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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根火柴

        2024-03-31 17:04:03陳海紅
        金山 2024年2期

        陳海紅

        那年,我?guī)鸵粋€(gè)女人看店,丟了七根火柴。

        七根火柴,不是小數(shù)目。這一路走來,總有七根火柴“哧”的一聲,在我眼前擦亮。刺眼的光芒,讓我難安。

        女人叫阿秀,一張瓜子臉,光滑誘人。

        阿秀是外鄉(xiāng)人,嫁過來不到一年,守了寡,在家里開小店。

        我叫她阿秀姐。阿秀喜歡村里的娃叫她姐。

        有一回,鐵蛋黏乎乎地叫姐,聲音拖成麥芽糖那么長、那么細(xì),逗得阿秀“咯咯”顫抖,笑完,從糖罐里抓出一把大白兔,賞給大家。

        鐵蛋欺大壓小,是村里的孩子王。

        那天,我路過小店,阿秀正在嗑瓜子。

        看阿秀嗑瓜子,也是一件美事。

        鐵蛋汗涔涔地跑進(jìn)店里喊阿秀,村頭來電話了。

        阿秀讓我?guī)兔磿?huì)店,扭著身子去了村委會(huì)。

        村委會(huì)在村頭,電話在村長的辦公室。

        鐵蛋望著阿秀走遠(yuǎn),小聲跟我說:“張嬸家的貓生了一窩小花貓?!?/p>

        “等阿秀姐回來了,我要去看看?!?/p>

        鐵蛋又說:“他們家的大麻花,下了一個(gè)雙黃蛋?!?/p>

        “雙黃蛋有啥稀奇,我見過,還吃過?!?/p>

        鐵蛋接著說:“雙黃蛋孵出一對(duì)雙胞胎,兩只小麻雞。”

        “一個(gè)雞蛋孵出兩只小雞,神奇?!蔽艺f,“等阿秀姐回來,我也要去看看?!?/p>

        “等啥等,趕緊的。我?guī)湍憧吹??!?/p>

        “不行,我答應(yīng)過阿秀姐,等她回來?!?/p>

        “你去去就回。我不說,阿秀姐也不會(huì)知道?!?/p>

        我隱隱覺得,鐵蛋想方設(shè)法勸我離開,有不可告人的陰謀。

        鐵蛋嬉皮笑臉地讓我打開貨柜的抽屜給他瞧瞧。

        “里面有錢,不能開。”

        “打開看看,我換零錢?!辫F蛋從衣襟里翻出一角錢,皺皺的。

        “不換,要換也要等阿秀姐回來。”

        “小氣,不換就不換,我買兩盒火柴?!?/p>

        “一盒五分,剛好一角錢。”

        我把錢壓在貨柜上,拿紙記上:火柴兩盒,收錢一角。

        “你怎么不把錢放進(jìn)抽屜?!?/p>

        “擱外面,阿秀姐回來,好對(duì)數(shù)?!?/p>

        鐵蛋眼珠一轉(zhuǎn),說:“我只買一盒,找錢。”

        “你背過身去,我給你找錢?!?/p>

        我拿鑰匙打開鎖,拉開一絲縫,抽出五分錢,找給鐵蛋。

        鐵蛋失望地走了,沒一會(huì)又神色慌張地折回來,說家里有火柴,不買了。

        我把錢退給鐵蛋,鐵蛋一陣風(fēng)似的跑了。

        鐵蛋嘴角彎成月牙的壞笑,讓我起了疑心。我拿兩盒火柴數(shù)了數(shù),發(fā)現(xiàn)鐵蛋退的那盒少了七根。我沒有鐵蛋拿走火柴的證據(jù),更不想讓阿秀姐知道,少了七根火柴。于是,我在另一盒火柴中也抽出七根,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兩盒火柴擺在一起。

        我想要幾根火柴,給奶奶。在家里,我?guī)缀跻姴坏交鸩?。村里盡是草堆和木房子,爹擔(dān)心小孩玩火,把火柴揣進(jìn)褲兜。奶奶住老屋,一個(gè)人單過,灶臺(tái)的火柴盒空了。奶奶在灶里埋了通紅的柴炭,每次起火,先卷一把松針,用手指在頂端壓出一個(gè)凹洞,然后扒開灰,從灶里夾出一塊柴炭,放進(jìn)洞里,捏緊,對(duì)著柴炭使勁吹,在黑煙彌漫中熏燃松針。有時(shí),柴炭熄了火星,只能上隔壁家借火。

        我急著回家。盼了老久,阿秀姐踩著蓮步回來了,面若桃紅。她開心地賞給我五分錢。

        拿了錢,我就是店里的伙計(jì),丟東西是失職,拿東西豈不是賊喊捉賊。

        我把錢給回阿秀姐,忐忑不安地說:“買一盒火柴。”

        我偷偷把火柴裝進(jìn)火柴盒,放回架上,卻拿走了鐵蛋退的那盒。

        我告訴奶奶,我給阿秀姐看店,掙了一盒火柴。奶奶兩眼泛花,走進(jìn)里屋,從枕頭下翻出一個(gè)荷包,說:“有你這么孝順的孫,奶奶老了,不愁。這是爺爺留給奶奶的錢,拿去讀書,長大做個(gè)有出息的讀書人。”

        我把荷包拿給爹。爹瞬間哽咽,差點(diǎn)掉出眼淚來,說:“你奶奶這輩子,手緊,一根火柴舍不得用,一分錢到了手里,能捏出水來。你要好好讀書,把書讀好,不辜負(fù)奶奶?!?/p>

        那天晚上,鐵蛋玩火,把老屋點(diǎn)沒了。鐵蛋沒有逃出那場(chǎng)大火。

        時(shí)過多年,鐵蛋那一臉的壞笑,浮現(xiàn)眼前,宛如昨日。

        后來,我讀了大學(xué),如奶奶所愿,成為一位有出息的人。

        七根火柴的火焰,把我腳下的路照得異常明亮。

        我時(shí)刻警惕,得到不該得的,往往失去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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