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敬東
讀先秦諸子的一些經(jīng)典論說,感覺墨子真太啰嗦了,別人一兩句話就可以解決問題,他偏要反反復(fù)復(fù)地論述個沒完沒了,過于有愛。
《兼愛》一開篇就是:“圣人以治天下為事者也,必知亂之所自起,焉能治之;不知亂之所自起,則不能治。譬之如醫(yī)之攻人之疾者然,必知疾之所自起,焉能攻之;不知疾之所自起,則弗能攻。治亂者何獨不然?必知亂之所自起,焉能治之;不知亂之所自起,則弗能治?!?/p>
譯成大白話,這特征更一目了然:圣人是以治理天下為己任的人,一定要知道混亂從哪里產(chǎn)生,才能夠治理天下。如果不知道混亂從哪里產(chǎn)生,就無法進行治理。這就好像醫(yī)生給病人治病一樣,一定要知道疾病從哪里起的,然后才能進行醫(yī)治;如果不知道疾病產(chǎn)生的根源,就不能醫(yī)治。治理天下混亂的局面又何嘗不是這樣呢?一定要知道混亂產(chǎn)生的根源,才能進行治理;如果不知道混亂產(chǎn)生的根源,就不能治理。
這段話,若是讓孔子來表達,就很可能是:圣人治天下,當知亂之所自起。倘若讓我們來寫,至少可以刪去一半。
墨子卻是先從正面講,然后再從反面講;正反論述之后,還擔心沒有講通透,于是又打比喻;比喻論證時,又是一正一反,顛過來,再倒過去,像揉茶一樣,不軟不罷休。
慈母教子,亦不過如此。
《論語》卻“言約而義豐”。很多章根本就不展開,一個觀點接一個觀點,一個理念接一個理念,一個思想接一個思想,撲面而來,看似零碎又雜亂,卻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如“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等等。故有人說:“孔子之偉大,正如一家百貨公司,貨真而價實?!?/p>
孔子的教學(xué)原則是“不憤不啟,不悱不發(fā)”,除非你發(fā)問,否則他基本不闡釋。即便闡釋,亦是三言兩語,點到為止,如同擂臺上的比武。
孔子的許多話,需要我們?nèi)ヮI(lǐng)悟,去琢磨,去推敲,去探討,而后才可能恍然大悟,故而有嚼頭,又有余味;而墨子的文字,入嘴即化,如食豆腐。
換句話說,《論語》過簡,《墨子》則過繁。過簡,會讓人費解;過繁,則難免令人生厭。從文學(xué)的角度講,簡比繁好,有留白與想象的空間?!睹献印放c《莊子》,則處于兩者之間,恰到好處。
若說孔子是百貨公司,那么《孟子》《莊子》就是專賣店了。
國學(xué)大師錢穆曾論及墨子為何這般啰嗦——墨子是一定要講到你明白為止,因為他是社會活動家、宗教家。莊子形容墨子之言是“強聒而不舍”,就是硬要對你說。若是在講臺上,墨子一定會講滿45分鐘,不拖堂就是稀罕事了,異常敬業(yè),近乎執(zhí)拗。
也就是說,他不是在做文章,而是在做宣傳、搞推銷。做宣傳、搞推銷,難免會啰嗦與令人生厭。但墨子的邏輯很嚴謹,層次也極分明。這點,在《兼愛》一文中也極鮮明。
從這個角度講,墨子是個瑕疵與優(yōu)點都很鮮明的人;若是能內(nèi)斂一點,再控制一些,他的文章就近乎完美了。
但墨子志不在此。
(摘自《新安晚報》)
宋人蘇軾云:“非人磨墨墨磨人?!钡拇_,做人宜學(xué)磨墨:不偏不倚,偏著磨墨則墨塊易裂;常磨常新,棄置不顧則易壞爛。
同時,使用墨汁,如同在世間行走:用濃墨時,要果決;用淡墨時,要緩慢;不可用冷墨,只因其無精氣神也。因此,清代書法家鄧石如說:“人品高,用墨妙?!? ?
——鑫靈《墨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