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五年前的冬天,我婆家的嬸子在縣醫(yī)院住院,我經(jīng)常去探望,同室一位病友的家人我看著面善,甚至感到很親切,總覺得曾經(jīng)是打過很深交道的人,可就是想不起來,也不好意思貿(mào)然相問。
那一日上午,我坐在病房靠近窗口的地方,她從窗戶外經(jīng)過,我的心里忽然一下全想起來了,天吶,她竟然是我小學五年的老師,名字叫作蓮花。
只是如今她垂垂老矣,與我印象里的她大相徑庭,能認出她來,是因為她眼睛里的那份熟悉的和善讓我始終堅信我們不是路人,我們曾經(jīng)有著很深的淵源,不然,怎會感覺那么親切?
真正把她認出來,我心里真的不知道是哪種滋味了。老師老了,華發(fā)叢生,背佝僂著,臉上是病態(tài)的蒼白,走路慢吞吞毫無生氣,讓人無端地生出悲涼來。
不由就想起散落在記憶深處的那些舊日時光,那時候她還正年輕,不胖不瘦的身材挺拔如白楊,齊耳短發(fā),白凈俏麗,不說多漂亮,但絕對青春靚麗,干凈利索。
她并沒有認出我來,我思忖好久,不知道怎樣跟她打招呼合適,說實話,幾十年沒見,我的心里還是不由自主地生出敬畏來,不敢放肆。
在心里掙扎了半天,我還是小心翼翼地問了她:“您是蓮花老師嗎?”
她怔住,兩只眼睛定定地看著我,問:“您是?”我說:“我是您的學生啊,我是薛小玲,您是我小學時的班主任,您教了我五年!”
她更緊地盯住我,看半天,然后緩緩地搖頭,說:“年齡大了,記性不好了,能記起來的也對不上號了……”
我的心迅速沉入谷底,酸楚委屈失落不甘,五味雜陳著。
我想起一篇小說里的話:若干年后在繁華的十字街頭再遇我的老師,我打疊收藏在心里某個角落的那些記憶掙脫桎梏蹦跳出來,一如昨日的鮮靈活潑,只是他卻不再記得我,任我百般提醒,卻仍是茫然地搖頭……
想著這些話,我不由就自顧自憐起來,眼淚匆促地垂落下來。
看我掉了淚,蓮花老師面露羞愧,她溫柔地握住我的手祈求我的原諒,她眼睛里的真誠和慈愛讓我的心緒很快平復下來。
我們坐下來,她依然握著我的手,詢問我如今的生活和工作。我說:“身體原因,我已經(jīng)很久不工作了,照顧家人之余喜歡寫點小文章,這么些年累積下來,已經(jīng)在報刊上發(fā)表過數(shù)百篇了……”
她忽然驚呼,說:“哎呀,是你呀,你看我真是老糊涂了,竟然想不起來你了,你那時候多乖啊,又聽話,學習又努力,喜歡語文課,四年級時候你作文還得了全校二等獎,是你不是,小玲?”
我的淚再次沖破眼睛的桎梏,冰冰涼涼地流了滿臉。
我的老師,終于記起了我。
后來我又去過醫(yī)院兩次,我們聊得很好,我甚至不由自主地跟她撒嬌,她和善地笑著,任我放肆,并無嗔怪的意思。
總以為來日方長,哪知我和她竟很快又失去了聯(lián)系。
因有急事我出遠門幾天,等我再去醫(yī)院,她的家人已經(jīng)轉(zhuǎn)院了,說是轉(zhuǎn)去了省城的大醫(yī)院,而她沒有給我留下任何的聯(lián)系方式,只是托我的嬸子給我捎了句話:“好孩子,老師沒有忘記你,老師只是老了,反應慢,你們這些孩子都住在老師心里呢!”
我怔住,后悔回來得遲了……
有好多日子沒有蓮花老師的音訊了,不知她與她的家人是否安康。
突然就很想念她。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夜里做夢便夢到了她,她依然是風風火火的年輕模樣,我也依然是懵懂幼稚的少年,坐在課堂里背著雙手靜靜地聽她說文解字;再一忽,又是她老邁蹣跚的模樣,她在認真地詢問我的筆名,然后拿出紙筆仔仔細細地寫下來。
她說:“等我回家上了電腦搜索你的文章,老師還給你一一點評!”
我說:“中!”
她笑起來,蒼白的臉竟透出紅暈來,滿臉開滿核桃紋兒,我也跟著她傻笑,心里歡喜得不行。
(編輯 高倩/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