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片土地會有什么變化?當(dāng)我再度返鄉(xiāng)的時候,越靠近,越覺得恐懼。
堰村的風(fēng)景還是一樣好,稻田和土地一樣焦黃,連綿的蘆葦包圍了整個村莊,它的飛絮窒塞住想要發(fā)聲的喉嚨。和以前不同的是,塘路上扎滿了彩色的帳篷,堰村不再枯槁,成群的游客在這里露營,烤肉的煙氣乘風(fēng)而起又消散在風(fēng)中。公交車只能開到這里了,接下去的路,需要步行。站臺旁,用草書寫著“堰村”二字,字旁邊畫著兩只棲息的白鷺。村民在十字路口處擺滿攤位,他們賣氣球、茶葉蛋、玉米和鱉。“小姑娘,買不買茶葉蛋和玉米?”我搖搖頭,壓低帽檐,快步走開去。那是耗子的奶奶,我還記得小時候和他一起玩,飯點的時候,他奶奶滿世界地喊。不過她沒有認(rèn)出我。時過境遷,耗子曾是我的青梅竹馬,只可惜他十歲那年就淹死了。他家門口有一汪池塘,耗子的奶奶會在那里洗衣服,我曾把一只春游買來的烏龜放進(jìn)去,后來又后悔。我和耗子說:“得想辦法把烏龜撈出來?!焙淖赢?dāng)時沒答應(yīng),他說:“這不可能做到?!?/p>
后來,我媽告訴我耗子在他家門口的池塘淹死了。我當(dāng)時很害怕,問:“為什么他淹死了?”我媽說:“沒人知道,當(dāng)時他家誰也沒在?!焙淖拥脑岫Y我沒去參加,我一直在問自己,耗子是不是看見那只烏龜了,他想去抓,但腳一滑摔下去了。池塘邊的青石板上長滿了青苔,用板刷刷也刷不盡,雨過它又生。看到他奶奶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自己挺想耗子的,世界上沒有比他更好的朋友,小時候我就知道,長大了更不必說。
在村子里走了很久,沒人認(rèn)出我來,只是每個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他們一直是這樣的,看見生人就會一直盯著他,仿佛這樣就能了解這個人的來歷。村口有棵很大的槐樹,是不是每個村口都有一棵這樣的樹?我看見好幾個老人坐在樹下,他們眼神木然,長久地不說話,只是搖著蒲葵做的扇子。但我知道,一旦我走遠(yuǎn)了,他們就有話可說了。這里的房子也大不相同了,我所熟悉的房屋都已經(jīng)被推翻重建,村里的人對房屋很執(zhí)著,在他們的一生里,要有一套自己建的干凈整潔的樓房。父輩的房子到了子輩結(jié)婚時要被推翻重建,到了孫輩又是一次重造。他們建的不是房子,而是血脈的呈遞。房子樣式雖隨著時代改變,但地基不變,我來到一棟洋房前,我知道這就是叔父的家了,曾經(jīng)也是我的,不過隨著爺爺、父親的離世和母親的改嫁,我已經(jīng)失去了繼承權(quán)。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要來,畢竟我與叔父一家常年沒有聯(lián)系,我們彼此相忘于人海。院子里,那個曬筍干的女人,應(yīng)該就是我的嬸母。她老了很多,當(dāng)年我走的時候,她還是一個新嫁娘。遲疑片刻,我還是喊不出,就像堰村的蘆葦堵住我的喉管,怎么都張不開口。萬幸的是,她終于發(fā)現(xiàn)了我。“你找誰???”嬸母也完全不記得我了,我苦笑。在她疑惑的眼神里我終于說明了來意:“我是來參加爺爺?shù)氖苣昙蓝Y的?!蔽覍λ⑿?,自認(rèn)為很得體。嬸母讓我先住一晚,祭禮要明日才正式開始。我說了好幾遍謝謝,拿著行李走上樓去,整棟樓是中式的裝修,紅木的沙發(fā),方形的吊燈,上面刻著篆文的字樣。我住在客房,里面空空蕩蕩,電視被打開了,不厭其煩地播著廣告。
堰村的夜晚很涼,有如水的月光。我從窗口探出頭去,靜靜地看著這個村莊。村莊的夜晚很安靜,人們很早就熄燈了,但這里的一草一木、動物家畜不會睡,它們在夜晚有著極高的警惕。一有風(fēng)吹草動,村莊里的狗就會互相呼應(yīng)地叫起來,直到聲音嘶啞了才會停下。這是一種唱山歌似的呼應(yīng),有不死不休的狠絕。爺爺死去的那一年,我留下了他未抽完的那包煙,廉價,辛辣,很嗆鼻,但夠滋味。我也是像今天那樣,在月光下,學(xué)著爺爺?shù)淖藙?,點燃了那根煙,然后凝望著黑暗,直到最后的一縷光亮消散,把它踩在腳底下,擰滅它紅色的火心。
有人敲門,是叔父的兒子,我的堂弟。他拿來了一個箱子說道:“這是爺爺房間里留下來的,說是你的東西,也不好燒到另一個世界,今日物歸原主?!蔽覀儌z蹲在地上,打開了那個木頭箱子,沉重而灰敗的紅木,陰森森帶著歷史的塵土味道。是一些書和一個愛心形狀的水晶玩具。
“你看過這些書嗎?”
“沒有。”
“你知道為什么這兩本書名字里都有‘夢’字嗎?”
“不知道啊?!蔽也活櫶玫艿牟荒蜔┳灶欁哉f道,“《東京夢華錄》和《陶庵夢憶》都在講很美的事物,但所有美的東西都像夢一樣,他們都感受到了這一點,才都會用‘夢’。”
堂弟看著我說:“還有《紅樓夢》?!?/p>
那個水晶玩具是藍(lán)色的,很漂亮,因年數(shù)久了,微微有些泛黃,我把水晶放在眼睛上,透過它去看我的堂弟,他的皮膚呈現(xiàn)奇異的冰藍(lán)色,他臉上的青春痘變成一顆顆水珠。小時候,我也曾透過這個玩具觀察過這個男孩,十年未見了,他從一個懵懂的男孩變成了滿臉青春痘的少年,我與他之間有著血緣關(guān)系也填不平的時間隔閡,而這一物件仿佛是時間的介質(zhì),我們通過它快速穿越,假裝沒有裂隙。
堰村的十周年祭禮很隆重,人死之后,遺像要在子女家中掛十年。祭禮過后,這張照片將用紅紙封存起來,永遠(yuǎn)地丟棄在角落里,陰暗地成為無主的幽靈。鄉(xiāng)村的舊俗,一個人死后十年,他該找到自己來世的歸宿。叔父請來二十個念佛的老太太,有各種瑣碎的儀式。這些儀式是誰發(fā)明的,無法追溯。但莫名人人遵從,也許是在相信歷史。
老太太們從包里掏出一沓沓黃紙,需要時刻不停地念經(jīng),交替地念各不相同的佛經(jīng)。根據(jù)他們的發(fā)音,我查閱了資料,大概是《地藏菩薩本愿經(jīng)》較多。她們把黃紙折成元寶狀,點上紅色的墨點,像剃度燒介疤一樣,點三個、六個或者九個。一群不認(rèn)字的老奶奶,從各個村莊聚集而來,她們天微亮就出發(fā)了,來到有需要的家里,念上整整一天。我阿太也曾是她們中的一員,但阿太家里從來沒有佛經(jīng),也并不識字,她怎么學(xué)會這些生僻的佛經(jīng)?這一批人又是如何聚集起來的?一個村莊有很多秘密,是未知的,隨著老人的逐漸故去,也將成為永遠(yuǎn)的未知。
香爐的中間供奉著爺爺?shù)倪z照,黑白的。香爐中點著數(shù)十根香,不能滅。每一個來拜祭的人都要上一柱,香燃盡之后,又要再上,持續(xù)一整天。如果香滅,代表子孫沒有孝心。香爐下供奉全雞一只,生米一碗,魚一條,還有些清炒小菜、紅燒肉。我想起爺爺?shù)奈蓓斏峡偟踔粔K臘肉,放的時間太久全黑了,他不舍得扔,還要炒來下酒喝。長大后知道,臘肉亞硝酸鹽超標(biāo),陳年臘肉更不必說。他得的是食管癌,和吃食很難無關(guān)。那塊懸在半空中,像夜一樣黑的臘肉是一柄達(dá)摩克利斯之劍。
香冉冉地燃,有些嗆鼻。堂弟邀請我出門透透氣,我們走出屋外,籠罩在人身上的香灰和煙霧四散開去。兩人站在院子里,沒說什么話。我沒忍住開口道:“你記不記得爺爺去世的那一年,喪禮上也是這樣的一套儀式?!碧玫苷f:“那個時候我年紀(jì)小,有點印象,爺爺今天再‘死’了一次?!蔽矣X得挺有道理,他也許在地底下忘記前塵往事了,今天這一遭,他全想起來了。突然之間我也想起一個很要緊的事:“爺爺死的那一年,我在窗戶上看見一只深藍(lán)色的堅硬的甲蟲。你知道嗎?死去的人會變化成蟲子回家看看,這是真的,隔壁那個奶奶,有五個兒子但是沒人管的奶奶,她死的時候我在她家的窗戶上看見一只飛蛾?!碧玫懿辉趺聪嘈胚@一套說辭。我試圖說服他,因為我真的覺得這是真的,世界上沒那么多巧合。“你看過一個日本電影嗎?叫《步履不?!?,它里面有類似的情節(jié),還有深藍(lán)色,爺爺死之前只穿深藍(lán)色的中山裝,下大雪,他也只穿那個,你記不記得?爺爺很瘦,他的骨頭摸起來很硬,還有什么比甲蟲更像他的?”堂弟說:“那我知道,我知道梁山伯和祝英臺死后變成蝴蝶?!蔽艺f:“對,什么事情都有個典故。”
談?wù)摿四羌轮?,?nèi)心無法寧靜,我建議堂弟陪我在村里走走。走著走著,我們走到了耗子家以前的池塘邊上,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池塘了,耗子死后那一年,他爸媽一鍬土一鍬土給填上了,這里又有個典故,精衛(wèi)填海的典故。此處的池塘變成了一個小土丘,上面長了些波斯菊、車前草、野薊,還有一些我叫不出,暫稱為無名之物。耗子是個好人,他死后這塊地長滿了野花,他的尸體被撈走了,現(xiàn)在應(yīng)該成為一捧灰躺在堰村公墓里。但我相信一定有什么東西留了下來,滋養(yǎng)這些生生不息的野花。我和堂弟講了耗子的故事,這是我第一次對人講耗子,我講到那只烏龜。那只烏龜我還記得,它的背上少一塊甲,只有十二塊,正常烏龜都有十三塊甲,中間五塊,兩側(cè)各四塊。當(dāng)時有人告訴我,說這是畸形龜。我有點嫌棄,就把它扔到這個池塘里。
堂弟很詫異,他說,他曾在這里見過一只烏龜,長得不算大,但膽子挺大,在這里爬來爬去,不怎么怕人?,F(xiàn)在找找,如果有緣說不定可以找到。我們倆趴在土堆上找了很久,當(dāng)我扒開植物的葉子,妄圖看它保護(hù)下的根莖的時候,多么希望能看到一雙綠豆一樣的眼睛迷茫地向上看,看冒失的人類和頭頂?shù)娜展?。找了挺久的,到處都翻遍了,沒有見到蹤影,該回去上香了。有的故事沒有緣分,有的故事沒有結(jié)局。
回到家的時候,祭禮仍在繼續(xù),我站在門外,遙遙望去,燃香的煙霧里,老太太們專心地念著佛,仙氣繚繞,看起來確實可以通靈安魂。照片里的爺爺笑瞇瞇,感覺是個幸福、無憂無慮的老人。其實他的一生和這些詞是不搭邊的。他的母親曾是富人家的千金小姐,卻因為跟爺爺?shù)母赣H私奔,從此赤貧一生。他們有九個孩子,爺爺是第二個。有關(guān)那個年代,很多人寫這樣的愛情故事,看起來濫俗,實際上也確有其事。爺爺?shù)母赣H是藥農(nóng),他學(xué)了不少,從小就在深山里采藥,攀上高高的懸崖,采一種叫九死還魂草的中藥,這種藥長在山間石縫,峭壁之上。他得病的那年,回到老家的山上,還去摘過。我站在下面看著懸崖上的爺爺,心想命運不公,他摘了那么多年九死還魂草,也躲不了一死。但是“雖九死其猶未悔”,或許這個名字是這個意思。不在于求生,而在死而無悔。高中的時候,學(xué)到《離騷》,我才有所觸悟。
后來,經(jīng)朋友介紹,他來到堰村,做了孫家的上門女婿。孫家不是什么顯赫人家,但我奶奶是獨生女。上門女婿的日子艱難,堰村的農(nóng)活繁重。他的一生都在不停地勞作,等到老了,可以歇一歇的時候,一場大病卻永遠(yuǎn)帶走了他。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還沒有享受到閑逸的生活的時候,就永辭人世了。爺爺不是個普通的老頭,他倔強(qiáng),嚴(yán)肅,古板,遵道德明事理。但同時他也虛弱,多病,長懷痛苦。他的一生我很難說清,很難總結(jié)。因此話語間談到,文章中寫到,我都是點到為止,無法細(xì)說。
很多事已模糊,兩件事我記得,常覺有愧于已故之人。他得病那年,我正讀初中,和父母一起去醫(yī)院探望。他的身上插滿了管子,背后是冰涼的科學(xué)儀器,剛動完手術(shù)的爺爺很虛弱,無法起身。中午的時候,奶奶靠在一旁睡著了,我的父母不知所終,只剩下我和爺爺,我不敢看他,他那么慘白,痛苦,呼吸沉重。這時他一口痰上來了,奶奶仍睡著,無法拿痰盂來接。爺爺沒有用眼神示意我去接,我也無措地坐著,猶疑著是否上前。這時他用盡全身力氣,直起身子,他把痰準(zhǔn)確地吐進(jìn)了痰盂,血拉成絲,黏在嘴角。很大的動靜吵醒了奶奶,她趕忙走上前照顧。我像個不知世事的小孩,站在一旁。小時候,小孩子不能參與大人的事,我們只需要旁觀。如今,長大成人了,面對爺爺,我也還是那個旁觀者?,F(xiàn)在回想,當(dāng)初的我和現(xiàn)在的我沒有什么不同,在祖輩的人生里,我以那個無憂無慮的孩子的形象存在。祖輩的生死和我之間永遠(yuǎn)隔著一層。他們的死去不過是我離開的理由。我離鄉(xiāng)背井,是無根的漂萍。
還有一事,是一本手稿的遺失。爺爺并不識字,他做赤腳郎中的時候,我負(fù)責(zé)記錄藥方。爺爺死后,我不僅學(xué)不通絲毫,也在數(shù)次搬家中,遺失了手稿。在我的記憶里,那個本子一直安放在我的書柜內(nèi)層。有一天,我做了一個夢,夢見那本本子被雨打濕了,上面的字全都模糊凌亂。從夢中驚醒后,我翻遍了整個家,才發(fā)現(xiàn)它已經(jīng)不知所終了。那份手稿可能早就不見了,只是在記憶里一直存在。如果妄圖去尋找實物,除了一個破碎的記憶,什么都找尋不到。我有愧,因此祭禮我不敢不來。
祭禮結(jié)束后,所有人要到墓地上香。堰村的公墓很簡樸,但年代久遠(yuǎn)。其中的孫家祖墓可追溯到清朝年間。爺爺葬在第66排,十年了,堰村的公墓已增加到121排。堰村還是有那么多人,那么熱鬧,可以再延綿百年。堂弟在我后面進(jìn)香,在排著隊上香的路上,他對我說:“其實我總和朋友吹牛,說我姐在大城市工作,很有錢,她如果回來,一定會給我買很多東西,帶我去很遠(yuǎn)的地方?!蔽衣犃撕茈y過,很多年了,我從來沒想起過這個堂弟,更沒有錢。多年來,沒有積蓄,沒有愛人,我孑然一身,自由但也挺落寞。我向他道歉,但除了對不起,我說不出別的話。
“不用道歉,你沒做錯,人總是這樣的嘛,把希望寄托在不會回來的人身上,因為不回來,希望就不會破滅,夢就不會醒?!碧玫芑磉_(dá)地說。村子里的人從小就站在風(fēng)雨里干活,他們不是溫室里的花朵,是麥子,粗糲且堅實,有時也做做關(guān)于太陽的夢。
是的,如果我不回來,堰村的一草一木就是我的桃花源,我的烏托邦,我總會覺得我還有希望。但當(dāng)我回來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我有那么多愧疚、痛苦。重臨故地,一切都沒有變,但一個少年向往遠(yuǎn)方的夢被我打碎了。
晚餐的時候,我主動去幫忙,堂弟和我一起,我們被派去倉庫,從缸里撈一把腌菜回來。在南方,水土肥沃,綠色蔬菜長勢總是很好,吃不完就腌進(jìn)缸里,炒筍片或者蒜苗,是一種樸素的吃法。倉庫的燈壞了,我們拿著手電,很像小時候冒充探險家,去老屋子玩尋寶的游戲。當(dāng)堂弟把燈打在缸里的時候,我卻忽視了多年沒嘗過的腌菜。那個缸是如此熟悉,蓮花缸,我和爺爺一起從土里挖出來的蓮花缸。我拿過手電,照在缸的外壁上,堂弟驚呼出聲:“蓮花!”是的,烏黑的缸身上,圍刻了一圈蓮花,花紋繁復(fù),生動但是晦暗。沒有足夠的光,人們不會發(fā)現(xiàn),腌菜的缸上爬滿了圣潔的花。
“我們今天不吃腌菜了吧?!遍L久的沉寂后堂弟說道。
那天的晚飯很豐盛,大概是因為明日我就要離開堰村了。清蒸的鱸魚,是從河邊剛釣的,上面淋了豉油和蔥花,很香很香的味道,母親沒有改嫁的時候,我們有時會吃。那個時候小孩們可以在河邊釣魚,鱸魚是很難釣到的,但小鯽魚、小鰱魚很多。那時候的魚沒有土腥味。因為河很干凈,碧藍(lán)色,也有點像天青色,像山水畫里的場景。有洗衣服的嬸嬸,她們很賣力地用棒槌敲打著衣服,說一些笑話。飯桌上的氣氛很沉默,嬸母故作熟稔,不停地給我夾菜,我卻有點嫌沒有用公筷。叔父一如既往的沉默,從前這樣,現(xiàn)在也如此,他說,明天開車送我去車站。我沒有拒絕,堰村離市區(qū)太遠(yuǎn),公交車太慢,實在是很不方便。堂弟沒有說話,我看得出他還在想蓮花缸。
離開的時候,堂弟也一起來了,我們坐上車,向車站開去。從窗戶向外望去,堰村的風(fēng)景成為一條條光帶,變成模糊的過去,像把握不住的風(fēng)旗。我和堂弟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約定了明年清明再見。因為堰村的故事,我們變得親近了?;貋碇螅要氉砸蝗俗≡诒曝频睦闲^(qū)里。我的天花板上有霉菌侵蝕的痕跡,陽臺上養(yǎng)了一盆蘭花,是外公給的,但從未開過。九節(jié)蘭生長在深山里,還不習(xí)慣外面的世界。我打開電腦,開始搜索蓮花缸的資料,但網(wǎng)上的資料很有限。
幾個月過去了,堰村的事,我漸漸放下,開始了繁復(fù)疲憊的都市生活。每天早上沖一杯苦咖啡,在工位上碼字。午飯是加工肉,用的全是科技,沒有肉的滋味和嚼頭。青菜的葉子像翡翠,沒有一點瑕疵,而堰村的青菜是有蟲洞的。到家后,已是夜晚,卻不舍得睡覺,只有夜晚的時間是屬于自己的。天一亮,人又要坐上公交車,坐進(jìn)工位。高高的大樓往外望去,天是碧藍(lán)色的,卻沒有鳥,鳥該生活在叢林中,而道路旁的樹木、鮮花,是呆板的,灰蒙蒙的,美得很機(jī)械,鳥是不喜歡的。
晚飯時候,我正在吃自制的輕食,堂弟發(fā)了信息過來,是一張圖,那個蓮花缸從倉庫里搬了出來。缸被洗凈了,接滿了水,種上了蓮花,純白色的,很清新的構(gòu)圖。蓮葉旁有一只烏龜,它背上有繁復(fù)神秘的花紋,烏龜?shù)募?,?jīng)過不知幾千年的進(jìn)化,神秘,整潔。我放大照片數(shù)了數(shù),一共有十二塊,不多不少,十二塊。
責(zé)任編輯 張范姝
作者簡介
盛凌越,2000年生,浙江師范大學(xué)2022級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專業(yè)在讀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