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功亭

一大早迷迷糊糊接了父親的電話，聲音遙遠而蒼涼，以至于小堃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沒什么要緊的事情，無非是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家長里短。再睡，卻沒了睡意。小堃拍了拍枕邊的手機小奧，嗔怪：“都是你！”

小奧抗議般“哼”了一聲，不再理他。

多久沒見父母了，小堃已記不清楚。上大學寒暑假還?；丶铱纯矗ぷ饕院笏蜎]在老家待過幾天。人頭攢動的車站，千里迢迢的行程，單調(diào)枯燥的應(yīng)酬，層出不窮的瑣事，小堃想想就發(fā)怵?，F(xiàn)在老家什么都有，打點錢，父母需要什么買什么。見不見面，好像已沒有太多意義。偶爾通個電話，都沒有什么話要說了。之后，電話也越來越少。

不回老家，大姑奶家孫子的分班轉(zhuǎn)學，二表叔家兒子的就業(yè)安排，三姨媽家的宅基地糾紛，這些大大小小的頭疼事再不用煩了，四嬸、小舅以及叔伯兄弟表姊妹的各種禮金往來全免了，不知什么時候從哪里冒出的侄兒表侄女外甥表外甥女的紅包不需要準備，無關(guān)痛癢的七嘴八舌也不用聽，一切繁文縟節(jié)都省了。故土和親友漸漸模糊成一個個符號和記憶，小堃渾身輕松。

只有日復一日的工作無法擺脫。

這不，主管又催要材料了。

主管的“催租”及同事的交流，已很少當面，哪怕近在咫尺，也是通過郵件或微信。干脆利落，直奔主題，沒有溫度。偶有的“情緒”，也是表情包里隨手販來的，并無實際意義。偌大的辦公室，看似波瀾不驚，其實暗潮洶涌。噼里啪啦的鍵盤聲不絕于耳，總有干不盡的活兒。小堃跟同事一樣埋首于格子間忙著各種報表材料，沒完沒了，有時上廁所和喝水的時間都沒有，在餐廳吃飯，腦子里還想著材料的事。小堃感覺自己就像陀螺一樣，被一種無形的力量裹挾著快速旋轉(zhuǎn)，腳卻被牢牢地困在原地，動彈不得。

晚上下了班，同事各奔東西。電梯間碰面，點個頭，打個招呼，沒有一句多余的廢話。周而復始。小堃開始討厭這沉悶的環(huán)境，感覺透不過氣來。工會的應(yīng)時應(yīng)景活動不少，大都寡然無味。團建歸來，疲憊不堪，腦子一片空白。轉(zhuǎn)戰(zhàn)酒吧、BBQ、密室逃脫、劇本殺，卻發(fā)現(xiàn)只不過是換了一個環(huán)境“旋轉(zhuǎn)”。小堃索性放棄了掙扎。小王的生日派對小堃因身體不好沒去，小張的結(jié)婚典禮小堃考試沒空參加，老李生病住院小堃出差了，老趙的父親去世沒人叫小堃，小堃求之不得。

小堃暗自思忖，現(xiàn)在一時一刻離不掉的還有什么？也許只有手機了。一部手機就是一座“奧比島”。“愛上奧比島，快樂沒煩惱?！边€有一部手機不能解決的問題嗎？小堃搖搖頭，好像真沒有。如果有，關(guān)機躺平就好。

“你說是不是？”小堃輕輕敲了敲小奧，笑道。

小奧“嘀”了一下，還挺傲嬌。

夜色深沉，小奧光滑的皮膚閃著耀眼的光澤，小堃躺在床上與小奧“纏綿”?！皧W比島”上一番“激情”之后，小堃放慢了節(jié)奏，略顯僵硬的手指在小奧身上隨意劃拉。朋友圈的朋友很多，真正愿意搭理且能搭上幾句話的極少?！盁狒[是他們的，我什么也沒有?！毕肫鹬熳郧宓纳⑽摹逗商猎律分械慕?jīng)典句子，小堃不禁苦笑?？刹皇?！五花八門的各種群，吵吵鬧鬧的無非那么幾個，大部分人都深潛著。小堃偶爾冒個泡也不會翻起任何浪花，從不發(fā)聲也絕不會有人來@他一下。小堃突然涌起一股孤獨感。

夢里，小堃被困孤島，烏云翻滾，濁浪滔天，繼而又無聲無息，一片死寂。小堃一會兒被拋進天空，隨風飄蕩，汗流浹背，一會兒陷落深淵，烏漆麻黑，寒氣逼人。反反復復，無休無止。小堃奔跑著，呼喊著，卻得不到任何回應(yīng)。精疲力竭中，小堃生生被嚇醒。

起身環(huán)顧四周，并無異常。

房間里安靜得可怕。

小堃凄涼酸苦，悲從中來。

這樣的夢不是第一次了。仔細想想，不知不覺中，自己早就置身孤島了。在這個陌生又熟悉、虛幻又真實、熱鬧又清冷的島上，小堃無比自由，又無比孤獨。

小奧靜靜地躺在枕邊，一言不發(fā)。

父親的電話，遙遠而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