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在2024 央視網絡春晚的舞臺,大張偉獻唱了自己的歌曲《萬物盛開法則》。這首歌的雛形,源自他躺在滿是泡泡的浴缸里時,隨口哼的幾句旋律。歌詞則是近幾年他給自己做“心理瑜伽”時的口頭禪:“只要我不在乎,就沒什么能傷害我。我不生氣,我不生氣,別和傻子置氣……”這首新歌被不少年輕人奉為當代“朋克心經”——“聽一遍神清氣爽,聽兩遍結節(jié)全消”。
最開始,大張偉以為做音樂就是為了開心,后來才發(fā)現(xiàn),做音樂變成了一種“自救”?!拔易铋_心的歌都是我極其不開心時寫的?!鄙耐纯嘁恢笔谴髲垈?chuàng)作的“捷徑”——“只要我擰巴、較勁、痛苦、不安,我就特別容易想出好多歌來。”
聽大張偉說話,你不能太較真,因為他可能只是在開玩笑;但如果你太不當回事,沒準就錯過了他的真心話。就像他在歌里寫的“我的深情就是個笑話,我越用心,笑聲卻越大”,別人一笑而過的段子里,也許藏著他的深情和真心。
《樂隊的夏天》(以下簡稱《樂夏》)第三季的開場表演,大張偉演唱了《靜止》,讓不少人感慨萬千。之前,大眾對大張偉的印象還停留在過往的某個階段:14 歲就創(chuàng)作出《靜止》的天才少年,后來“放棄”了朋克轉投流行音樂,“算”出了《嘻唰唰》《窮開心》等洗腦神曲。
31 歲在春晚舞臺上唱廣場舞神曲《倍兒爽》,面對接踵而來的質疑和爭議,他自嘲為“音樂裁縫”。再后來,他又成了“綜藝頂流”,可以是《百變大咖秀》中的“易中天”“蔡琴”,也可以是婚戀、職場等真人秀節(jié)目中妙語連珠的嘉賓。
《樂夏》的出現(xiàn),讓大眾從音樂人的角度重新認識大張偉。他熟知搖滾樂的發(fā)展歷程和各個樂隊的故事,總是不自覺地在音樂里暴露自己的脆弱和柔軟——因為熱愛是藏不住的。大眾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轉投綜藝多年的大張偉,身上還有屬于音樂的純粹、真誠。
他會非常投入地看樂隊表演,常常無意識地代入自己:“他在那兒彈琴,我就覺得那個人特別像我?!碑敇逢牫馈八龔膩聿宦犖覍懙母瑁M管我在撕心裂肺唱著”,大張偉莫名其妙地哭了,“有一種特別美好的絕望是在于,一直做搖滾樂,就是感覺沒人聽”。
如今在現(xiàn)場隨著音樂跳動的年輕人,可能無法理解大張偉曾經的放棄和怯懦從何而來。但埋在他記憶深處的畫面是這樣的:年少在臺上表演朋克搖滾時,臺下觀眾會捂著耳朵,用“那人在干嗎”的眼神看著他。那是20 世紀90年代末,他還是花兒樂隊的一員,當時國內最紅的歌是《好漢歌》《?;丶铱纯础?。
這種被壓抑的情緒一直伴隨著大張偉,也伴隨著搖滾樂的日益小眾化。直到《樂夏》出現(xiàn),總是羞于真情流露的大張偉,也終于敢在舞臺上揭自己的傷疤,赤誠而滾燙起來。
和刺猬樂隊合作《傻了吧》,他盡情地、放肆地朋克了一回?!拔以俨挥懞美淠?,卑微得心安理得……”這首歌成為他回應各種質疑和誤解的吶喊。和Carsick Cars 合作《我的深情就是個笑話》,他一改往日戲謔的嗨歌風格,靜靜地彈吉他唱歌:“不如裝瘋賣傻,不如裝聾作啞,這樣也挺好的,自嘲省尷尬……”
2019 年,在出道二十周年演唱會的最后,大張偉特地準備了一首壓軸歌曲《那些都不是我》?;貧w最簡單的吉他彈唱,他向全世界吐露心聲:你們看到的那些都不是我,只有在音樂的世界里才是真正的我。
大張偉的青春,浸泡在搖滾樂最輝煌的時光里。在他看來,搖滾樂不只是一種音樂形式,更是一種精神內核。
1983 年,大張偉出生在一個和他本名“張偉”那樣普通的北京工人家庭。小時候的大張偉,外號“音樂神童”“小帕瓦羅蒂”。但這位本來前途一片光明的合唱團童星,在北京市重點中學的音樂特長生面試前夕,突然倒嗓了。后來,大張偉只能就讀一所普通中學。
20 世紀90 年代,是中國搖滾樂群星閃耀的巔峰。初中時,大張偉就開始聽崔健的歌。瘋狂迷上搖滾樂的他,在老師眼中也“瘋”了:“這孩子是不是病了?”在那個沒有互聯(lián)網和智能手機的時代,為了攢錢買外國樂隊的打口帶,大張偉午飯經常只吃五毛錢的干脆面,還經常去樂評人的書店蹭書看。組建樂隊后,大張偉每天除了上學,就是聽歌、寫歌、排練。
再后來,就是我們熟悉的故事了。1999 年,花兒樂隊發(fā)行第一張專輯《幸福的旁邊》,震驚華語樂壇,當年16 歲的大張偉一個人包攬所有詞曲創(chuàng)作,專輯銷量超過50 萬。一舉成名的花兒樂隊,被寄予厚望——“中國第三代搖滾”“中國新音樂的希望”??烧l也沒想到,花兒樂隊成為20 世紀90 年代搖滾煙火中的最后一次綻放。時隔僅一年多,樂隊的第二張專輯《草莓聲明》銷量慘淡。當時的音樂產業(yè),遭到流行音樂和網絡神曲的沖擊,再加上盜版橫行,CD 等實體音樂產品市場急劇萎縮。流行音樂逐漸成為市場主流,搖滾樂從巔峰走下了神壇。大張偉很清楚,繼續(xù)做搖滾只有兩個結局:“要么因為時代被淘汰,要么夢想破滅被迫轉行。”
所以,當他需要一首金曲“養(yǎng)家糊口”時,大張偉可以扒遍各大流行音樂榜單,“算”出一首火遍大江南北的《嘻唰唰》。喜歡聽相聲,他就將相聲里的唱口兒、吆喝、曲藝與流行音樂元素相結合,寫出了他至今最滿意的作品《窮開心》。
但聽見“錢聲”的花兒樂隊,終究還是說散就散了。樂隊解散后,大張偉主要通過看娛樂節(jié)目度過抑郁期,他決心將自己的工作重心轉移。正因為綜藝成為他在人生低谷時的解藥,他也希望自己能給更多人帶來快樂。
14 歲的大張偉曾說:“年輕人不該老是沉迷于特別平穩(wěn)的音樂,如果大家能一直保持特別激昂的心情,這樣老的時候,就不會特討厭自己。”40歲的大張偉,則希望成為能掌控自己情緒的人。聽他說話,你會發(fā)現(xiàn),原來看似毫無波瀾的平淡生活也可以泛起這么多微小而有趣的浪花。
閑暇時,他在豆瓣、知乎上關注了許多類似“讓你震驚的一句名言”等問題,“最逗的是,我發(fā)現(xiàn)居然還有人引用我的話,但那并不是我說的”。這位“互聯(lián)網新晉金句王”此時又謙虛了起來。他說自己很少主動找人聊天,只是喜歡“偷聽”,“聽到一句特別有感觸的就記下來”。
大張偉的手機備忘錄,成了他的素材庫,里面有靈光一現(xiàn)的金句、隨口哼唱的旋律、看書或聽講座時覺得有感觸的句子等。他會將這些素材分門別類地歸置好,存到電腦文檔里。
事實上,生活一直是大張偉創(chuàng)作的重要養(yǎng)料。寫《放學啦》,是因為初中時不想上課,渴望快點放學;《倍兒爽》的靈感,來自某天突然在房間里,聽見媽媽喝飲料時大喊一聲“倍兒爽”;《萬物盛開法則》的歌詞,則是他委屈時用來安慰自己的口頭禪。當生活成為大張偉的創(chuàng)作源泉,也意味著他得隨時隨地、一刻不停地打開自己全部的感官,才能捕捉到每一個有意思的瞬間。在出道二十周年的紀錄片中,大張偉坦承:“‘中國第一朋克又怎么樣呢?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活得讓我覺得我在活著。活著這件事,很重要?!?/p>
多年來,媒體和公眾都致力于挖掘大張偉戲謔背后的另一面,其中一則高贊評論是這樣寫的:“快樂背后的焦慮不是他身上最值得被書寫的東西,在焦慮中習得獲取幸福的方式與提供他人快樂的能力才是。”同樣創(chuàng)造了許多神曲的“鳥叔”樸載相也曾借用卓別林的名言評價大張偉:“人生遠看是喜劇,近看是悲劇?!北M管如此,大張偉依然不斷用段子給自己的人生留下注腳,好讓他的生活細看起來,仍是一出能讓人輕松一笑的喜劇。
顯然,大張偉早就想明白了。忠于自己地活著,就是一種抵抗,一種搖滾。
(摘自“新周刊”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