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世旭
早年聽二胡曲《二泉映月》,望文生義,以為“二泉”是兩個泉,后來到了無錫見到惠山泉,才知道“二泉”的意思是“天下第二泉”。
“二泉”得名源于唐代“茶圣”陸羽,他評定了天下水品二十等,列惠山泉為天下第二泉。隨后,許多著名茶人也都推惠山泉為天下第二泉,人們由此稱之為二泉。元代書法家趙孟頫專為惠山泉寫的“天下第二泉”,至今完好地保存在泉亭后壁上。
歷代名流對惠山泉評價很高,其中不乏為惠山泉屈居第二泉而鳴不平的。明代有位知府,盡管被冠以“天下第一泉”的一眼泉就在他的轄區(qū)之內(nèi),但他還是認為第一的桂冠應(yīng)該給惠山泉。詩人王世貞也對陸羽頗有微詞:“空勞陸羽輕題品,天下誰當(dāng)?shù)谝蝗???/p>
既然有唐朝大詩人李紳贊揚“惠山書堂前,松竹之下,有泉甘爽,乃人間靈液,清鑒肌骨。漱開神慮,茶得此水,皆盡芳味也?!庇猩钔ā叭啦柘惝悺敝淼奶K東坡把惠山泉比作乳水,建議“乳水君當(dāng)饗惠泉”,那不就足夠了?非要分個“第一”“第二”有多大的意思呢?何況那個號稱第一的泉連當(dāng)?shù)禺?dāng)時的父母官也不認可呢。
好勝心是世間萬物的天性。老虎爭第一,是要爭當(dāng)大王;樹木爭第一,是要爭奪陽光;豪杰爭第一,是要爭霸江湖;商家爭第一,是要爭取財富……于是,到處是天下第一長、第一寬、第一高、第一大、第一美……個個睥睨萬方,唯我獨尊。
卻也有不把“第一”當(dāng)回事的,甚至覺得“第二”挺好。
某年從林語堂女兒的回憶錄里讀到林語堂《誰最會享受人生》一文中的一段文字:“我們承認世間非有幾個超人——改變歷史進化的探險家、征服者、大發(fā)明家、大總統(tǒng)、英雄——不可,但是最快樂的人還是那個中等階級者,所賺的錢足以維持獨立的生活,曾替人群做過一點點事情,可是不多;在社會上稍具名譽,可是不太顯著。只有在這種環(huán)境之下,名字半隱半顯,經(jīng)濟適度寬裕,生活逍遙自在,而不完全無憂無慮的那個時候,人類的精神才是最為快樂的,才是最成功的?!?/p>
這段文字可以說是林語堂的人生宣言,也是他的人生寫照:“我在中學(xué)以第二名畢業(yè),在圣約翰亦然。畢業(yè)第二名似是我一生學(xué)校教育中的運氣……我相信如果我肯在功課上努力一點,便不難得到冠軍,不過我不干。第一,我向來對于課程不太認真;其次,凡做什么事我一生都不愿居第一的。”
林語堂先生說話謔而不虐,頗有妙悟。他的平和雍容的幽默作為一種人生姿態(tài)和文化格調(diào),頗有現(xiàn)實價值。
“第二”并非實指“二”,而是一個概念,表示“無意苦爭春”、“退一步海闊天空”、盡可能給自己多留一些空間、至少不把自己逼到絕境之類的意思。
由此看來,“天下第二泉”一點也不委屈,反而是那些自己標(biāo)榜“天下第一”的種種,顯得冒傻氣。
(摘自《今晚報》)
鄭板橋那幅“難得糊涂”的書法作品,許多人供于廳室。在多數(shù)當(dāng)代人看來,“難得糊涂”似乎提供著一種輕松超脫的生活觀,不管大事小事,公事私事,一概糊涂了之,好不快活!
其實,依我細想,鄭板橋所謂的“難得糊涂”,不過是表達了一種對偏激的抑制欲望,即:對事不要過于執(zhí),對人不要過于知,對理不要過于信,對情不要過于迷。
——《“糊涂”“難得”》劉心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