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拉拓

里屋說話聲不大

隔著棉布簾

仍有商量的人情世故透出

提前幾天，父親和娘

就開始盤算那日待客的菜肴

話語中，夾雜著客人的名字

以及他們喜好的口味

這顯然是一席要緊的客人

其中兩位有能喝兩口的名聲

父親提及到那瓶工農(nóng)牌的老窖

送這瓶酒的黃伯父我認識

他與父親同年，考進了掌管命運的城市

在某個部門任職的他

能弄到當年稀缺的生活物品

他們還談到路上倔強的積雪

壓低的笑聲里，似乎涉及到某位客人的隱私

他們還說了些什么

那時的母親年輕健康。清瘦的父親

很少插手地里的農(nóng)活

出門前，父親用鐵釬子捅透爐眼

外屋的土火爐重新溫暖我

那瘦小的身體，依偎著磚砌的煙道

燒水壺嗞嗞響，仿佛一縷縷的記憶

從時間的角落

回到某個潤濕的年代

晚飯后有段時間

西面的山體剛好遮住了

操場十月的落日。我們?nèi)齻€技校生

從二樓的宿舍走出，去看一場

可看可不看的電影

我們說著自己的家鄉(xiāng)話

穿過平坦的操場，懨舊的回力鞋

踢著地面細小的碎石。言談中

有人提到某位女生的長相，她的

家庭背景，她是否已戀愛

沒有風。談話在操場上傳出很遠

我點著頭贊同上鋪男生的愿望

他期待能分配到一個

女工不嫌棄，遠離危險的崗位

短暫的實習期即將結束。山下煙塵中

是早先東洋人興建的鋁廠，戰(zhàn)爭的遺跡

仍躺在操場西側的山體內(nèi)

我們暴露在碉堡黑魆魆的置槍口下

電影在校舍熄燈前散場

我們不再關心影片的結局

小人物，小角色們自有命數(shù)

一條橫穿的小路

像一支閑置的竹篙，白白浪費了

一個操場的月光

前天我去了一趟單身公寓

被遺棄多年的主樓仍然是

水刷石的墻面

我說的遺棄是逃離

我只在夢中抵達過這里。那時

三三兩兩的單身一起喝酒、耍牌

在狹窄的空間里跳光背舞，唱羅大佑的歌

我們吃火腿腸很少吃肉，吃涼拌菜

喝酒一直到夜深。反反復復地唱

唱亞細亞的孤兒

我們篡改歌詞，唱單身公寓沒有禁足令

為何宿舍的燈僅有一盞

只有一個身影在墻壁上晃

我們打賭誰第一個找到女人

誰是最后的一個剩男

像鯉魚那般，我們急于擺脫、跳躍

我們不知道從這條河，游到那條河

水是深還是淺

我找到她，不是為了懷舊

是在我離開這座小城后幾十年

是否有人來過？有沒有人提到誰，或誰

門衛(wèi)的李師傅，邀請我下次

一起在門衛(wèi)室喝酒

我許諾他兩瓶醬香酒

他約上幾位女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