奶奶家嶄新的自行車,然后騎到集上給賣了。后來,賴頭認了錯,用了好長時間湊夠了錢,還給了奶奶,可堂哥從此再也不和他來往了。
聽我說遇到了賴頭,爺爺趕緊去他家問。他媽說賴頭一早出去了,還沒回來。村里有人說,看見賴頭牽著一頭驢朝村外走了。壞了,大黑真被他偷走了。
“這小子偷咱家東西還偷上癮了,我上派出所報案去!”堂哥拔腿往外走。
“我也去!讓警察叔叔把大黑找回來?!蔽椅搽S著堂哥,剛跨過門檻。
“你們兩個老實待著!等到晚上大黑還不回來再去。”爺爺大喝一聲后,吧嗒吧嗒地抽煙,不再言語。
奶奶喃喃地說,賴頭是個好孩子,上次賣咱家的自行車是因為他想給五保戶王奶奶買藥,一時心急才做錯了事。這次不能。
“不能?是狗改不了吃屎!說不準大黑已經(jīng)被他給賣了。”堂哥氣呼呼地走回來。他攥著拳頭,一下下砸在炕沿上。
大黑會被賣掉?我越想越難過。我搬個小板凳,默默走到門外,坐在窗根下,任眼淚無聲地流。哭累了,我睜大眼睛盯著院門口,豎起耳朵聽著院外的動靜……
太陽揮著袖子,要收起最后的余暉。 “叮當,叮當”,外面由遠及近地想起了鈴鐺聲。我騰地跳起來,“是大黑,真是大黑,爺爺奶奶快出來!”
大黑昂首挺胸地走進來,它揚起脖子“嗯昂,嗯昂——”叫了幾嗓子,尾巴使勁向左右甩了幾下,四個蹄子在地上跺著,就像在跳踢踏舞。爺爺樂得胡子一抖一抖的,他笑著拍拍大黑的頭:“你小子上哪野了一天?”
奶奶滿臉的皺紋笑成了一朵大菊花:“我就說,大黑丟不了?!?/p>
堂哥從屋里跑出來,盯著大黑的蹄子看了幾眼,“不對呀!”說著他跑到大門外。
哪不對呢?我歪著頭繞著大黑轉(zhuǎn)圈看,也沒看出什么名堂。
“你進來,進來呀!”堂哥在門外大聲地嚷。我跑出來一看,賴頭低著頭羞愧地蹲在墻根下。他滿身灰塵,黑紅的臉上掛著一串串汗珠子閃著亮晶晶的光。
原來,賴頭發(fā)現(xiàn)大黑中午了還不回家,就想趕它回來,下山時發(fā)現(xiàn)它的驢蹄掌快磨掉了,便趕著大黑去了五里外的小王莊,釘了一副新驢掌……
嗬,難怪大黑一進門就歡快地跳踢踏舞,原來在展示亮閃閃的新鞋呢。
爺爺扶起賴頭,說:“賴頭,你是個小雷鋒??!”
賴頭不好意思了,說:“我做過錯事,我得把自己救回來?!?/p>
堂哥牽起賴頭的手,說:“以后,我們還是好哥們?!?/p>
(責任編輯:王慶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