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巖
初春
脫離母體的同時,這嬰兒
也掙脫了凜冬。人們喜悅地談?wù)?/p>
他眼中的大霧和清亮的啼哭。
贊美像花朵一樣由衷
也像花朵一樣
具有局限。
此時,那些沉默的、枯槁的
也露出了笑容。沒有人
會不合時宜,說出人所盡知的最終。
閑置的器物
1
被閑置的器物讓人嫉妒
塵埃、油垢或者蛛絲鼠跡
覆蓋了表面
而它們心里閃爍著
召之即來的光芒
2
兩件器物在時光里老去
遠遠相望,或者相思
它們不能說話
只是注視著,雪片一樣的塵埃
灑落在對方身上
3
被遺忘在旮旯里的器物
譬如一枚耳環(huán)或一支筷子、一只襪子
有不可言說的快樂
它們獨享某個空間
在被發(fā)現(xiàn)、撿起的瞬間,小聲地哭
4
在蒙塵的日子里
除了朝思暮想以外
沒什么可做的
——閑置的器物是個思想者
如能翻譯,那是一本很厚的書
煙卷
沒有人是無辜的。
我們會被卷入
一張薄紙。接受火焰的拷問
所有的回答、爭辯,甚至
怒吼和呻吟,都將在嘶嘶作響的青煙里
吞吞吐吐,卻不予采信
葦稈上的小鳥
身懷技藝之人,方可將身置于
險地。一種凌絕之美,搖晃著逼近。
細小身軀,似乎足以承載
人們不曾預(yù)料的負重
——葦稈未因倦鳥而彎折
而小鳥承載了沉默。
它剛從灰白天色間落下
漫天的沉默便席卷而來,將它擠壓
在畫面中心。它只是回轉(zhuǎn)頭
靜靜地看了一眼。
夢中的諾言
午餐時我們提及夢境。
一個在夢里反復(fù)出現(xiàn)的場景,
一些人與我們有過的約定。
回來的路上,我們又談及
承諾不可輕許
就算付出一生也應(yīng)踐行。
此時有人問起:那么在夢中作出的
尚未兌現(xiàn)的承諾,如何是好?
寬大車廂,只聽見發(fā)動機輕微鳴響。
深夜交談的時候又記起,
這一生里,曾經(jīng)匆匆走近并做了些什么
隨后又不顧挽留,決然離去的那些人。
我猜出秋風(fēng)的來路
那時,松針在林間積了薄薄一層
踏上去柔軟而蓬松。
我們穿著燈芯絨外套在林地里
嬉鬧、打滾。風(fēng)里,松樹脂淡淡地香。
回家時,媽媽端上熱騰騰的飯菜
順手在我們身上、頭上
摘下幾根枯黃的、尖銳的松針。
那以后的幾十年,我們
再沒回到那片松樹林——
我們總是,在另一片,
由人群構(gòu)成的林地里,打著滾。
譬如現(xiàn)在:寒露過后,陽光暖暖的
人群,暖暖的。暖暖的風(fēng)穿過林子
撲進我們懷里,柔軟而蓬松。
我們早已離開父母
下班后,總是回去自己的家。
入睡以前,我們常在暖暖的燈光下
檢視骨頭。并從骨髓里
摘出幾枚,細小得幾乎不可見的
綿軟、銳利的針。
星辰
都是帶著使命來的。
凡閃亮的、可見的,大多已因完結(jié)
而被賦名。
具體是何種任務(wù),目前尚不可知
通常情況,應(yīng)是以某種樣式的聯(lián)結(jié)
讓原本沉寂的能夠相互映照
能夠更有光澤,甚至投射出耀眼的芒刺。
也可以視為一種團聚:
彼此尋找、靠攏
直到依傍于某個恒久的溫暖
好讓一縷相似的血脈
使石化、冰封、皸裂,因戒備
而生出角質(zhì)的身軀
漸漸復(fù)蘇,柔軟和圓潤。
它們并非零落
它們有自己的排列組合。
是的,除了靠近、給予且獲得
根本無法獨自抵御
浩瀚的黑、浩瀚的冷
走不出去的死地。
至于更遠暗夜里的那些
誰知道呢,或許有的已經(jīng)就位
只不過它們的光亮?xí)簳r還沒能強到
讓我們看見,或許
它們還在更加黏稠的黑里
寂寞地運行
本能地,固執(zhí)地尋找。
(責(zé)任編輯: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