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沖 指導：袁青

廣州中醫(yī)藥大學針灸康復臨床醫(yī)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6

袁青教授作為靳三針法定傳承人，有著三十多年的臨床經(jīng)驗，在靳三針理論基礎上，通過臨床實踐對調神穴組不斷進行總結與創(chuàng)新，形成了獨特的調神針法，在臨床各類疾病的治療中形成了新的治療思路，現(xiàn)將袁青教授運用調神針法治療兒童癲癇的經(jīng)驗總結介紹如下。

癲癇是兒童時期常見的一種神經(jīng)系統(tǒng)疾病，在我國的患病率約為16/10 萬～51/10 萬[1]。多數(shù)患兒經(jīng)過正規(guī)系統(tǒng)的抗癲癇藥物治療后癥狀大多能夠得到有效控制，但約20%～30%的患兒經(jīng)過規(guī)律治療后癥狀仍反復發(fā)作，成為難治性癲癇[2]。癲癇反復發(fā)作嚴重影響患兒大腦發(fā)育，導致患兒的認知、語言、行為及生長發(fā)育落后，部分患兒常合并某些共患疾病，如注意力缺陷多動障礙、孤獨癥譜系障礙、焦慮障礙、抑郁障礙、抽動障礙等[3]。如果不能有效控制，患兒的身心及社會交往能力將受到巨大影響。

癲癇屬中醫(yī)癇病范疇，亦稱為巔疾、胎病等。本病與先天不足有關，《素問·奇病論》云：“此得之在母腹中時，其母有所大驚，氣上而不下，精氣并居，故令子發(fā)為癲疾也?！痹嘟淌谡J為，癲癇的病機為陰陽失調，氣機逆亂，神機受損。蓋小兒為稚陰稚陽之體，陰陽氣血易妄動，陰陽氣血失調，則痰瘀之邪隨上逆之肝風而蒙蔽清竅，導致神機失用，發(fā)為癲癇。

1 調神針法的學術源流和特色

何者為“神”，神是人體生命活動的外在表現(xiàn)，《靈樞·小針解》曰：“神者，正氣也?！鄙裨⒂跉猓瑲馔鷦t神旺，氣化于神，氣調則神調。陽化氣，陰成形，陰陽乃人體生命之根本，《素問·陰陽應象大論》曰：“陰陽者，天地之道也，萬物之綱紀，變化之父母，生殺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敝挥嘘庩柶胶猓駳饽税?，人體才能進行正常的生命活動。神生于形，五臟皆藏神，《靈樞·本臟》曰：“五臟者，所以藏精、神、血、氣、魂、魄者也。”《靈樞·天年》曰：“血氣已和，榮衛(wèi)已通，五臟已成，神氣舍心，魂魄畢具，乃成為人?！惫蕷庋{暢，五臟調和，形體自充，神氣乃旺。神是人一身之主宰，“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腦為元神之府”，在人體的自我調控、修復、平衡系統(tǒng)中，心神與腦神的調控是根本。針刺調神的概念最早見于《靈樞·本神》，曰：“凡刺之法，先必本于神。”《靈樞·九針十二原》曰：“粗守形，上守神?！敝紊袷轻槾痰幕A和前提，調神即是調氣血、陰陽，是治療疾病的根本[4]。

調神針法將調神理念貫穿于患者治療前中后的全過程，《針灸大成》曰：“凡用針者，必使患者精神已朝，而后方可入針，既針之，必使患者精神才定，而后施針行氣……如神氣既至，針自緊澀，可與依法察虛實而施之?！闭麄€治療過程強調患者的精神安定、注意力集中，醫(yī)者要保持自身之神的正常，醫(yī)者在治療時需安神定志，全神貫注，謹察患者之神，既要觀察患者的病情變化，也要專注患者在治療過程中的精神狀態(tài)和思想情緒的變化[5]。

治神是傳統(tǒng)針刺的特色之一，也是“靳三針”的最大特色，靳三針調神針法廣泛應用于臨床各類疾病，尤其在治療患有多動癥、自閉癥、精神發(fā)育遲滯、癲癇等“失神”患兒時[6-8]，調神針法取得了獨特的治療效果。

袁青教授強調針刺必先治神，形神乃統(tǒng)一的整體，兩者相互影響，軀體癥狀會影響情志，出現(xiàn)焦慮、自卑、抑郁等負向情緒，反過來，情緒因素也會造成噯氣、納少、脘悶等一些軀體癥狀，袁青教授認為人體的非正常狀態(tài)均可稱為失神狀態(tài)。

2 調神針法治療兒童癲癇的思路

2.1 兩神合一，用意在針《靈樞·本神》言：“凡刺之法，先必本于神?！眱缮窈弦恢傅氖轻t(yī)者與患兒之神的協(xié)調，在患兒和醫(yī)者相互信任和高度配合的基礎上施行治療，可以使調神針法發(fā)揮其最大療效，這也是調神針法的核心基礎。

然而，患兒對醫(yī)者及針刺的恐懼，往往讓信任與配合的建立在醫(yī)患之間變得更加困難，尤其是初次接觸針灸的患兒，常因恐懼心理，在接診和治療過程中表現(xiàn)出緊張、不安、哭鬧，甚至劇烈反抗的情緒。如何取得患兒的信任，并讓患兒接受治療是取得療效的關鍵。

袁青教授常在診室播放輕松愉悅的音樂，為患兒營造出輕松舒適的治療環(huán)境，緩解其就診時產(chǎn)生的不良情緒，也使其從心理上更容易接受治療。在與患兒的交談過程中，袁青教授常把自己和患兒擺在同等地位，親切地稱自己為“青哥”，拉近與患兒的距離，與患兒交流的語氣總是和藹可親，平易近人，讓患兒感受到家人一般的親近感，短時間內便能與患兒建立良好的信任關系。對于畏懼針刺的患兒，袁青教授耐心開導患兒，勸說其先扎一針體會，在其接受程度內，取穴由少漸多，循序漸進。為使患兒能夠接受針刺，要求施術者進針速度要快，指力要強，取穴要準，最大限度地減輕患兒的疼痛。只有患兒消除內心的恐懼并能接受針刺治療后，才是達到兩神合一的前提。在治療過程中，醫(yī)者需摒除雜念，靜心凝神，兩目清明，尤其重視對患兒眼神的交流，治療時令患兒正視施術者的眼睛，《素問·針解》曰：“必正其神者，欲瞻病人目，制其神，令氣易行也?！币葬t(yī)者之正神治其外散之神，并引導患兒將注意力集中在落針處，細細體會針下感覺，達到“兩神合一，用意在針”的境界。

袁青教授認為，患兒與父母的心神也是相互影響的，常會糾正家長因過度疼愛孩子而導致的錯誤引導，在與患兒父母溝通過程中建立牢固的信任，增強患兒父母的信心，并鼓勵其堅持治療，患兒父母的健康心態(tài)往往也會給患兒的治療帶來好的影響，所以在治療患兒的同時，也為其父母調神，謂之“母子同治”。

2.2 醒腦調神、氣血陰陽并調癲癇病機為陰陽失調、氣機逆亂，痰、火、瘀等邪氣內侵，上蒙清竅，神機失用。袁青教授認為痰、火、瘀等致病邪氣皆為本病之標，其本在于陰陽失調，氣機逆亂，導致神機失調。本病治療的關鍵在于調神，調神針法內含調元神和心神之法，并通過調和陰陽、升降氣機，達到氣順、痰消、火清、瘀除的效果。研究證實，正確恰當?shù)尼槾淌址梢杂行p少癲癇發(fā)作，減少腦部異常放電頻率[9-10]。針刺具有雙向調節(jié)的作用，能夠將不平衡調整為平衡，因此能調節(jié)陰陽失衡的狀態(tài)，《靈樞·根結》指出：“用針之要，在于知調陰與陽。調陰與陽，精氣乃光，合形與氣，使神內藏。”陰陽平衡，氣機順暢，而神明自能內藏。

調神針法包括癇三針、刺神穴組、定神穴組及四關穴組。根據(jù)致病邪氣的偏盛配合辨證取穴，肝火盛者，取太沖、行間；痰濕盛者，配豐隆、中脘；瘀盛者，配膈俞、血海。

2.2.1 癇三針有癲癇“晝發(fā)申脈，夜發(fā)照海”之說，申脈屬于足太陽膀胱經(jīng)，鼓舞陽氣上升，照海屬于足少陰腎經(jīng)，斂降陰氣于下，一升一降，調節(jié)陰陽平衡，二穴又隸屬于陰陽蹺脈，陰陽二蹺會于目內眥，司眼瞼之開合，故又可治療陽不入陰的不寐病證，申脈、照海再加上內關即是癇三針，取內關是根據(jù)癲癇從心神論治而定，內關為手厥陰心包經(jīng)的絡穴，且又為八脈交會穴之一，通于陰維脈，“陰維為病苦心痛”，故本穴可有效調節(jié)心神。

2.2.2 刺神穴組袁青教授認為，元神和心神共同調控人體的生理活動[11]，故刺神穴組包括調元神的四神針、智三針、足智針，以及調心神的手智針。四神針位于頭頂，包繞百會，前后兩穴位于督脈，對應前頂和后頂穴，督脈入于腦，起到了通督醒腦的作用；左右兩穴在膀胱經(jīng)循行路線上，膀胱經(jīng)“從巔入絡腦”，《靈樞·經(jīng)脈》也明確指出“膀胱足太陽之脈……是主筋所生病者，痔瘧狂癲疾”?！肚Ы鸱健吩唬骸胺仓T孔穴，名不徒設，皆有深意?！敝侨槹祟^部帶有含“神”字的所有穴位，即神庭穴及左右本神穴，《針灸銅人》云：“治癲疾風癇，驚悸不得安寐，針久有鎮(zhèn)靜醒神之效，因名神庭?！薄夺樉难狻吩疲骸把ㄔ谇邦~發(fā)際，內應于腦……故善治有關神識諸病，如驚癇、癲風、神不歸本等證，故名本神?！北窘M穴位專于調神。腦三針由腦戶、腦空組成，腦戶為督脈穴位，腦空穴位于足少陽經(jīng)，《素問·至真要大論》云：“諸風掉眩，皆屬于肝?！币虼耍苁枥文懭箽鈾C，平肝熄風，減少癲癇發(fā)作，此三穴位于后腦屬于小腦的范圍，能糾正肢體不協(xié)調、偏身不利等癥狀。袁青教授往往在腦三針的基礎上加上天柱、風池穴，足太陽膀胱經(jīng)之氣血經(jīng)天柱穴上注于頭以充養(yǎng)腦竅，而《針灸甲乙經(jīng)》又謂天柱穴主癲癇，“小兒驚癇……天柱主之”；風池為足少陽膽經(jīng)之穴，“諸風掉眩，皆屬于肝”。肝與膽相表里，故可治肝風內動所致的肢體抽動。所謂“頭上有病足下取”，足智針取穴于足底，涌泉、泉中及泉中內三穴并處于足少陰經(jīng)循行路線上，“腎足少陰之脈，起于小指之下，斜走足心”，三穴協(xié)同可增強足底的刺激量，以達到激發(fā)腎精，醒腦開竅的作用。手智針取穴于手少陰心經(jīng)及手厥陰心包經(jīng)，癲癇患兒心神不能安定，心主藏神，心包乃代心受邪，故針刺心包經(jīng)之勞宮、內關，心經(jīng)原穴神門，起到泄心火、安心神的作用。

2.2.3 定神穴組定神穴組由印堂和陽白組成，印堂位于兩眉之間，督脈陽氣所過，針刺此穴可振奮陽氣，并振奮目神，陽白在兩目正上方，可治眼神之飄忽不定，兩穴合用可起到醒目調神的作用，臨床上見注意力缺陷多動癥患兒注意力不集中，或自閉癥患兒目不視人，或癲癇患兒兩目上視，均可取本穴組定患兒之眼神及神志，定神穴組名即從此而出。

2.2.4 四關穴組四關穴由合谷、太沖組成，合谷、太沖各位于第一、二掌指（趾跖）之間，類似四肢的關口，針刺此穴組意在調理人體氣機之升降，氣順則痰消，氣降則火清，氣行則血行，自能達到驅邪扶正，陰平陽秘之目的。氣機調暢，則無郁滯之氣，故針刺四關穴能開郁，袁青教授認為，“久病必郁”，久病之人的情志易傾向于抑郁狀態(tài)，調神針法配合四關穴可共奏調神導氣之功，使得氣郁得散，心神自安。

3 病案舉例

患兒，男，10 歲，2022年3月30 日初診。主訴：不自主肢體抽搐10年?，F(xiàn)病史：患兒3 個月大時開始出現(xiàn)肢體痙攣抽搐，持續(xù)約1～3 min 后可自行緩解，約半個月發(fā)作2 次，不自主聳肩、眨眼、斜眼、聳鼻，曾于當?shù)厥≈嗅t(yī)院行腦電圖見癇樣放電，頭顱磁共振未見異常，診斷為癲癇大發(fā)作伴小發(fā)作，曾行生酮治療5年，目前服用中藥及左乙拉西坦治療。2022年初開始出現(xiàn)不自主干咳，專注及入睡后減輕，2022年2月咳嗽較前更明顯，不自覺摳弄咽部及胸前部皮膚?；純鹤阍马槷a(chǎn)，出生時無窒息，出生時有輕度黃疸病史，生長發(fā)育較同齡人緩慢。癥見：不自主聳鼻、咳嗽，自覺喉中癢甚，喉間常發(fā)出怪叫，常常摳弄咽部及胸前部，咽部及胸前皮膚可見破損，平時入睡困難，多夢，脾氣暴躁，多動，注意力不集中，性格內向，不喜與人溝通，學習成績一般。舌邊尖紅、苔薄白，脈弦細。西醫(yī)診斷：癲癇；注意力缺陷多動障礙；慢性鼻炎。中醫(yī)診斷：癇證（多動少靜）；鼻窒。辨證：元神虧虛，心神不足，肝氣郁滯。治法：醒腦調神，調和陰陽，調氣和血。①針刺取穴：刺神穴組、定神穴組，平刺進針，針刺深度3～5 分，申脈、照海穴斜刺進針，針刺深度5～6 分，內關穴、四關穴組直刺進針，針刺5～8 分，鼻三針、天突、膻中、天柱、風池按傳統(tǒng)進針方法進針，以上各穴5 min 行針1 次，留針50 min，每周5 次。②灸法：頭部穴組，每次15～20 min，每周5 次。治療1 個月后，患兒不自主動作較前減少，偶有喉中怪叫，咽癢、咳嗽較前好轉，咽部及胸前皮膚已結痂，1 個月內僅發(fā)作1 次肢體抽搐，睡眠明顯改善，性格較前穩(wěn)定，注意力較前有所改善，仍較多動。調整針刺處方：癇三針、刺神穴組、定神穴組、四關穴。治療3 個月后，除偶有咳嗽、喉中不自覺發(fā)聲外，其余不自主動作已消失，近2 個月僅有1 次癲癇大發(fā)作，患兒精神狀態(tài)明顯好轉，睡眠尚可，性格較前活潑，愿意主動與人交流，注意力更集中，多動癥狀減少。目前患兒仍在門診接受治療。

按：本案患兒除癲癇外，還合并有多動癥，多動癥患兒發(fā)病亦與元神失養(yǎng)、心神不寧、陰陽失調有關，兩者治法相似，故總體治法為醒腦調神，氣血陰陽并調，以癇三針、刺神穴組、定神穴組、四關穴為主方，初診時患兒還兼有慢性鼻炎，癥狀表現(xiàn)為鼻癢、咽干、咳嗽，以鼻三針、天突、膻中為組穴通竅利鼻，理氣化痰，鼻通于腦，再配合腦三針、風池疏風醒腦。二診鼻炎癥狀已緩解。在袁青教授的臨床經(jīng)驗中，如偶遇患兒癲癇突然發(fā)作，可速刺少商穴以醒神，如果是在日常生活中，患兒父母也可立即以兩手拇指指甲掐按此穴。在彼此的交流過程中，患兒從最初的抗拒扎針，到現(xiàn)在主動接受，有賴于醫(yī)者的耐心、細心、愛心與信心，而且經(jīng)過治療后，患兒癲癇發(fā)作間隔和時長均有所好轉，這也說明了醫(yī)患之間建立良好的關系，不僅提高了患者的依從性，也有助于針刺療效的體現(xiàn)。

4 結語

袁青教授運用調神針法治療兒童癲癇療效確切，患兒的癥狀均在不同程度得到改善。袁青認為治療兒童癲癇關鍵在于調患兒之神，調神針法不僅能刺激患兒腦部的發(fā)育，而且能調節(jié)患兒的不良情緒；同時，在治療過程中，重視醫(yī)患之間兩神合一，臨床上患兒與家長之間的情緒往往相互影響，治病的療效不僅取決于醫(yī)者醫(yī)術之高低，還需患兒及家長的信任與配合，因此，醫(yī)患之間有效的溝通與信任的建立是取得療效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