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海珍
時值初冬,每年這個季節(jié),正是我們皖南地區(qū)農(nóng)家腌咸菜的日子。不由得想起小時候家里腌咸菜的情景。好幾十年過去了,仍然歷歷在目,那鐫刻在心頭的兒時記憶似乎生了根。
腌菜并不復(fù)雜。先從菜地里鏟下一顆顆碩大脆嫩的白菜,放置在曬場,曬個兩天左右,白菜由翠綠變黃綠,身段似乎也苗條了一些,這樣就可以清洗了。曬癟了的白菜有韌性,洗時不會碎幫,摘下的老葉子也不能扔掉,留作封缸口用。
幾百斤的菜通常要洗上一整天。我是家里的長女,自然要有擔(dān)當(dāng),洗菜便成了我的分內(nèi)之事。當(dāng)天一大早,清晨的陽光灑在清澈見底的小溪上,波光粼粼,四周靜悄悄的。我就蹲在溪邊洗開了,菜要一顆一顆、一瓣一瓣地扒開來洗,手凍得通紅,站起來時雙腿發(fā)麻。
太陽爬到頭頂時,匆匆吃點飯再繼續(xù),就這樣一直洗到夕陽落下,炊煙升起,才挑著洗凈的菜回家。我跟在大人的屁股后面一起把菜挑回家,竹筐比我矮不了多少,挑起來經(jīng)常觸碰地面。竹筐比我矮不了多少,挑起來經(jīng)常觸碰地面。一旁的大人指著一前一后兩籮筐和中間的我說笑道:“姊妹三個一樣長(chang)”清脆的笑聲回蕩在暮色中的小山村。
腌菜缸有大有小,我家的缸口直徑一米三,深度近一米,腌菜的活通常是在晚飯后?;椟S的燈光下,父親洗凈腳,等候母親將一顆顆白菜均勻地鋪在缸底,撒上鹽,這是第一層。父親下腳的時候應(yīng)該很涼,但他從來不說,初冬的夜晚,皖南的氣候還是比較冷的,他只穿了一套棉毛秋衣,單薄的秋衣上加件背心。
母親一層一層地鋪,一層一層地撒鹽,父親一層一層地踩,配合默契,沒有言語交流,只有吱吱的踩菜聲。漸漸地,父親頭上沁出了密密的細(xì)汗,腳下滲出了濃濃的鹽水。父親利用身體的重量和踩的力氣,把菜踩得很緊實,排空了菜與菜間隙里的空氣,這樣能更加入味,持久保存。
母親鋪菜的時候,父親會坐在缸邊凳子上休息片刻,雙腳架在兩邊缸沿上,我會遞杯熱水過去。
幾小時下來,三四百斤的白菜就濃縮在一只大缸里了??焱旯r,還會塞進一些洗凈的新鮮白蘿卜。結(jié)束時,在缸口密密地鋪上一層厚厚的老菜葉,再壓上一塊重重的大石頭,以便更好地隔絕空氣,最后蓋上木制的蓋子。
大約十天以后就可以吃了,掀開缸蓋,挪開石頭,扒過老菜葉,就露出了黃燦燦的腌咸菜。脆脆的,鮮鮮的??梢灾苯映?,也可以佐以其他食材或佐料吃??梢詻霭?,將菜幫切成小塊,拌上紅紅的剁椒,淋上香香的芝麻油;可以炒著吃,可單炒,也可輔佐其他的菜炒,炒百葉、炒肉絲。尤其是過年的時候,咸菜燉老豆腐也是一道美味,放在自家養(yǎng)的黑豬肉里紅燒,那可是無與倫比的人間至味呀,真讓人饞涎欲滴……
這缸菜要吃上一年。因為腌得多,也可以撈出一部分曬成大家耳熟能詳?shù)拿犯刹?。因為腌的時間長,還能衍生出另外一種味道獨特的“臭菜”,它經(jīng)過發(fā)酵,帶點糊糊的質(zhì)感,黢黑黢黑的。吃時,舀上一大碗,加幾小塊豆腐,一勺水磨辣椒,一勺豬油,擱在飯頭上蒸一蒸,農(nóng)村的大柴火灶,蒸氣足,特別入味。這種聞著臭吃著香的美味,至今仍是我們皖南地區(qū)飯店的招牌菜。它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千里飄香”,足見人們對其鐘愛的程度。現(xiàn)在的人們注重養(yǎng)生,有人說這種古法腌制的菜沒有任何添加劑,在發(fā)酵的過程中會產(chǎn)生豐富的益生菌,對人體非常有益。好多農(nóng)村長壽老人,吃了一輩子咸菜,身體依然硬朗,也許就有腌咸菜的一份功勞呢。
歲月流轉(zhuǎn),父母已遠(yuǎn)去,我也成了愛懷舊的老人。當(dāng)初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吃厭了的咸菜,如今對于久居城市的我卻是回不去的鄉(xiāng)愁!好想做一個長長的夢:媽媽在鋪菜,爸爸在踩菜,而我在夕陽中,挑著擔(dān)子走向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