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功亭
高中畢業(yè)那年,我剛好十八歲。
高考剛過,分?jǐn)?shù)還沒下來,渾身輕松無比,我和三桂像逃出牢籠似的四處亂竄。蝦子沒考好,有點心神不寧,終究禁不住三桂的勸說,加入到我們的行列。
蝦子高度近視,生就一副慢性子,與我們并不那么合群。然而,興致盎然的我們顧不了這些了。蝦子心腸好,每逢星期天回家,總帶點自家做的藕片、辣醬之類的慰勞我們,我們對他一直心存感激。
可真把他帶出來我們又后悔了,蝦子動作笨拙,總跟不上我們。我笑著對他說,要是有根繩子把你拖在我們車后才好。蝦子尷尬地笑笑,沒吱聲。
我們的車速因為蝦子慢了下來,三桂臉上消了許多興致。好在一路好風(fēng)景,我們談笑風(fēng)生,倒也沒有多在意。
誰知沒走多遠(yuǎn),又出岔子了,蝦子毛手毛腳把車鏈卡到大套里了。三折騰兩折騰,天就要黑了。我們加快車速,直奔渡口。渡口早已空空蕩蕩。
我們著急起來。欲渡無船,想回頭,遙遙幾十里路,實在是吃不消。我們都責(zé)怪蝦子,蝦子低著頭,一聲不吭。
這時,蝦子突然冒出一句:“有船!”
我們側(cè)耳聽,果然是一只機(jī)船突突突地開來。我們吊起嗓子求援,沒回聲。其實也不能怪人家,那么大的貨船正急急地趕路,如何幫得了你的忙?
天陰沉沉的,黑暗一股腦兒壓下來,葦蕩里沙沙的響聲叫人心里怯怯的。
我們準(zhǔn)備回頭。這時蝦子又叫:“燈!說不定有船了!”
我們屏氣凝神,河水嘩嘩響,定神細(xì)看,原來是幾個小孩在捕蟹。我們愈加埋怨起蝦子來。
我們最終只能往回趕。單薄的衣服實在無法忍受這冰冷的夜風(fēng),那天晚上幾十里地不知道是怎么騎的。只記得到了蝦子家,我們吃的面條,沒人少于三碗。我們到蝦子家時,蝦子父母早睡了,是蝦子自己動手做的飯。我們一直想不通,騎車早騎不動的他哪來那么大的韌勁。
送我們出門時,天已經(jīng)放亮。蝦子拉拉我和三桂的手,動動嘴巴,終未說什么,眼里卻閃著淚花。
我們都有些悔??梢膊荒苋治覀?,誰叫他笨手笨腳的。
幾年以后,同學(xué)“妖精”又邀請我們?nèi)ニ彝?。我和三桂騎車去了,這次我們飛車疾馳,太陽沒落就順利過了河,趕到“妖精”家。
酒菜上桌,吃得挺開心。我們聊起難忘的中學(xué)生活,又各自談了大學(xué)里的趣聞軼事。談了會兒,我突然想起十八歲的那個暑假,那晚的渡口。
我們問“妖精”蝦子的事?!把闭f蝦子當(dāng)年沒考上,以后的事就不知道了。我們心里愈加不安,便四處打聽。結(jié)果令我們不寒而栗。
蝦子那年沒考取,又堅持復(fù)習(xí)了兩年,還是名落孫山。第一年沒考上,家里就不讓他復(fù)讀了。是他叔叔供他上的第二年,又沒考上。第三年,他一邊打工一邊復(fù)習(xí),把希望全部寄托在這一年。
分?jǐn)?shù)下來的當(dāng)晚,他就不見了。有人說他卷鋪蓋去了西北,有人說他隨著那場偷渡潮出國了,還有人說那年一帆河下游發(fā)現(xiàn)的那具尸首有點像他。
我們都傻了。我心里憋得難受,眼睛熱熱的。三桂已落下眼淚。
剎那間,那晚的渡口又浮現(xiàn)在我眼前。
我并不相信蝦子會那么想不開,以他的韌勁,是否能闖出一片天地也未可知。
若能重回那晚渡口,我又該跟蝦子和我自己說些什么呢?十八歲,一段全新的人生開啟,或一帆風(fēng)順或跌宕起伏。渡口風(fēng)塵人不息,岸頭車馬日相催。人海茫茫,歲月遷流。時光的渡口,我們只是過客,無需駐足傷情。珍惜沿途風(fēng)景,期待彼岸花開,說不定哪一天,我們就會相聚在某個渡口。
(本刊原創(chuàng)稿,“寫給我的18歲”主題征文大賽二等獎,四季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