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澤當嘎爾巴諧瑪是一種流傳于雅礱河谷中游的山南澤當?shù)墓爬喜刈鍍x式歌舞。該歌舞以民間口頭敘事為鋪墊,結合音樂與舞蹈,較為巧妙地為觀賞者構建了藏族人民特定的信念橋梁,為藏源文化的價值創(chuàng)造了具象化的呈現(xiàn)方式,為這一民間文學、民族文化的延續(xù)創(chuàng)造了平臺。與此同時,澤當嘎爾巴諧瑪還是澤當人民集體記憶與群體生活的反映,是看不見的群體記憶與看得見的樂舞串聯(lián)而得的璀璨結晶。我國自古重禮,有愛禮存羊之美德,面對蘊含著藏族起源這一璀璨文化的歌舞藝術,挖掘其根本與保護此禮,使歌舞得以存續(xù),具有重要意義。
[關? 鍵? 詞] 溯源;澤當嘎爾巴諧瑪;文化記憶
民族音樂家薛藝兵先生曾言:“由于儀式是一個‘符號的聚合體,是一個由象征符號構建起來的‘虛擬世界,因此儀式情景中幾乎所有可感知形式,包括音樂在內,都可能具有象征符號的性質?!雹僭诒菊n題對象中,該理論的適用度極高,作為曾服務于儀式的歌舞,澤當嘎爾巴諧瑪表演中的音樂、舞蹈、配器、服飾等物均被賦予超過其自身形態(tài)的顯性特征與隱喻內涵。但截至目前,國內對澤當嘎爾巴諧瑪?shù)难芯砍晒^少,涉及儀式、儀式歌舞的資料屈指可數(shù),且大部分模塊僅用寥寥數(shù)語帶過,簡要的概述也大同小異,而且普遍出現(xiàn)了數(shù)據(jù)參差、內容不深入的問題,國外更是搜索無果②。田野考察是民族音樂學研究的重要一環(huán),本文將以數(shù)次到山南澤當進行實地調查所得信息結合現(xiàn)有材料進行分析,以樂觀源,試圖對澤當嘎爾巴諧瑪樂舞的發(fā)展脈絡及其文化內涵進行闡述。
一、澤當?shù)乩砀艣r
上文已提到澤當嘎爾巴諧瑪主要流傳于山南市乃東區(qū)澤當,乃東為藏語音譯名,藏語中“乃”意為尖、端頭,“東”意為面前、前面,直譯為“端前”,引申其原意,“乃東”為“山尖尖前面”的意思,其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為澤當街道③。
澤當,“澤”意為“玩?!?,“當”即塘,意為“壩子”,澤當二字全意為“玩耍的壩子”“猴子玩耍的壩子”④,此寓意是因為猴子變人的故事發(fā)生在其東邊的貢布日山上的猴子洞。澤當位于乃東區(qū)中部,北緯29°14′,東經91°46′,面積約104平方公里,為藏南重鎮(zhèn)。雖然現(xiàn)如今的澤當街道已被城市包圍,但是在此特定環(huán)境的孕育下,本地人民的生活依舊形成了以農業(yè)為主、牧業(yè)為輔與城鎮(zhèn)企業(yè)經營相結合的生產生活方式。
二、澤當嘎爾巴諧瑪概述
(一)歌舞概述
澤當嘎爾巴諧瑪因流傳于山南澤當而得名,“嘎爾巴”為男舞者,“諧瑪”為女歌者⑤。該儀式歌舞由舞蹈、唱腔、打擊樂三個部分組成,歌舞的音樂主要為祈福、思源的頌歌,舞蹈則是一種模仿猴子動作的獨特舞種,用樂舞訴說著歷史。1959年前的澤當嘎爾巴諧瑪是專門服務于原澤當鎮(zhèn)安曲寺的儀式歌舞,祭拜對象為澤當當?shù)氐淖o法神⑥丹瑪多吉玉珍⑦。因此,儀式階段的演員人數(shù)頗有講究;必須有6位嘎爾巴、6位諧瑪⑧、1~2名樂手在固定的場域同臺表演,其中樂手數(shù)量隨著樂器數(shù)量發(fā)生過三次改變:最初,該歌舞僅有1人擊鼓;后加入鈸,轉變?yōu)?人擊鼓、1人擊鈸同臺表演的模式;最后又因樂器形制發(fā)生改變而形成現(xiàn)如今1人同時擊鼓擊鈸(鈸在左、鼓在右)的伴奏方式。
1989年后,該歌舞受多重因素影響轉變?yōu)楝F(xiàn)如今的無時間、場域限制的娛樂性歌舞,演員數(shù)量也開始隨著受邀表演的場合而改變。
(二)發(fā)展歷程
作為曾服務于“澤當堅珍”這一古老儀式的歌舞,澤當嘎爾巴諧瑪在其發(fā)展過程中難免因當?shù)卣?、環(huán)境、場域的變化而發(fā)生改變。根據(jù)表演屬性來看,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1959年前。在每年藏歷五月十四、十五表演(儀式性,1次/年),此時的歌舞為澤當堅珍儀式的一部分,不可單獨表演;儀式點為安曲寺、甘典曲果林寺、丹瑪覺、佛塔、巨幅石刻處、曲米夏、貢巴夏迪、才康。
第二階段:1988—1989年。情況一:藏歷五月十五(儀式性,1次/年),作為澤當堅珍儀式的一部分需嚴格按照流程表演,儀式點為魯贊覺、曲米夏、安曲寺;情況二:藏歷新年、望果節(jié)、雅礱文化節(jié)等節(jié)日;平時節(jié)日受邀表演場地、人數(shù)相對自由(娛樂性,數(shù)次/年)。
第三階段:1990—2021年。此時的歌舞已徹底脫離儀式,開始不限表演時間、地點(娛樂性,數(shù)次/年)。
由此可見,澤當嘎爾巴諧瑪在不同時期因表演意義不同,所對應的場域范圍、地點均相差甚多。我們可明顯看出,澤當嘎爾巴諧瑪?shù)膱鲇蚍秶谟兄黠@邊界的兩個階段中(即第一、二階段),邊緣界限從將整個澤當古城區(qū)包含其中縮減至原場域內的三個點,此變化與1959年西藏民主改革有著直接關系。民主改革之前,澤當嘎爾巴諧瑪以支差的形式參與澤當堅珍儀式而向安曲寺賦稅,因此該歌舞在一定程度上持續(xù)性地受香火鼎盛的安曲寺全面管制。在此強制性的制度要求下,表演在一定程度上為澤當嘎爾巴諧瑪?shù)某掷m(xù)傳承提供了強有力的社會資本保證。
直到20世紀80年代,山南搶救辦(今山南市文化局搶救科)試圖恢復該原始歌舞,但此時在儀式地缺失、老藝人無法重聚、新一代的學徒還未能得到完整技藝傳承的多重影響下,已無法還原1959年前的儀式盛況,儀式僅短暫重現(xiàn)后便再次停止。1989年后該歌舞快速地脫離儀式束縛,表演性質也由娛神轉變?yōu)閵嗜?。生產者自此占主導地位,歌舞的表演場域由固定儀式點變?yōu)椴貧v新年、雅礱文化節(jié)、望果節(jié)等節(jié)日中。
(三)表演結構與內容
1959年之前澤當嘎爾巴諧瑪表演程式的基本框架與1959年后的幾乎一致,僅在儀式流程與具體表演內容模塊有過變遷。相較而言,1959年前表演的歌曲數(shù)量、舞蹈動作更豐富,但當年的表演已無法重現(xiàn),故此次分析以1988年的表演程式為例。
澤當嘎爾巴諧瑪表演體系主要以樂、舞、器相結合的形式進行。表演中涉及的音樂有:(1)清唱諧欽:共三首,其中諧瑪2首(桑多百日、扎西諧)、嘎爾巴1首(嘎基嘎布達巧)。(2)中間交織著鼓鈸伴奏,伴奏時不唱。涉及的舞蹈以嘎爾巴模仿猴子動作為主,女性動作僅有簡單的手勢動作與隊形變換。
此時的表演程式分為四大段:第一段嘎爾巴跳果修藏赤(有從頭到尾或自始至終之意)。諧瑪入場后站定不動;嘎爾巴手持紅色牦牛尾入場后開始舞蹈;主要動作為模擬猴子,如“雙跨撓癢”“腋下?lián)习W”“遮陽旋轉”等;第二段諧瑪清唱桑朵百日(指蓮花生的修行圣地)。諧瑪以清唱諧欽為主,唱歌過程中會做一些簡單的手勢動作,主要為了展示十指上的戒指;嘎爾巴面對面站成兩個豎排,基本站立不動,偶爾做“抬腿跳步”“互撒青稞”等動作;第三段嘎爾巴清唱嘎基嘎布達巧(圣潔的經幡)。此段諧瑪站立不動,嘎爾巴站成一排清唱諧欽,演唱時上身向前塌腰90度,雙手抱住雙膝,清唱完畢后接著說“卡諧”(道白),邊說邊舞;第四段,諧瑪清唱扎西諧(吉祥的尾聲)。諧瑪清唱諧欽,表演形式同第一大段;清唱完畢緊接著起鼓鈸由嘎爾巴領頭諧瑪跟隨嘎爾巴邊舞邊走進場;嘎爾巴先站立不動,后隨著諧瑪清唱跳“翻身跳躍”“互撒青稞”等動作①。
三、澤當嘎爾巴諧瑪中的文化記憶
(一)群體記憶的體現(xiàn)
澤當嘎爾巴諧瑪至今仍未有具體起源與完整脈絡的文字記載,僅在部分文獻中記載著:“據(jù)傳7世紀藏王松贊干布的升遷典禮和頒布《十善法》時人們表演了諧欽,薩迦·索南堅贊所著的《西藏王統(tǒng)記》對當時的盛況有這樣的描述:‘盛裝打扮手持鮮花,美麗可愛的姑娘有十六人,高歌歡舞把人陶醉。8世紀西藏第一座寺廟桑耶寺落成大典上臣民們表演了諧欽,這次慶典活動的盛況,都畫到了桑耶寺烏孜大殿的回廊墻壁上,而澤當嘎爾巴諧瑪中就有諧瑪清唱諧欽的內容?!雹俚P者對比了桑耶寺落成大典壁畫中涉及歌舞的版塊,暫未發(fā)現(xiàn)澤當嘎爾巴諧瑪?shù)嫩欅E,所以以上記載暫時無法作為理論依據(jù)。后來,筆者考察期間在曾經澤當嘎爾巴諧瑪1988年儀式點之一的魯贊覺主殿二樓發(fā)現(xiàn)了壁畫,畫上描繪著澤當噶爾巴諧瑪演員們圍成圓圈表演的場景,其中男女演員數(shù)量、樂手形態(tài)皆與現(xiàn)存的澤當嘎爾巴諧瑪形制相符。
從安曲寺僧人口中得知,魯贊覺主殿修建至今未有改動,二樓的壁畫早在公元1351年②建寺時就已存在,后僅在原基礎上重描過一次,由此可作為歌舞存在時間的實證。同時,在山南文化如此璀璨的情況下該歌舞還能被澤當先民專門單獨刻錄在主殿的一整面墻上,暗喻了當時人們對該歌舞的高度認同感。
(二)隱喻文化內涵
藏族人民在嚴苛的生存環(huán)境中形成了對自然、對眾多生靈的“不自覺”敬仰,而在這些敬仰之心的影響下,賦予儀式歌舞澤當嘎爾巴諧瑪獨特的存在意義,使當?shù)厝罕姷募w記憶得到實質性的呈現(xiàn)、情感得到寄托。在澤當嘎爾巴諧瑪中的敬仰對象及其具體體現(xiàn)見表1。
由表1可知,澤當嘎爾巴諧瑪通過儀式、歌舞的實質性行為,較為巧妙地為觀賞者構建了藏族人民特定的信念橋梁,為藏源文化的價值創(chuàng)造了具象化的呈現(xiàn)方式。在澤當嘎爾巴諧瑪?shù)囊魳凡糠郑C瑪清唱桑多百日既表達了當?shù)厝藢ι徎ㄉ髱煹木拺殉缇矗€能起到教化規(guī)勸的作用。
四、結語
隨著社會發(fā)展,群體文化記憶內容往往需要不斷地調適與重構。就澤當嘎爾巴諧瑪自身而言,在儀式中它是具有溝通神靈、渲染儀式氣氛的文化符號;在如今,演變?yōu)榭瑟毩⒀莩龈栉璧乃m褪去了能上達天聽的神圣含義,卻依然能作為藏源神話獼猴變人的神話敘事載體,在表演中起到渲染節(jié)日氣氛、促進審美娛樂及民族文化認同等作用。該歌舞作為澤當人民流傳千年集體記憶與群體生活的具象反映,其神圣性、儀式性、完整性同樣經歷了“解構”“重構”“改良”的過程。作為藏族人民的“思源”載體,澤當嘎爾巴諧瑪?shù)囊饬x不言而喻。遺憾的是,因多重原因該歌舞已徹底停止表演。對于傳統(tǒng)民間歌舞如何保護?“改良”式發(fā)展是否正確?如何將儀式“恢復”以契合當今社會發(fā)展?如何保護、實踐社會記憶?是當下值得深思的問題。
參考文獻:
[1]薛藝兵.儀式音樂的符號特征[J].中國音樂學,2003(2):13.
[2]乃東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西藏自治區(qū)地方志叢書·乃東縣志[M].北京:中國藏學出版社,2006:135.
[3]中國民族民間舞蹈集成編輯部編.中國民族民間舞蹈集成·西藏卷[M].北京:中國ISBN中心,2000:382.
[4]丹增次仁.西藏歌舞概說[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4:151-152.
作者簡介:
張雪蓉(1999—),女,云南騰沖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音樂與舞蹈學。
作者單位:西藏大學
注釋:
①薛藝兵:《儀式音樂的符號特征》,《中國音樂學》2003年第2期,第13頁。
②本文所提及的搜查結果均以2023年12月1日0時為標準時點。
③2019年8月,經西藏自治區(qū)人民政府、山南市人民政府批準,同意撤銷澤當鎮(zhèn),設立澤當街道。
④乃東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西藏自治區(qū)地方志叢書·乃東縣志》,中國藏學出版社,2006,第135頁。
⑤丹增次仁:《西藏歌舞概說》,民族出版社,2014,第149頁。
⑥護法神指原來的土著神靈后來被佛教收服并皈依為佛法的保護者。
⑦丹瑪多吉玉珍即澤當?shù)胤缴穸嗉裾涞が斏?,為丹瑪神之首?/p>
⑧此人數(shù)要求可能與獼猴與羅剎女生六子及之后藏族的六大氏族有關。詳見中國民族民間舞蹈集成編輯部編:《中國民族民間舞蹈集成·西藏卷》,中國ISBN中心,2000,第382頁。
注釋:
①數(shù)據(jù)來源:1.丹增次仁:《西藏歌舞概說》,民族出版社,2014,第151-152頁;2.筆者對歌舞表演的實錄;3.互證所得。
注釋:
①丹增次仁:《西藏民間歌舞概說》,民族出版社,2014,第149頁。
②因筆者暫未找到新的依據(jù),所以時間可能存在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