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鳳珠

“??如果不做記者的話，人生可能沒有這么多波折，但人生也就沒有這樣的厚度?！卑倌觑L雨人生路，親歷并報道新中國開國大典的《人民日報》原農(nóng)村部主任季音（原名：谷斯欽），曾向幼子谷一民如此回首一生的動蕩與抉擇。

不滿20歲，從“人間煉獄”江西上饒集中營成功越獄，季音于96歲的耄耋之年，回顧這一場驚心動魄的歷程，寫下1.4萬字的長篇回憶錄《越獄記》；在1949年10月1日禮炮鳴響的天安門廣場，作為《新華日報》特派記者的季音年僅26歲，他的名字卻伴隨記錄開天辟地歷史事件的一系列報道，永遠載入新中國的史冊。

2023年國慶節(jié)前夕，來自人民日報社、新華日報社的多名媒體同仁，相聚在位于人民日報社家屬院的季音家中，為老人慶祝百歲壽辰。這是一場具有歷史意義的紀念儀式：從暗無天日的國民黨集中營，到炮火紛飛的解放戰(zhàn)爭戰(zhàn)場，再到開云見日的新中國誕生，他是迄今健在的唯一一位親歷者、報道者。

百年春秋過，道義寄筆端。人民日報出版社第二編輯中心主任林薇送給季音的百歲壽誕禮物，是由他所著、人民日報出版社近期出版的新書——《我把真相告訴世界》。在2024年新中國成立75周年之際，閱讀這本紀實共和國誕生前夕、硝煙彌漫解放戰(zhàn)場的新聞作品集，具有特別的意義——

今年正逢期頤之年的季音，將作為戰(zhàn)地記者的親身經(jīng)歷、歷經(jīng)崢嶸歲月的青春印記，凝結(jié)成《越獄記》《第一槍》《北京十日》等40余篇實錄歷史的采訪報道，也以百年非凡人生，寫就了一部見證時代的世紀傳奇。

親歷開國大典：

晝夜不歇，度過“北京十日”

“夜戰(zhàn)！??白天活動，晚上寫稿。寫好以后??發(fā)電報回去，??睡覺都睡不成。??興奮，忙也無所謂了！”刊載開國大典報道的《新華日報》版面，被精心塑封，由記者劉春從江蘇帶至北京，送到季音面前，勾起一段難以忘卻的歷史記憶。

??1949年9月21日至10月1日，從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開幕式，到天安門廣場的開國大典儀式，皆有季音在現(xiàn)場留下的足跡。他牢牢把握這千載難逢的歷史機遇，親身參與新中國成立的10天晝夜不歇，將一篇篇精彩絕倫的報道陸續(xù)發(fā)回《新華日報》。

“一本公開發(fā)行的小冊子，很薄?，F(xiàn)在回頭看，這么大的事件，他寫的內(nèi)容多重要！”這些記錄歷史翻天覆地時刻的報道，后來以《北京十日》為名結(jié)集出版，生于1957年的谷一民找到了一本。閱讀這些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新聞作品后，他曾向父親發(fā)表感想：“我覺得寫得??挺簡單的?！?/p>

因為解放戰(zhàn)爭還沒有結(jié)束?！半m然這邊舉行開國大典了，但是那邊仗還沒打完?！奔疽魧懙眉奔泵γ?，心中想著，還要趕回戰(zhàn)地去報道。通訊條件也是制約，“要一個字一個字地發(fā)電報，不可能像現(xiàn)在這樣詳寫，只能寫得盡量簡潔”。季音曾向谷一民回憶，他是專門帶著一名電報員去參加開國大典的。“把文章給電報員，由電報員發(fā)回去，江蘇《新華日報》等著他的稿子?！?/p>

用倚馬可待的速度，寫出文采斐然、情感濃烈的報道。新中國開國典禮舉辦時，許多報社尚未成立，能夠親身見證的記者更是鳳毛麟角。而生于1923年的季音甚至沒有讀過初中，卻將開國大典的場景描寫得細膩生動，富有現(xiàn)場感、感染力和時代穿透力。

2023年8月23日，季音百歲生日之際，人民日報出版社領(lǐng)導和編輯前去探望，并合影留念。? ? ? ? ? ??劉后柱攝

“……急雨蕩滌著幾百年來為帝國主義、封建主義所屈辱的祖國大地，雷雨聲和禮炮聲轟成一片，分辨不清，直到毛主席走上主席臺，宣讀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開國文獻——開幕詞時，云收雨停，滿天星斗?！绷洲碧貏e將《北京十日》作為精華篇章收入新書。她感嘆于季音深厚而精湛的文字功力，“很會講故事，完全靠自己的觀察、領(lǐng)悟”。自然現(xiàn)象與時代節(jié)點的偶合，化作季音筆下的巧妙譬喻：晴朗的新中國誕生在歷史的暴風雨后。

走過無悔人生：

風骨不移，觸摸“時代脈搏”

人民網(wǎng)原副總編輯祝華新送給季音的百歲壽誕賀禮，是厚厚一本新聞作品集。他將季音發(fā)表在《人民日報》的35萬字報道，從人民日報數(shù)據(jù)庫中逐一調(diào)出，統(tǒng)一格式、打印裝訂，做成獨一無二的生日禮物，交給了谷一民。

“一直寫到80多歲，??退休后??老給文藝部寫評論，還寫了很多雜文、詩歌。”祝華新作了統(tǒng)計，雖然季音是1953年從《新華日報》調(diào)至《人民日報》的，但是最早刊發(fā)在《人民日報》的作品寫于1947年。

新聞報道，書寫時代和音。在季音為《人民日報》所寫的稿件中，尤以反映農(nóng)業(yè)農(nóng)村發(fā)展與改革開放歷程的一系列報道，影響最為廣泛深遠?！啊度嗣袢請蟆逢P(guān)于農(nóng)村的報道，??在中國的改革開放進程中占有重要地位。季老是報道新中國農(nóng)村改革開放的??領(lǐng)軍人物之一！”人民日報社華東分社原總編輯吳長生1983年進入報社，分配到的第一個部門就是季音擔任主任的農(nóng)村部。

在吳長生的記憶里，季音??在《人民日報》采編一線工作的全部時間，只有10年左右?！?958年以前大約有??四五年，后來被錯劃為‘右派，??一下子耽誤了20年，1978年才重新開始。記不清是1984年末還是1985年初，由于??老領(lǐng)導覺得他為人正派、識人有眼光，就把他調(diào)到了報社人事部門?！?/p>

對季音為文治學的堅守、為人立身的準則，谷一民耳聞目睹、深有體會。1949年南京解放后，國民黨《中央日報》由《新華日報》接管，“舊員工基本都留用了，還得給他們發(fā)工資”。季音是參與《新華日報》在南京復刊的“元老級”骨干，當時已經(jīng)進入報社領(lǐng)導層，“但是只有很少的津貼，人家的工資比他高??”。季音卻為此感到自豪，因為“不是為錢，而是抱有理想在工作”。

百年風骨不移，人至期頤不休。就在百歲誕辰前兩天，季音還自行前往人民日報社圖書館，借閱了3本書：《巴金中篇小說選》、王安憶的《眾聲喧嘩》和葉永烈的《歷史的滄?！?。他向記者介紹自己愛讀的書籍，“有文學作品，有歷史作品”。面色紅潤、記憶清晰、思維敏捷，這位百歲老人葆有超越年齡的生命力，至今仍然在文字思辨中觸摸著時代脈搏。

寧靜安然的晚年，滌蕩了歷史的疾風驟雨。《新華日報》記者張琦拍攝下百歲季音在家中讀書、思考的影像，老人平和的面容上早已不見戰(zhàn)火硝煙的痕跡，唯有鏡頭與新書，為世紀人生留存紀念，為戰(zhàn)地經(jīng)歷烙刻印記——百年歲月起伏跌宕，而他秉承理想、堅守情懷，作出推動時代發(fā)展的職業(yè)選擇，走出了富有傳奇色彩的獨特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