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一凡

國務院發(fā)展研究中心世界發(fā)展研究所原副所長丁一凡為論壇做主旨演講。 張伊 攝

準確認識把握經濟的走向對保障我國經濟安全工作來說非常重要。當前，全球經濟明顯進入新的一輪低潮，這個低潮會持續(xù)很長時間。前些年，我國已經習慣經濟快速增長的周期，現在經濟發(fā)展速度放緩，我們也要對其有準確的認識和理解。

當前的經濟低潮有這樣幾個表現

第一是金融危機之后，世界經濟尚未走出當時的衰退。以歐洲為例，2008 年以來至2022 年為止其年經濟產值基本上沒有超過2007 年的水平。世界經濟進入低周期，再加上這一輪新冠疫情，新冠疫情之后他們又制定了非常寬松的貨幣政策，但到現在為止仍然沒有走出相對低迷的經濟形勢。

第二是技術周期陷入了低潮。前些年我們經濟快速增長主要是建立在互聯(lián)網技術增長上，一個是計算機，一個是半導體技術，一個是通訊網絡通訊技術。都是醞釀了多年的技術。計算機技術出現在1946 年，半導體技術也出現在20 世紀60 年代，網絡通信技術出現于70 年代。這些技術疊加才出現了互聯(lián)網技術，使得世界經濟處在超凡的繁榮期。這些技術都是醞釀了很多年，當互聯(lián)網技術出現，特別是到移動互聯(lián)網技術出現后才促進整個經濟的騰飛，移動互聯(lián)網使得各種各樣的行業(yè)，各種各樣的經濟非常繁榮。

現在移動互聯(lián)網技術創(chuàng)新達到了高潮，但尚未出現新的技術替代?，F在量子通訊技術、量子計算等這些技術，如果要形成完整的產業(yè)鏈體系，和找到群體商品消費市場，大概還有幾十年，最少要有二十年、三十年時間，那么在這段時間內，世界經濟還會在低潮的發(fā)展周期中徘徊。

第三，前些年幾個世界主要貨幣發(fā)行銀行如美聯(lián)儲——美國的中央銀行、歐洲中央銀行、英格蘭銀行——英國的中央銀行、日本銀行——日本的中央銀行等，都在大量印鈔票，造成流動性過多，資本特別廉價，資本追逐技術，促進了新技術的發(fā)展。但現在貨幣進入緊縮期，各主要央行都在收緊銀根，提高利率。未來資本不再廉價，新技術融資不會那么容易，發(fā)展起來就要慢得多。

地緣政治因素戰(zhàn)勝了自由市場原則

過去大概二三十年以來支撐經濟全球化的思潮是新自由主義。大家都相信市場，擁抱市場的原則，不干涉市場，所以有著寬松的環(huán)境。但是自從美國人意識到中國正在逐漸超過美國之后，特別是特朗普上臺以后，他們就開始反思，就開始否定過去領導世界經濟二三十年的新自由主義。他們認為，是新自由主義把他們引偏了，當然新自由主義也對我們產生過很大的影響。這時候他們公開說，他們要回歸國家干預，要回歸促進經濟增長的產業(yè)政策。在這樣的背景下，市場原則在他們這些發(fā)達國家也不再時興。我們以為美國、歐洲，這些西方國家一直信奉市場自由。但現在他們開始系統(tǒng)地清算經濟“新自由主義”，認為它把經濟政策引導到錯誤路線上去了，導致現在經濟一年不如一年。

除此之外，美國還出現了“新麥卡錫主義”，實際上就是政治上溫和的法西斯主義。美國國會動不動就把美國企業(yè)家叫去質詢，詢問他們在中國或在俄羅斯的投資是怎么回事，口氣非常嚴厲，讓那些企業(yè)家心驚膽戰(zhàn)。

去年美國、歐洲通貨膨脹超過了8%-10%，非常高的通貨膨脹，使得他們不得不提高利率以抑制需求。在提高利率的時候，會有大量的金融企業(yè)，銀行倒閉。去年以來，美國已經有十幾家銀行倒閉了。只要美國央行——美聯(lián)儲不斷升息，就會有新的金融公司倒閉。即使如此，美國的政治家也不會尊重市場規(guī)律，也不會免除對中國產品的關稅，寧可讓通貨膨脹上漲，也要從地緣政治出發(fā)去阻撓中國向美國出口。在這樣情況下，美國所執(zhí)行的經濟政策是極其不利的。

在這種情況下，中國的發(fā)展模式也遇到巨大挑戰(zhàn)。進入21 世紀以來，中國經濟快速增長，與我們出口導向的增長模式有直接關系。拿我們經濟增長最快的時期來說，應該是2001-2011 年這10 年。我們的GDP 年均增長10%以上，最快是2007 年達到了13%，這么快的增長是因為當時的全球化。經濟全球化促進了各國的市場開放，那個時候我們的出口大增，支撐了我們的經濟快速增長。那10 年里，我們的出口年均增長20%，這個增長率支撐了國內10%的GDP 增長。這么快的出口增長也導致外匯儲備大量增長。我們的外匯儲備從2001 年的2000 多億美元，一下子升到2012 年的3.2 萬億美元。怎么消化我們的外匯儲備？我們開始購買美國或歐洲的國庫券等金融資產。但因為這些金融資產的收益率太低，我們又鼓勵企業(yè)在歐美直接投資或者兼并它們的企業(yè)。但是今天這些金融投資和實業(yè)投資都面臨很大的危險。

烏克蘭戰(zhàn)爭打響以后，我們可以看到美歐直接凍結、沒收俄羅斯在他們那兒的巨額資產。如果臺海發(fā)生戰(zhàn)爭，我們金融資產就會受到巨大威脅，我們實業(yè)投資也會受到巨大的威脅。我們已經開始慢慢減持美元、歐元的資產，因為這些資產已經不太安全。

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們靠從西方國家引進技術促進我們的發(fā)展，但現在引進技術也越來越靠不住了。即使從經濟的角度上講，現在西方國家面臨三高一低的情況，也使得我們繼續(xù)向西方國家出口會變成得不償失的行動。

“三高一低”：西方國家這些年積累了很高的債務，最近又出現高通貨膨脹率，在高通貨膨脹率、高債務下又出現了非常高的利息。在這種情況下，未來如果我們繼續(xù)向美歐大量出口，我們就會面臨很大的風險。因為我們會換回大量的美元和歐元，而美元和歐元面臨非常大的貶值風險，這些都影響我們的經濟安全和增長。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還按照原來的模式發(fā)展當然會有問題，但是我們及時轉型，并下了一步先手棋。例如，一帶一路就是一個轉型方向：中國通過對南方國家的投資帶動了中國的出口，帶動了中國的資本使用。在這些地方中國現在有不小的成績，我們在一帶一路國家、很多南方國家投資占了大概四五千億美元，如果和當地的資本加在一起大概有幾萬億的規(guī)模，同時帶動我們的貿易形成較大規(guī)模增長。

從這個角度上講，全球南方國家的發(fā)展是未來我們投資的熱潮和未來國際貿易的增長點。但是，地緣政治博弈現在對世界經濟增長影響越來越大，而且反映出我們與西方國家在國際市場上的博弈加劇。今天我們談高質量發(fā)展，我們不愿意將自己的目光鎖定在中低端的制造業(yè)，我們一定要向高端的制造業(yè)發(fā)展。而在向高端制造業(yè)發(fā)展的過程中，勢必會不斷砸掉西方企業(yè)利潤和西方國家稅收的飯碗。我們一旦掌握了相關的制高點，西方企業(yè)就沒有利潤可賺了。為什么中國和西方國家關系出現了根本性變化？實際上，關鍵在于我們砸掉了他們的飯碗。

雖然我們現在還要繼續(xù)與西方合作，強調繼續(xù)擴大開放，我們已經習慣了美國、歐洲企業(yè)進入中國合作。但是，未來西方國家對西方企業(yè)施加壓力，迫使它們退出中國產業(yè)鏈的風險越來越大。此外，除了政治風險、金融風險，還有貨幣風險。要認清這個形式，逐漸找到海外增長點，對沖西方國家造成影響，這是我們的大勢。

我們前些年推出了雙循環(huán)的發(fā)展戰(zhàn)略，下了一步先手棋。但這步棋能否成功，還取決于一系列的條件。比如，要看我們的市場是不是能很快全面一體化，我們的標準是不是能迅速規(guī)范化，各地的法制是不是能夠規(guī)范化。如果我們不能完全做到這些，我們的優(yōu)勢就發(fā)揮不出來。

另外，我們能否實現高質量發(fā)展，取決于我們自己的發(fā)展路線能不能落實，產業(yè)鏈是否能不斷完善，不斷延伸。比如，我們的大飛機制造已經有上千架訂單，但我們的企業(yè)只能提供十幾架。因為我們大飛機的發(fā)動機要從海外進口，而海外公司不愿意給我們提供更多的發(fā)動機。還有一些大飛機上的中間產品也是如此，也是靠從海外進口。再比如，我們的高鐵技術在世界市場上首屈一指，但高鐵列車用的軸承卻要靠從日本進口，國產的軸承使用的時間要短好多。如果未來產業(yè)鏈可以延長到這些中間品，我們在工業(yè)、制造業(yè)方面就有更高的發(fā)展。當然也取決于我們能否依靠共同富裕戰(zhàn)略，把中國打造成全球最大的消費市場。西方一些經濟學家曾經給過非常樂觀的估計，認為2035 年中國消費市場大概可以等同美歐消費市場加起來之和。如果是這樣，其他國家就會大大增強對中國市場的信心，那時候我們的經濟增長和經濟發(fā)展，就不需要依靠美歐國家市場。若中國經濟能形成新的增長模式，中國經濟就會真正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