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謝

中國古代制度森嚴，服飾也是如此，穿什么、怎么穿，甚至于什么季節(jié)穿什么衣料和紋樣，都有嚴格的規(guī)定，一點也馬虎不得。然而，古人仍然相當關注自己是否時髦，什么東西一旦流行起來，大家也就顧不得是否合乎制度了，上自宮廷，下至庶民，群相效仿，貴賤不諱。

現(xiàn)代的流行一般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源自上層，另一種則源于普通百姓。古時流行多數(shù)是由在上者提倡的，自上而下進行傳播。比如有名的典故“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就是指楚靈王時期，由于君王的個人喜好，上行下效，出現(xiàn)了以瘦為美的風尚。據(jù)《墨子》記載，很多大臣都餓得奄奄一息，每天只吃一頓飯，先深吸一口氣再束上腰帶，扶著墻才能勉強站起來。一年后，滿朝文武都是面色黧黑。如今的節(jié)食人士當以古人為前車之鑒，減肥方法不當，很容易損害健康，反為不美。

古代的流行大部分都是由時尚中心京城開始的，逐漸輻射到周圍鄉(xiāng)鎮(zhèn)的時候，往往荒腔走板，變得可笑起來。漢代童謠“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廣眉，四方且半額。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很好地描述了這一現(xiàn)象。京城（即長安）時興高髻，各地爭相進行效仿，發(fā)髻越做越高，竟然高達一尺。京城流行廣眉，結果各地的人把眉毛畫得占據(jù)了半個額頭。京城流行大袖，各地的人就用整匹的布帛去做衣袖。直到現(xiàn)在，有些流行也依然如此，其中的微妙之處，一經東施效顰，就很容易翻車，古人沒有照片作為參考，自然是大翻特翻。

古代不少流行，照現(xiàn)代的眼光來看，實在奇怪。不過，流行這種東西，一向是身在其中時，一點也不會覺得怪異，反而覺得非如此不可，不然就落伍了。比如，東漢時期，流行過一種病嬌的妝容和發(fā)型，很是怪異，據(jù)說是大將軍梁冀的妻子孫壽發(fā)明的，她長得很美，“作愁眉、啼妝、墮馬髻、折腰步、齲齒笑”，在京城洛陽風行一時，各處都在效仿?！俺蠲肌?，是將眉毛畫得細而曲折，猶如含愁?！疤鋳y”，據(jù)說是薄施脂粉于眼下，看起來就像哭過留有啼痕一般，楚楚可憐。“墮馬髻”，就是將發(fā)髻松松地梳在一側，有種慵懶嫵媚的美態(tài)。“折腰步”，走路的時候，腿腳似乎不能承受身體的重量，腰部好似要折斷一般，弱質纖纖?！褒x齒笑”尤其令人費解，據(jù)說是笑起來好像牙疼一樣，不可開懷大笑。不妨想象一下，當時最時髦的女子，個個都是一副愁眉苦臉、哭哭啼啼的作妖的樣子。后來，梁冀一家被滅族，這些風靡一時的妝容也被視為不祥之兆——這當然是牽強附會的說法。

唐代仕女喜歡在臉上妝飾“斜紅”，在眉尾和兩鬢之間用朱砂、胭脂等紅色顏料描上月牙形面飾，猶如在好好的臉上平添兩道傷疤一般。據(jù)說，斜紅由魏晉時期的“曉霞妝”演變而來，《妝樓記》記載了這種古怪妝容的由來。傳說魏文帝曹丕在燈下讀書，身邊圍著七尺水晶屏風，宮女薛夜來走向魏文帝時，不小心撞到了透明的水晶屏風，傷處猶如朝霞將散，后來其他宮人競相模仿，在臉頰上畫上傷痕般的面飾，名為“曉霞妝”。女子鬢邊這抹新月狀的紅色，竟成為一代又一代的經典，至唐代“斜紅”極為盛行，在不少出土的絹畫、女俑臉上都能見到。

唐代后期流行過一種現(xiàn)在看來非常穿越的奇特妝容。白居易還專門寫過一首題為《時世妝》的詩譏諷這種風尚，據(jù)詩中描述，這種時髦的妝容遠近流行，“腮不施朱面無粉”“烏膏注唇唇似泥，雙眉畫作八字低”，也就是不施腮紅，不敷粉，卻涂著烏黑的唇膏，眉毛畫成八字，化完妝以后看起來就像要悲啼的樣子。原來現(xiàn)代一度流行過的很喪很末世的哥特風也是唐代人玩剩下的。在現(xiàn)代，只有一小部分大膽新潮的人敢于嘗試黑色唇膏，唐代仕女們可是從城里到四方，個個都是黑嘴唇、八字眉，無懼一些老夫子的說三道四。

宋代比較奇特的流行大概要算高髻和戴冠。當時一些地區(qū)的未婚女子所梳的同心髻，高達兩尺，上面裝飾六只銀釵，后面再插上手掌大小的大象牙梳。宋代婦女喜愛戴冠，一般是用漆紗制成的，上面裝飾金銀珠翠，這種冠變得越來越夸張，竟有高達三尺的，和兩肩同寬，上面插的梳子也很長。由于太過奢靡，朝廷不得不下詔對冠和梳的尺寸進行了限制。

唐代女子曾一度流行過穿男裝，明代男子則流行過穿女裝，甚至內衣外穿。萬歷時人李樂記載，當時的生員都穿女子常穿的紅色紫色的衣服，還將內衣披在外面，李樂看得目瞪口呆，遂將有名的《蠶婦》詩改為：“昨日到城郭，歸來淚滿襟。遍身女衣者，盡是讀書人?！碑敃r最流行的衣服是紅色的道袍，年輕的儒生必穿淺紅道袍，十分拉風。學者范濂也感嘆自己被流行裹挾的無奈：“余最貧，最尚儉樸，年來亦強服色衣，乃知習俗移人，賢者不免?！蔽沂亲罡F、最崇尚儉樸的，最近也不得不穿上了彩色衣服，習俗對人的影響太大了，就算是賢者也不能免俗。我們這些同樣被流行牽著鼻子走的后人，雖然算不上賢者，也難免發(fā)出會心一笑。

（摘自《少年新知》2024 年第1 期，佟毅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