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落

當我還是孩子的時候，最盼望每一次父親出差回家。他的見識會變成一件又一件禮物，豐富我對世界的幻想。

在那個網購還沒有普及的年代，我從父親的禮物里汲取著不同城市的營養(yǎng)。例如，北京有香噴噴的烤鴨，內蒙古有濃郁鮮美的牛肉，新疆有五顏六色的葡萄干……這些食物加深了我對這些城市的印象，它們是美味的、神秘的，是父親去過的地方。

2007年，父親出差去成都，帶給我一袋張飛牛肉、一張都江堰的明信片和一件熊貓背心。成都是中國十大古都之一，歷史悠久，人文與自然景觀相輔相成，我從這些禮物中便能窺得其魅力。

我的熊貓背心上有一個熊貓頭造型的帽子，這件衣服被我的小學同學艷羨許久，后來上高中了，我也沒怎么長肉，這件背心還能翻出來再穿穿。直到熊貓頭掉了一只“眼睛”，成了“獨眼熊貓”，我怎么也找不到合適的紐扣當它的眼睛，才戀戀不舍地將它放在箱底。

高考后，父母為了鍛煉我獨立生活的能力，讓我安排一次家庭旅行，而我把旅行的目的地定在了令我魂牽夢繞的成都。

我有模有樣地訂酒店，買車票，還帶著父母報了一個旅行團，美其名曰“專業(yè)的事要交給專業(yè)的人做”。他倆笑而不語，天剛蒙蒙亮就打著哈欠跟我上了旅行團的小巴車。

旅行路線里規(guī)劃了都江堰和青城山兩個景點。跟著導游沿著岷江江岸走了許久，我才意識到，原來都江堰還是那個都江堰，它依舊哺育著這片土地上的人們，雖然經歷過天災人禍，但它還是頑強地跨越了兩千年的時光留存了下來。成都也在我的腦海里越來越清晰，它不只有張飛牛肉的好吃味道和深受孩子喜歡的熊貓模樣。

到了自由活動時間，我們一家三口各有各的想法，因此各自行動起來。而極其巧合的是，我們仨在青城山的道觀門口相遇了，父親正將一塊小懷表往母親衣兜里揣，看見我后，又掏出一根手鏈往我手腕上套。我連忙躲閃，不想被這條不知道是什么材質的東西套住，心想：景區(qū)里的東西可比網購貴多了，父親怎么會在這兒買。

父親察覺到我的躲閃，有些失望。母親暗地里戳了我?guī)紫?，我只好勉為其難地接受了父親的禮物，嘴上說著“謝謝老爸”，可心里還是在責怪他亂買東西。我不再是那個期待父親出差回家，給我?guī)ФY物的小孩了。隨著網絡技術與交通運輸?shù)陌l(fā)展，別說全國各地的特產，就連來自世界各地的稀罕物，如今都能輕易在網絡上購買。我實在瞧不上父親在景區(qū)里買的這些東西，明明隨時可以在網上以更低的價錢購得一大堆。

那天回到酒店，母親私下找我談話：“你怎么這么不待見你爸爸的禮物呢？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呀？”

我啞然，我以前是怎么對待父親的禮物呢？是滿心歡喜，是珍惜萬分，2007年的那張都江堰明信片至今還放在我的床頭柜。然而，父親的禮物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不被我期待了呢？

當我反應過來時，赫然大驚。泰戈爾寫道：“愛的禮物是不能贈送的，它期待的是為對方所接受。”我長大了，在父親面前有了自以為是的見識，習慣了他對我無限的包容和偏愛，竟將禮物的心意棄之不顧。

時間真是奇怪的東西，將期待父親禮物的孩子變成挑剔的孩子。但幸運的是，那個挑剔的孩子及時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正在尋回小時候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