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禾子
郭柯宇是土生土長的北京姑娘,“北京女孩都挺敞亮的,沉得住氣,什么行什么不行都挺痛快的,物質(zhì)上也不是特別有要求……哎呀,我也別把自己說得這么好”。這個帶著傳奇色彩的曾經(jīng)的“少女影后”,在經(jīng)歷過人生的種種之后,近兩年因?yàn)樗摹靶宰印倍缓芏嗳诵聬凵?。她有著?dú)特的自我表述,有真切的人生思考,有靈動的生活感知,而這些都與她在北京城“天然”的成長經(jīng)歷有關(guān)。她用言語跟我們描述了一個質(zhì)樸親切的北京城,又用筆寫下了諸多細(xì)膩的成長故事,順著她深厚的情感根基,我們可以看到這座城更多的模樣……
我還是喜歡北京,因?yàn)檫@里有我很多的情感和回憶。
每次飛機(jī)一落地北京,尤其是在冬天時,那種干燥的、凜冽的、光禿禿的氣息直撲而來,讓我頓覺親切和有安全感。北京的氣候談不上多么宜人,我生長在這里,作為老北京的我,到了冬天嗓子也會因北京特有的干燥而感到不舒服,鼻子偶爾流鼻血。以上也是一些外鄉(xiāng)人初來北京時共有的痛點(diǎn),但對我而言這就是“窩”的感覺。有時候我到南方,空氣濕潤,皮膚、喉嚨都是舒服的,但會因水土不服,所以頭幾天有時會拉肚子或者皮膚過敏,需要摸索應(yīng)對,應(yīng)對各種小狀況的不熟悉感,會有陌生的味道隱在其中;出國玩,更多是開心新奇,流連忘返的感覺也肯定有,可讓我長期住在某處景色很美的異鄉(xiāng),時間稍久,心里就開始空落落的……可能每個人的歸屬感都是下意識已經(jīng)刻在骨子里了。故鄉(xiāng)吧……大概就像孩子和母體親近的一種本能。
在我兩三歲的時候,我們家從西城區(qū)的松柏胡同搬至了父母單位分配的位于小西天牌樓里面的志強(qiáng)園樓房。現(xiàn)在小西天積水潭算是市中心的位置了,而那時候,我和母親坐公交車到了豁口新街口一帶就要下車步行了,因?yàn)樵偻弊吖痪筒煌ㄜ嚵?。還記得我跟著母親一路拿著盆、桶、抹布等工具去收拾新房子,四周很荒,都是土路,周邊都是叫什么索家墳、鐵獅子墳,聽聽這些名字,再伴隨著周圍菜地里爛白菜的味道:心里卻是喜悅的,因?yàn)槲覀円患乙∵M(jìn)樓房了,是在自己的房間里就有廁所的房子。那時候冬天一到,鄰居們就開始在樓下挖坑,大家打算把自己罐好的西紅柿醬、大白菜等備冬食物存放在里面,上面蓋個破舊的大棉被,這是我們集體的“冰箱”。80年代北方的冬天瓜果蔬菜匱乏,所以從入秋開始,母親會從廠子的醫(yī)務(wù)室里撿回一些廢棄的葡萄糖空玻璃瓶,回家洗干凈,再熏蒸—下消個毒,然后喊我跟她一起做西紅柿醬。那時候的西紅柿沒有現(xiàn)在顏值高,但味道好,我喜歡幫母親把燙好的西紅柿逐個剝了皮,塞進(jìn)瓶中,一個下午只專注做這一件事,想到這里感覺嘴巴里都是酸滋滋的味道。當(dāng)時的鄰里間互借平板車,大家輪流去囤大白菜,買個幾十甚至上百顆很正常。過年節(jié)時,父親會買上一大塊凍得硬邦邦的羊肉,拿做木工活的刨子把肉一推一推刨成肉卷兒,然后一家人圍著大煤氣罐,把爐子調(diào)成小火開始涮火鍋,涮的東西和現(xiàn)在沒法比,相對單一,白菜、羊肉、凍豆腐,但是年味好濃。
那個時候吃的東西沒有現(xiàn)在豐富,玩的玩具也比不過我兒子的,可當(dāng)時樓上樓下的小孩子們比現(xiàn)在的孩子都會玩?,F(xiàn)在的孩子們在線上打游戲偏多,我們更多是在線下的游戲里‘打”。夏天我們會吃串串紅的花蕊,淡淡的甜,偶爾會嘬進(jìn)一只和我們一樣饞嘴的螞蟻。我們會把夏天路邊到處盛開的野紫茉莉串成花串戴在頭上假扮王熙鳳或女兒國國王,把指甲草的花瓣用白礬搗碎,用針把搗爛的花泥敷在指甲蓋上,半個小時后指甲就會變成橘紅色了,小孩子們的美甲之心動得好早。我們縫沙包、磨紅磚面的粉、滾鐵環(huán)……現(xiàn)在的孩子兩三歲的時候就被家長帶著出國開眼界,我后來問過我兒子,他說不記得小時候出去玩的那些事兒,這真讓我只好給他一個大大的白眼。對于北京玩的地方,他印象很深的一個是順義那邊的奧林匹克水上公園,在門口租一個兩人騎的自行車或者高爾夫球車,在里面開始他的自駕游。公園一圈很大,人也不是很多,里面有個很大的人工湖,他愛在湖邊找石頭,深深地陷入尋寶的執(zhí)念中,就這么玩能玩上大半天。順義還有個地方叫“舞彩淺山”(舞彩淺山濱水國家登山步道),北京的秋天大家都會想去香山賞紅葉,往往會遇到大堵車的時候,不如換個目的地,去舞彩淺山。舞彩淺山跟它的名字一樣,山上可以看到層次豐富的顏色,油畫一般,我們有幾個秋季都是去那里賞紅葉,帶上幾片葉子回家和孩子一起動手做書簽,落款附上它來自哪一年的秋季。
北京的公園很多,大小風(fēng)格不一,遍布各個區(qū),一直維護(hù)得很好。我中學(xué)在北太平莊附近,所以常去的是雙秀公園,里面的景致有點(diǎn)禪意感,到現(xiàn)在也幾乎沒怎么變。父親那時候剛有了海鷗相機(jī),總拿我當(dāng)模特去里面拍照,我看如今也是小眾網(wǎng)紅的取景地。
對北京開始有“都市”的感覺是在14歲的時候了,我第一次拍戲,在里面扮演一個女中學(xué)生,拍攝場景遍布北京許多地方,才知道北京原來不小呀。印象很深的是秀水街,那時候的秀水街是完全在戶外的,好長的一條街,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沒空調(diào)沒暖氣,還經(jīng)常能看到各路明星,大概是因?yàn)槟菚r候的秀水真能淘到原單、外貿(mào)、戶外貨,真絲的、編珠的、蘇繡的……所以文藝圈的人喜歡逛,大冷天的也攔不住來淘貨的人們,摩肩擦踵的,說俄語、說英語的,砍價時花樣百出?,F(xiàn)在的購物越來越傾向于網(wǎng)購,但是我對老的商場還是有感情。我的第一條牛仔褲是姨媽在地安門商場買給我的。大年初一時,商場里擠滿人,新年氣氛高漲,我姨帶著我和我妹在人群里擠來擠去的,買到了這一條牛仔褲,50元,好貴呀,當(dāng)時覺得。我就一直穿,穿到褲子都變硬了,也舍不得洗,有種要把50元自助餐吃回來的感覺?,F(xiàn)在我姨還在地安門商場對面的一條叫北兵馬司的胡同里住,聽家里老人說那里似乎原來是張作霖養(yǎng)馬的地方。北兵馬司胡同緊挨著南鑼鼓巷,跟從前比,現(xiàn)在的南鑼鼓巷變成了旅游景點(diǎn),到處都是人。姨媽歲數(shù)也大了,雖說不太習(xí)慣每天巷子里那么多人,但是住了大半輩子,關(guān)上自己小家的門還是覺得很舒服自在。
現(xiàn)在逢年節(jié)的時候大家喜歡去郊外的一些農(nóng)家樂,慕田峪長城下面有一個地方叫瓦廠聽說它的創(chuàng)始經(jīng)歷是:一個老外到長城來游玩,一下子被中國偉大的建筑震撼了,于是決定留下來:后來他愛上了一個中國女人,二人決定把家安在長城腳下。他們改建了很多村房用于自住和出租,也就是現(xiàn)在形成規(guī)模的瓦廠酒店和民宿。我和同學(xué)、同事們的聚會都曾去過那里。瓦廠離長城很近,白天爬完長城,日落回到小院,大家可以準(zhǔn)備起燒烤;中秋可以賞月,晚上能見度好的時候還能看到長城如臥龍般的身影;春節(jié)可以帶上食材、窗花彩燈,在那里和親朋好友來個溫馨聚會,大家一起包餃子、包湯圓,暢聊歡歌,留下美好的回憶。
北方人好面食,我知道的有兩家特別好,一個在鼓樓大街那邊,叫“鼓樓饅頭”。這家店有手搟面、饅頭、糖三角等很多面食,我母親最愛他家的豆包,愛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她拿買菜的小拉車去買豆包,一買一個小拉車。因?yàn)楝F(xiàn)在我們不住在市區(qū),所以她只要去市里,就會買許多豆包拉回家放冰箱里凍上,吃之前上鍋蒸—下,當(dāng)年囤大白菜的熟悉畫風(fēng),沒辦法,確實(shí)這家豆包面香,餡兒也香,跟超市里買到的速凍面食的味道口感都不太一樣。關(guān)鍵還便宜,三塊錢手掌大的一個哦。我自己則是特別喜歡新街口那邊的新川面館,這家館子也賣各種北京的小吃,但最好吃的是涼面,從小吃到大,懷孕期間有幾次特別想這口,就打車去打包幾份回家(他家門口不是很好找停車位)。也許別人吃了后會覺得味道也就那樣,沒我說的那么好,但于我個人而言,永遠(yuǎn)在必吃榜上。
我最近在外地工作,有時會網(wǎng)購,總覺得臨時的住處是不是少了點(diǎn)什么。近期和自己做個實(shí)驗(yàn),想挑戰(zhàn)—下,看能否從三天開始,然后一周、十天、一個月,慢慢拉長時間線,觀察自己可以多久不去網(wǎng)購。在數(shù)時的過程中,會常跟自己說,其實(shí)我有的呀,會發(fā)現(xiàn)真的有很多舊物沒有物盡其用。物與人是有情感的,往大了說,城市里標(biāo)志性的建筑,一個街角、一棵樹,也許會承載很多無法估值的意義。珍愛疼惜我們已擁有的一草一木,讓它們可以陪伴我們久_點(diǎn)。
新與舊、變與不變,都有它的兩面性,一個城市也需要不斷地與時俱進(jìn)。對于故鄉(xiāng)的辨認(rèn)和思考使我對一個地方的感情不斷加深?,F(xiàn)在的北京,我的家,我的心之所往,不僅僅是一個有厚重歷史的老城,也是一個匯聚了五湖四海的人的新城,大氣、包容、多元,它內(nèi)里有強(qiáng)大的情感,舊的不會被遺忘,新的不會被排斥,都可以擁抱在一起。它也會有很多的不完美,但正是這樣的不完美讓人覺得親切,有家的溫度。它歡迎著每個人的到來,并無保留地給予他們能量和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