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
第一次見到小康,陸曉峰就覺得自己和她一定有事。他一見小康,就有一種似曾相識、久別重逢的感覺。
陸曉峰來到“梅蘭茶樓”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午后了。小康引著他,把他帶向那個最大的包間。還沒有進門,就聽到里邊一聲聲的嬉笑。這一定是珍珠,她總是那樣的夸張,摸了她的手一下,她要“啊”地叫一聲,掐了她的臉蛋,也要“啊”地叫一聲。
不出陸曉峰所料,鄧鵬和石建軍他們已經(jīng)先到了。每當朋友有約會時,他們兩個人總是比別人提前到達預定的地點,選擇好最佳的位置,然后再通知其他人。做貿(mào)易的和開工廠的就是不一樣,帶著手機到哪兒都能工作。
替陸曉峰推開了門,小康回身就要走。陸曉峰卻回身關(guān)上房門,一把拉住她。
陸曉峰來這里的目的,就是來見小康的。這些天,小康成了他的朝思暮想。
十天前第一次見到小康時,就像看見了一汪山泉,清冽的泉水正順著他的喉嚨甜甜地滑向食道,流進他的肚子里,澆滅他渾身的炙熱。
陸曉峰是通過小麗認識小康的。那一天,幾個在萬州做生意的老鄉(xiāng)聚到了一起,老友相見,喝酒是免不了的。幾個男人在一起喝酒,有人提議,讓老板叫幾個陪酒的來。老板電話一打,就來了兩位陪酒的美女。陸曉峰也不去湊這份熱鬧,任憑鄧鵬他們鬧酒打諢。
臨出門時,那個叫小麗的,經(jīng)過陸曉峰的身后時,突然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然后笑嘻嘻地說:“我最喜歡這樣的男人了,長得好,又不亂來?!?/p>
鄧鵬一見,連忙趕過來,一把從背后攬住小麗,叫嚷道:“這可不得了,我老大可是個守身如玉的人,除了嫂子以外從沒有碰過別的女人。你今天讓他失身了,你要負責任?!?/p>
一桌子的人都笑了,小麗也笑了:“一看就不是你這號人,人家斯斯文文的?!?/p>
陸曉峰用手摸著臉頰,微笑著,也不回話。一旁的兄弟們起哄了:“老大,快留個號碼,人家對你有意思呢?!?/p>
建軍拿了曉峰的手機,塞到小麗的手上,讓小麗撥通了手機。
此后的幾天里,小麗一直約曉峰出來喝茶,曉峰只說沒空。他確實是沒空,廠里有好幾家的產(chǎn)品在加工,特別是一家集團公司的,是由好幾家工廠流水生產(chǎn)的。工件從上一家流過來,自己做完了又流向下家,生產(chǎn)過程像是一個鏈條,一環(huán)接一環(huán),哪一環(huán)都不能斷。工件還沒有到廠里來,跟單員的電話就早早地打來了。等工件到了廠里,品保部的又來叮囑質(zhì)量,下家就來咨詢進度催貨,一刻也不能消停。直到工件出了廠,才能松一口氣。
工作忙碌時會忘記一切,節(jié)奏一放慢,緊繃的弦一松,陸曉峰就莫名焦躁起來。
這是一間廠住一體的私房,一樓做車間,二樓做辦公室兼宿舍,這樣就不用請人看廠了。在寂靜的清晨里,孤獨、落寞就隨著山上的那道陽光一起向陸曉峰襲來。
上一個快樂的日子是什么時候?陸曉峰一時記不起來。經(jīng)過一夜的睡眠,他感到身體漸漸恢復,熱血在他體內(nèi)四處沖撞著,沸騰著他每一寸肌膚。像墻上剛換上電池的石英鐘,剛勁而有節(jié)奏。直到樓下的機器聲響起,才緩緩起床,投入到新一天的忙碌中。
下午五點半,工人們一分不誤地停下了機器,取下手套,勒起衣袖,圍在門口的水池前。龍頭的水開得小,一束水線掛在龍頭下,在水池里濺起細碎的水花。下班的工人在龍頭下打濕了雙手,在塑料盒子里抓一把洗衣粉,然后在一邊慢悠悠地洗手。一位丈夫把和了水的洗衣粉分到老婆手上,還不緊不慢地揉搓著,像是在向別人秀恩愛。
下班是工人最快樂的時刻,就像學生聽到了下課鈴聲。但對于做老板的陸曉峰來說,卻是恰恰相反。下班之后,就像急促的音樂被按下了暫停鍵,只剩下長長的空白,偌大的廠房一下子寂靜了,除了他的腳步聲。
陸曉峰的臥室兼作辦公室,他一個人住。老婆留在老家,這是他同意的。沒辦法,孩子的學業(yè)同樣重要,何況還有父母需要照顧。沒有了機器的響聲,電腦機箱小風扇的聲音就大了起來,像一只嗡嗡叫喚的小蜜蜂。電腦屏幕上,一個戴著黃色遮陽帽穿著紅裙的女郎背對著他。她的面前是草地、溪流。草地上的天空是那樣的藍,蔚藍的天空下,白云飄蕩著,像是急著要和前面的白云團聚。
忙碌了一天的陸曉峰感到眩暈、疲倦,他松下椅靠,讓自己的身體仰躺著。
人雖然躺著,腦子卻沒有停下,思緒不斷。今天跑了兩趟公司,又打了無數(shù)個電話,才和合作方解釋清楚了。上一批產(chǎn)品,并不是自己出了差錯,而是后續(xù)的熱處理工藝產(chǎn)生了變形,自己的產(chǎn)品都是通過品保部檢驗的,這有質(zhì)檢員的檢驗記錄為證。這些公司的主管們,一旦出現(xiàn)問題,就拼命地往外協(xié)廠家推卸責任。而自己既不能承擔責任,又不能得罪他們,只能拿憑據(jù)說話。一級級一層層地解釋,一天下來,他感到唇焦舌燥,疲憊不堪,到現(xiàn)在耳朵還在嗡嗡直響。
真想睡一會兒,可是一閉上眼睛,屏幕上紅衣女郎的面容,就在他面前浮現(xiàn)。因為看不到面容,就拼命地去猜想她的長相。小麗今天給自己打電話了,只是自己當時正忙,沒有時間跟她多說話。想到自己被一個人惦記著,還是一位美女,心里不免生出一絲甜蜜來。
陸曉峰應了小麗的邀約,去她一個叫小康的姐妹開的茶樓里喝茶。他知道小麗不是白邀他的,她是要小費的。不過,做生意的人是不在乎這一點小費的,只要能心情愉悅、減緩壓力就值得。陸曉峰嘴里答應了,心里還是有一絲擔憂,他害怕落入溫柔陷阱。這些年什么“仙人跳”的事屢見不鮮。他便約上就近的鄧鵬和石建軍,他們兩人這種場合經(jīng)歷得多,有朋友一起,萬一有什么事,也有個照應。只是沒想到,他一到茶樓就被小康給吸引住了。
不知為什么,小康在和他說話時,聲音微微發(fā)抖,像一個羞澀的女孩見到陌生人一樣。二十五六歲的年紀,本應是風華正茂充滿活力的,但她的臉色蒼白,身體也很單薄,像是大病初愈,讓人不免生出一絲憐惜。長發(fā)垂在腦后,像山崖上流淌著的一簾瀑布,自然、挺直。鵝蛋形的臉上施了一點腮紅,讓她蒼白的臉略顯一絲血色??诩t抹得很淺,似有似無,要不是在燈下泛起亮光,根本看不出她涂了口紅。她上身穿一件白色燈籠袖長衫,下身穿條長裙,黑色的裙底上滿是細碎的茉莉花。
這里是火車站的站前小區(qū),臨街的門面都讓大品牌做了店鋪,隔了兩條弄堂之后就冷清了很多。都是一些小超市小賓館,還有茶樓和出租房。“梅蘭茶樓”開在一棟二間三層的私房里,和這些門店緊鄰著。正廳做了服務臺,大廳的右側(cè)擺了一排齊墻的沙發(fā),音響不知裝在什么地方,只聽到音樂在輕柔地響。
小麗早已等候在前臺了,見陸曉峰三人一到,便笑瞇瞇地引著大家進了左側(cè)的房間。
這是茶樓最大的一間房了,房間的門頭上掛著一個紫紅色的木牌,刻著一個藍色的“梅”字。
陸曉峰故意走在后面,他向四處望了望,看見一樓還有兩間包廂,門頭上分別掛著“蘭”字和“竹”字木牌。各個房門的上方,都留有一個扇形的小玻璃窗口。大家坐定后,小康送來了茶水和果碟,就關(guān)上門離開了。小麗打了個電話,不一會兒就來了兩位姐妹,都是黑黑的眼影,殷紅的嘴唇。相比來說,小麗算是素凈的。
鄧鵬一見,眼睛立馬瞇成了一條縫,不等小麗介紹,他搶先拉住一個,攬住腰肢坐到了一邊。石建軍則選了另一位,把小麗留給陸曉峰。
小麗引著陸曉峰坐到了另一張茶幾,像見到了久別的朋友,興奮地盯著他。陸曉峰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見小麗這么看他,有些局促,就把茶幾上的花生碟往她面前移了移,又抓了一把瓜子放在小麗的手上,自己也拈了幾粒,放在嘴里輕輕地嗑。
這實在是一個讓人糾結(jié)的場景,自己為什么而來,陸曉峰內(nèi)心是十分清楚的。但要讓他像鄧鵬那樣,他卻做不到。他認為那是一種尊嚴的缺失,甚至是沒有素質(zhì)的表現(xiàn)。他認為男人的矜持也是一種操守。過度放縱自己的情感,不僅讓別人看不起,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他清楚小麗是風月場上的女人,也知道如果對她有所舉動,她會接受的??墒顷憰苑鍥]有這么做,此刻,對異性的渴望和內(nèi)心的清高,抑或還有其他的情結(jié),讓他的內(nèi)心糾結(jié)著,坐在小麗的面前,不知該作何表現(xiàn)。
兩位朋友已經(jīng)各自相談甚歡了,這給了他壓力,似乎在催促他也要進入正題了。陸曉峰猶豫著,遲遲沒有抉擇。面對小麗的目光,他的心里產(chǎn)生了一絲惶恐,抓瓜子的手也在微微顫抖。他選擇去廁所。
從廁所里出來,陸曉峰沒有急于走進包廂,而是站在過道的門邊,窺看前臺的小康。
不知為什么,自從他看到小康,他就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小康正俯身在吧臺上,雙手捧著臉像在思考著什么。一只茶杯在她的身邊裊裊地冒著熱氣,一陣茉莉花香從茶杯里散發(fā)出來。
怪不得一進門就有種熟悉感,十幾年前他一直都是在喝茉莉花茶的,后來因為脾胃不好,就聽從醫(yī)生的建議不再喝了。但是茉莉花那獨特的香味讓他久久難忘。
大門被關(guān)上了,街道的喧囂被隔在了門外,頭上吊頂?shù)暮诟褡永?,垂掛著塑料藤葉和一串串葡萄,音樂聲比剛才響了很多,像從葡萄架上灑落下來。小康的身體在隨著節(jié)奏輕微地晃蕩著,裙子的下擺也跟著擺動起來,露出雪白的腳踝。
陸曉峰沉醉在這美好的氛圍里,倚靠在門邊,靜靜地欣賞著。
好像身后長了眼睛似的,小康突然停止了擺動,向身后扭過頭來。陸曉峰一時猝不及防,被小康抓了個正著。偷窺他人的心虛,讓他面露窘態(tài)。
“怎么出來了?小麗沒陪你?”
“不是,不是。是我自己出來的,我上衛(wèi)生間。”陸曉峰不會說假話。他看著吧臺上的茶杯說:“你的茶,真香?!?/p>
“你喜歡茉莉花茶呀?哎呀,我不知道,我給你泡一杯?!?/p>
小康從消毒柜里拿出一只玻璃杯,拎起開水瓶就著旁邊的一只塑料桶,往杯口上淋水,她滾動著杯子,好讓杯口都淋到水。又往杯子里倒了半杯開水,搖晃了幾下,倒進塑料桶。開水燙熱了茶杯,也燙到了小康的手,她放下玻璃杯,幾個手指一張一合地捏著。小康的手指很白,像是剛剛剝?nèi)スS衣的春筍。
小康用木匙從茶葉罐里挑了一匙茶葉,倒進杯子里,又往杯子里倒了半杯開水,晃了晃,把水潷了出去,又續(xù)上開水。
隨著杯口升起裊裊的熱氣,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氣充盈著他的鼻腔,讓人心曠神怡。茶葉在開水中滾動著,那萎成一團的茉莉花,仿佛在沉睡中醒來,慢慢地展開花瓣,恢復它的本色。潔白的花朵越來越大,越來越飽滿,仿佛又回到了枝頭,回到了綠葉叢中,吐露著誘人的芳香……
小麗想不通,陸曉峰是她約出來的,他們認識得最早,應該比其他人更熟才對。但是她發(fā)現(xiàn)陸曉峰對她不夠熱情。當她從包廂里找尋出來,看到陸曉峰和小康在一起時,有些意外。
小康看到了陸曉峰身后的小麗,似乎有些歉意。她把陸曉峰推向小麗,一邊推一邊說:“你進去坐,下次來了,我就給你泡茉莉花茶,我記住了?!?/p>
陸曉峰看到小康的臉突然紅了,像一朵紅云。
回到包廂后,小麗正好有了話題。她向陸曉峰介紹起了小康。小康和她是一個縣的老鄉(xiāng),她在家里是老大,父親是鄉(xiāng)里的醫(yī)生。在她讀高中的時候,父親搭上了一個姑娘,姑娘懷孕了,要他離婚。媽媽就知道哭。小康聽說后,趕到父親租住的地方去鬧,要他回家。最后,還是沒有阻擋住他們。媽媽勸小康算了,不要再鬧了,怕她父親不給她學費讀書。小康寧可不讀書,也要父親回家,后來她爸爸打了她一巴掌,她也不讀書了,就隨著姐妹們出來打工。說是要闖出一番天地來,要出人頭地,要讓媽媽和弟妹過上好日子。
小康輾轉(zhuǎn)了幾個地方,都是在工廠里打工,卻怎么也沒有實現(xiàn)她出人頭地的愿望。
陸曉峰問小麗:“這個茶樓是小康自己裝修的嗎?這租金都是她自己出的嗎?”
小麗沒有回答他,剝了一?;ㄉ?,塞到陸曉峰嘴里,笑著說:“別多問了,你的菜在這里?!闭f完就倚靠在陸曉峰的肩膀上……
陸曉峰趕上來拉小康的時候,小康只是輕微地掙扎了一下。陸曉峰之所以這么大膽,是因為他覺得小康對他有好感。同時,她也不好意思弄出動靜來,怕讓姐妹們看到了。她畢竟是老板,是大姐。
陸曉峰抓住小康的手,把她拉進“蘭”包廂。他早已觀察好了,這間包廂的房門正對著大門口,從那扇玻璃窗里,可以看到大廳和其他包廂的動靜。
陸曉峰沒有看見小康和別的男人有往來。他也看到有些客人想和她親近,想占她的便宜,卻都被她一一化解了,既不失熱情,又不傷客人的臉面。他看小康的衣著大方得體,不張揚不暴露,卻恰到好處地展示了自己的身材。他更多的是關(guān)注到了小康看自己的眼神,那是一種欣賞和贊美的目光,像是在給他某種暗示和鼓勵。正因為如此,他才敢有此大膽舉動。
進了包間關(guān)上房門,小康掙開他的手。
“你干嗎呀?這樣不好,你知道嗎?”
“沒有什么,我就想跟你說說話?!?/p>
“你說話就說話,你不能動手動腳的,讓人看見了不好,知道嗎?”
“我想跟你說話,我們兩個人單獨說話?!标憰苑遄炖镎f著,伸手就要來握她的手。
小康把雙手藏在身后,背靠著房門說:“你別這樣,你去找她們聊,我要看店,我要做事,怎么能陪你?”
“我是為你來的?!?/p>
陸曉峰邊說,邊把身體逼了過來,貼近小康。小康趕忙用手抵住他的雙肩,把臉轉(zhuǎn)向一邊,喘著粗氣,一副焦急的樣子。
“你是什么樣的人,我怎么知道?我也不想知道?!?/p>
“我就是想找一個談得來的人,在下班了之后,可以一起聊聊天、說說話?!?/p>
“你別這樣,你這樣會讓我在小麗面前不好做人的。我現(xiàn)在就給小麗打電話,叫她過來?聽話。”
“別打,她來了我也不理她。我是不會去招惹她的?!?/p>
“那你就來纏我?我好欺負是嗎?”小康很委屈,聲音都變調(diào)了。
陸曉峰的心軟了,他不忍讓小康難受,趕忙說:“我不是喜歡你嗎?”
“我不要人喜歡我,我也不要你的喜歡。”
“哎喲,這么漂亮的人,真的不要人喜歡嗎?”陸曉峰說著,訕笑著去摟她的腰。
他聽鄧鵬說過,男人就要主動。遇上喜歡的人,一定要主動大膽,否則就錯過機會了。他不知道鄧鵬對他說這樣的話,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他對小康的好感。鄧鵬也說過,對付小康這樣的女人,是需要花費時間和精力的,不過他可沒有這個耐性。
陸曉峰果然大膽地用雙手環(huán)住小康的腰肢。小康的腰軟軟的,像她的聲音一樣柔綿,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往懷里攬??墒顷憰苑暹€是不敢,他有些動情地說:“你知道嗎?第一次看到你時,我就喜歡你了。我就喜歡你這樣的人?!?/p>
“鬼話,第一次見面就會喜歡一個人?!?/p>
“真的。我看中你的清純,你的簡單?!?/p>
“哦,你是說我簡單,說我傻?”
“哪里。我是說你的穿著,你的打扮,看著簡單,卻能透出你的純樸本質(zhì)來,這是我最喜歡的。還有茉莉花,在你的身上,都是茉莉花的香味,我太喜歡了?!?/p>
“哦,你是喜歡茉莉花。那我送你一罐。”
“不是,我是喜歡你這個人。喜歡你像茉莉花一樣,又小巧、又香甜的人?!标憰苑遐s忙一邊糾正,一邊摟緊她的腰。
小康沒有推他,他感到小康的手似有似無地搭在他的腰上了。
到了這一步,陸曉峰束手無策了,他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辦。也許是他那所謂的尊嚴在作祟吧。他稍一遲疑,小康便掙脫出他的懷抱,拉開房門走向前臺。
陸曉峰沒有追趕她,他默默地看著她快步離去,長裙在她的身后飄揚著,像蝴蝶在舞動彩色翅膀。此刻的小康,就像他小時候看到一只停駐在草叢上的彩蝶,他想捕獲它,卻不敢靠得太近,怕把它驚飛了。
男性的荷爾蒙,在陸曉峰的身體里肆意地沖撞,在漫漫長夜,在醒來的每一個清晨。
打開電視機,電視里正在播放本市“掃黃打非”的新聞,女記者握著話筒,對著鏡頭報道公安局和電視臺聯(lián)合行動的成果。他一下子想到了小康。小康是什么樣的女人?她靠什么生活?靠那間茶樓嗎?一個外來的女人,有能力經(jīng)營得下這個茶樓嗎?再看她那里的生意,根本就不算好,也沒有看到她刻意去攬客,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像是在打發(fā)時光。
他曾經(jīng)悄悄地上過三樓,三樓沒有像一樓二樓一樣設(shè)置茶室,也沒有裝修,空曠的大廳里,只有一個鋼管做的晾衣架,衣架上晾曬著女人的衣服,在亂風的吹刮下,搖晃不停。
僅有的兩間房子一間鎖著,另一間半開著門,從房門里能看到一張雙人床。被角掀在一邊,一股淡淡的香氣從房內(nèi)飄了出來,不知是香水的氣味還是茉莉花的花香。這是小康的住處,這從衣架上的衣服里就看得出來。讓陸曉峰感到不解的是,這么大的樓房,為什么只有小康一個人住,她不害怕嗎?為什么不找個人合租?如果有人合租,不僅有個伴,還可以分攤房租啊。
一聯(lián)想,他的心就沉重起來。小康幸福嗎?她的家人知道她的現(xiàn)狀嗎?以陸曉峰的經(jīng)驗,這種依賴他人的生活,最后一定是不快樂的。時間一久,就會慢慢地被人厭倦,受到傷害的只能是她,而她依然不會富有,依然不能讓她的母親和弟妹過上好日子。
陸曉峰覺得自己有責任去關(guān)心小康,讓她及時懸崖勒馬。他想用自己的經(jīng)歷去教育她,讓她像當初的自己一樣,作出正確的選擇。自己不也是不甘心坐在辦公室里終老一生而選擇下海的嗎?自己不也是從頭開始通過學習而獲得新技術(shù),使得那些大公司都來尋找自己合作的嗎?以陸曉峰的經(jīng)驗和眼光看,小康這么年輕這么聰明,是有很多機會的。在這個繁華的城市里,每天都在上演著奇跡和神話,小康為什么不能?盡管他對小康的關(guān)心存有別的私心,但當他看到一只美麗的蝴蝶正在撲向烈焰時,他怎么能無動于衷?
陸曉峰仿佛看到了她懦弱的媽媽和弟妹期盼的眼神,他不由自主地拿起枕邊的手機。
陸曉峰聽過好幾場講座,其中有一個講座很適合他對小康講。
這是一個關(guān)于女人是吃青春飯還是吃技能飯的話題。講課的老師說,吃青春飯的女人,她的價值走向是由上往下的。依賴青春和相貌去掙的錢,會越來越少,直到無人問津。而選擇技能的女人卻相反,開始會艱難一點,收入低一點,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和經(jīng)驗的增加,她的價值就會越來越大,收入也會越來越多。
他要把這個道理和自己的創(chuàng)業(yè)經(jīng)歷講給小康聽,小康是知道他的成就的。
小康應該也是在床上,電話一通,她就接了。她在一聲不響地聆聽著,陸曉峰感覺得到她聽得很認真,仿佛這是她等待已久的話題。
在陸曉峰說完之后,小康輕聲地問:“那像我這樣一無專長二無技藝的人,該選擇做什么呢?”
陸曉峰回答她:“也不能盲目行事,要針對市場的走向,還有你的個人興趣來決定。這可不是三言兩語講得清楚的。今天太晚了,我該起床了,有時間我們再說,好嗎?”
小康有些留戀地說:“那好吧,那就等你忙過了,咱們再聯(lián)系吧。我請你吃飯,好嗎?陸哥……”
小康的那一聲哥,叫得雖然輕,卻很利落,陸曉峰聽得很清楚。在這樣一個美好的早晨,一個蝴蝶一般的女孩,用茉莉花一般芳香的口氣和他交談,并親切地稱他哥,這讓他有戀愛般的感覺。
忽然,愛人溫柔的眼神和往日家庭的甜蜜浮現(xiàn)在眼前……
下午五點半,是工人們快樂的時刻,陸曉峰的手機響了,“小康”兩個字在屏幕上閃爍著。閃亮的名字下,有一個紅色的話筒,一個綠色的話筒。
陸曉峰凝望著屏幕,翹起的大拇指卻沒有按下去。他不知道是選擇紅鍵還是選擇綠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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