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棣印
戴安瀾將軍是著名的抗日將領(lǐng),他于1942年初入緬遠征,但因中英之間協(xié)同不力,后路被日軍截斷,戴安瀾只能率部隊從野人山突圍回國。在突圍過程中,戴安瀾不幸身中數(shù)彈,后因缺乏藥物治療,傷口感染,于1942年5月26日傷重犧牲,年僅三十八歲。
戴安瀾將軍出身寒微,父母均以農(nóng)為業(yè)。其能入學破蒙,并進入黃埔軍校就讀,多仗遠房叔父、時任粵軍團長戴端甫的支持。當戴安瀾將軍率軍遠征時,戴端甫正抱病在床。戴安瀾雖身處異國他鄉(xiāng),卻時常掛念這位有再造之恩的遠房叔父,并叮囑妻子早日回去照顧。2月13日,戴端甫病情加重,戴安瀾身處異國,仍命家人四處尋醫(yī)為其醫(yī)治,無奈無力回天,戴端甫于2月28日去世。3月1日,在入緬路上的戴安瀾聞此噩耗,悲痛欲絕:“余經(jīng)打擊昏沉,悲痛欲死,送客去后,即痛哭失聲。噫!余今后欲再見親色笑不可能矣,嗚呼痛矣!”情真意切,讓人感懷。
戴安瀾從黃埔軍校畢業(yè)后即加入國民革命軍,從此再少歸家。在其為國浴血奮戰(zhàn)時,家中事務均由夫人王荷馨一手操持,兩人自小青梅竹馬,后遂結(jié)為一生之伉儷。王荷馨雖為農(nóng)村婦女,未接受過系統(tǒng)教育,但戴安瀾對其并無絲毫輕視,始終不離不棄。在同古保衛(wèi)戰(zhàn)最激烈之時,戴安瀾為一表自己決死之心,奮筆寫成遺書一封。其中提及妻兒,滿是丈夫的柔情:“你們母子今后生活,當更痛苦,但東、靖、澄、籬四兒,俱極聰俊,將來必有大成,你只苦得幾年,即可有福,自有出頭之日矣,望勿以我為念……我要部署殺敵,時間太忙,望你自重,并愛護諸兒,侍奉老母!”而后,戴安瀾又給三位兄長、朋友寫信,望其在自己犧牲之后照顧好自己的妻兒。也只有在這時,他才會表露出自己在妻兒面前悄悄隱藏的不舍和掛念。他在致“子模、忘川、爾奎三位同鑒”的信中說:“我們或為姻戚,或為同僚,相處多年,肝膽相照,而生活費用,均由諸兄經(jīng)手。余如戰(zhàn)死之后,妻子精神生活,已極痛苦,物質(zhì)生活,更斷來源,望兄等為我善籌善后。人之相知,貴相知心,想諸兄必不負我也。”
戴安瀾與王荷馨共培育了三男一女。長子戴覆東,意為覆滅東洋;次子戴靖東,意為平靖東洋;幼子戴澄東,意為澄清東洋;女兒戴藩籬,意為筑起藩籬,以拒日寇。名短情長,戴安瀾的拳拳報國之心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雖然長年在外征戰(zhàn),但戴安瀾始終心系家中的四個幼兒。戴安瀾在滇南駐訓時,家中母子突生急病,尤其是次子靖東,不僅高燒多日,且經(jīng)常咯血,病情嚴重。戴安瀾通過電話得知此事,頓時焦急如焚。但又因自身職責無法回去看視,愧疚非常,“余因責任所寄,不能回去侍養(yǎng)母親病況,看視孩子,真愧為人子,愧為人父”,乃至連續(xù)數(shù)日失眠。終于在出征之前,戴安瀾得以抽空返回昆明探視家人。在昆明的日子里,他為妻兒四處奔走尋醫(yī),終于使得靖東病情有所好轉(zhuǎn),日記中的語句都一掃過去陰霾,倍感欣慰:“余因部隊在國門等待,不能久延,而靖兒經(jīng)余太太診治,已不復咯血,惟咳未止耳,故于二十四日由昆回防?!鄙硖巵y世,有國才能有家。戴安瀾在國與家的選擇中毅然選擇了前者,但身為兒子、丈夫、父親,他更是難以割舍對家人的責任和牽掛。從戴安瀾將軍的日記中,我們能看到那個身處異國他鄉(xiāng)的將軍眼中對家人濃濃的情感和牽掛。
戴安瀾對于自身更是嚴格要求。他平日總是早晨五時即起,起床即工作不息,直至深夜,早起稍遲或是午休稍久,在日記中即恐懼戒備,痛苦惰性太重,嚴格自律。
香煙自從傳入中國后便一直暢行不衰。但香煙中含有大量致癌物質(zhì),長時間吸食更易造成尼古丁上癮等諸多問題。直到二十世紀初期,香煙中的致癌物才被人們發(fā)現(xiàn)。在戴安瀾身處的時代,禁煙思潮尚未興起。同時,香煙還因其振奮精神的效果而被各國軍隊廣泛納入補給品??谷彰麑堊灾以趪顸h軍中素以自律和治軍嚴謹而聞名,但據(jù)李宗仁回憶:“張自忠的第三十三集團軍積習亦深,軍中煙賭習以為常。甚至張總司令本人及其部下師長劉振三等均有煙癮。”在如此大環(huán)境下,戴安瀾卻為鍛煉意志,一心戒除煙癮,視之如同寇仇,在戒煙過程中,他鬧出了許多令人忍俊不禁之事。
早在1942年1月10日,戴安瀾便在日記反思中提及戒煙,“忌煙不徹底,此乃決心不足之故”,但一直未能痛下決心戒除。直至1月21日,方下定決心:“余于今日徹底戒吸卷煙是也。余以最大決心,與最久之恒心,與煙癖搏斗!”但戒煙并非一日之功,結(jié)果今日剛下決心,第二天早起又“因煙癖而至延遲”。終于痛下決心,狠戒幾日。結(jié)果剛剛“對戒煙成績甚感滿意”,就又犯戒:“午后回來,又吸半支,后悔不已,并發(fā)誓今后絕不再吸矣?!比绱朔磸蛿?shù)次,引得戴安瀾連連自問:“豈余終不可救藥耶?”今日讀來,不禁為他的可愛姿態(tài)而發(fā)笑,原來如此堅強的人也有意志軟弱的時候嗎?
實非如此,在戴安瀾苦于戒煙失敗之時,他也同時面對著家中愛兒和叔父的病痛,面對著大軍入緬時的諸多問題。入緬作戰(zhàn)迫在眉睫,而經(jīng)費卻仍無著落,負責馱運的騾馬還紛紛患上了軟腳病。遠征他鄉(xiāng),自己和將士們對于前方風土人情甚至敵軍配置仍是茫然。正如戴安瀾所感慨:“見一切無生氣,無活氣,極為煩躁。”問題如此繁多,一切事務卻還需要依靠自己親力親為才能有所推動,壓力之大,可想而知。每每事務繁重之時,戴安瀾總在無意之中破戒。我們而今看來讓人忍俊不禁的戒煙經(jīng)歷,其背后則蘊含著一個“戰(zhàn)場救火員”的焦慮和無奈。
而后戰(zhàn)事愈烈,戒煙漸不了了之。但戴安瀾仍常常在日記中自省,直至于日記的最后一頁,他仍在自我反?。骸坝嘟斩喔胁贿m,此尚不為惡,所最怕者是精神之衰老與意志之頹唐,余自問以一寒士,今日竟能上邀統(tǒng)帥之垂青,官兵之擁戴,本應奮發(fā)有為,何以竟致意志頹唐,此乃極大之損害,今后非力去此病不可。而生理之病,乃余素不注重攝生之故,后當戒之!”而后由于戰(zhàn)局急轉(zhuǎn)直下,第200師被迫轉(zhuǎn)移,通過野人山回國。一路坎坷,戴氏日記也隨之暫停,本待歸國之后再復記錄,誰想由此便是絕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