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西蒙

誕生于南朝劉宋時代的《世說新語》以短小精悍著稱，其構(gòu)思與創(chuàng)作，也提供了一種寫作的視角：分門別類記錄一些名人的言論，既有史料上的價值，讀者也愿意看。

有趣的精致短篇，照樣很有意思。生活在明朝萬歷年間的文人曹臣就持有這樣的創(chuàng)作理念。他是安徽歙縣人，從小對歷代文人趣事很感興趣，一直想著寫一部明代的“世說新語”。經(jīng)過多年的積累和創(chuàng)作，《舌華錄》一書便誕生了。

顧名思義，《舌華錄》就是記錄文人在口舌上的精彩內(nèi)容。曹臣對此書的定位很清晰：“上起漢魏，下逮明人，頗為猥雜。原序亦自言，近時之事，多所潤飾，則非盡實(shí)錄可知矣。”此書不僅要寫古人之事，也會記錄近人言論，這在當(dāng)時的歷史語境里，也算很有膽識的做法。曹臣在《舌華錄》里記錄了1000多個精致的短篇故事，不少都值得細(xì)細(xì)品味。

比如《慧語》里的這篇：

晉明帝數(shù)歲，坐元帝膝上，因問長安何如日遠(yuǎn)？答曰：“日遠(yuǎn)，不聞人從日邊來，居然可知?！痹郛愔Ｃ魅占撼佳鐣?，告以此意，更重問之，答曰：“日近?！痹凼唬骸盃柡喂十愖蛉罩砸俊贝鹪唬骸芭e目見日，不見長安?！?/p>

這個故事在《世說新語》里也講過，說的是：幼小的司馬紹（也就是后來的晉明帝）就父親晉元帝關(guān)于“太陽和長安哪個更遠(yuǎn)”的話題，給出了兩次截然相反的答案。他最初說太陽更遠(yuǎn)，這是符合常識的。而在朝堂之上，當(dāng)著眾位大臣的面，他卻說長安更遠(yuǎn)，其中意味是深長的：衣冠南渡之后，東晉雖能在江南茍安，卻不能不思進(jìn)取，不能忘記恢復(fù)長安故土?！渡嗳A錄》再次記錄這個故事，大概是因?yàn)椴艹家矠檫@位聰穎機(jī)敏而后來英年早逝的皇子而感到可惜吧。

《舌華錄》在《凄語》里還記錄了一則孔融的故事：

孔北海被收，時男方九歲，女七歲，以幼弱得全，寄在他舍?；蛴醒杂诓懿伲罩?，女謂兄曰：“若死而有知，得見父母，豈非至愿？”遂延頸就刑。

曹操抓捕孔融后，孔融的兩個孩子因?yàn)槟挲g小，本來能逃過一劫。但曹操身邊人勸他，必須斬草除根。曹操便抓捕了孔融子女。兩個孩子毫不畏懼，引頸就戮。此事引發(fā)不少讀書人對曹操的批評，也側(cè)面反映了曹操政治手段的狠辣。

《舌華錄》里還有一些幽默的小故事，是為《諧語》。比如，明朝隆慶年間有個名叫劉諧的進(jìn)士，他看不慣道學(xué)家們的偽善之言，經(jīng)常找機(jī)會挖苦他們?！暗缹W(xué)者曰：‘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劉諧曰：‘怪得羲皇以上圣人，盡日燃燭而行?！薄凑盏缹W(xué)家們的說法，如果沒有孔老夫子，世間都是一片黑暗。劉諧幽默地回應(yīng)：這么說來，在孔子之前的伏羲等圣人，每天只能拿著蠟燭出行了。后世可能記不得這位進(jìn)士做了什么，但他這番調(diào)侃，卻成了頗為經(jīng)典而滑稽的一幕。

《舌華錄》還記錄了一些正直之人不畏強(qiáng)權(quán)的故事，比如這篇：

嚴(yán)嵩誕日，諸翰林稱壽，爭作恭求近。時菊花滿堂，陸平泉獨(dú)退處于后。同列問曰：“何更退為？”陸答曰：“此處怕見陶淵明?！?/p>

陸平泉即陸樹聲，是明朝中后期罕見的長壽大臣，活了97歲。他能長壽的一大秘訣，就是保持自我，不隨波逐流。有一次，奸相嚴(yán)嵩大搞生日宴會，很多翰林都去祝壽，紛紛拍嚴(yán)嵩的馬屁。當(dāng)時堂上有很多菊花，只有陸樹聲躲在后面。別人問他為何后退，陸樹聲便拿陶淵明“采菊東籬下”和“不愿為五斗米折腰”的典故，來表明自己的立場。此事距離曹臣生活的年代已經(jīng)非常近了，他自然不會錯過這個精彩的故事，便記錄在《舌華錄》里。

可見，曹臣不是為了獵奇、尋趣才寫了這本書，而是在文字中有自己的價值寄托。其實(shí)，曹臣《舌華錄》的作品質(zhì)量與《世說新語》不相上下，知名度卻差得很遠(yuǎn)，不能不說是一種歷史的遺憾。

（源自《北京晚報》，潘光賢薦稿，有刪節(jié)）

責(zé)編：潘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