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寫什么,寫詩的人恐怕最難給出答案。因為他不知道靈感驟至的一刻,擊中他的是至大之物還是至小之物,是至近之物還是至遠之物。也因此,我們不能不為詩人筆下今古一收、萬象紛呈的景象而嘆服?!疤焖岂窂],籠蓋四野”“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橫空出世,莽昆侖,閱盡人間春色”,詩人所凝目的,自然少不了那些體大之物?!瓣P關雎鳩,在河之洲”“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那些至小之物,也常常逃不過詩人的眼睛。所謂“至大無外,至小無內(nèi)”,應是詩人之思的絕佳表述?!坝^古今于須臾,撫四海于一瞬”“籠天地于形內(nèi),挫萬物于筆端”,詩人運思,無不在窮盡心力,拓展時間或者空間的無限可能。
“至大”“至小”永遠是個相對的概念?!肚f子·秋水》中河伯與北海若的對話,關于“至大”“至小”就有非常有趣的辨析。本來河伯是自以為“至大”的,可見到北海,河伯就只有望洋興嘆的份了。海至大而河至小,這是眼前的事實,可是北海若卻說:“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細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窮至大之域?”并不是你看見小就是小,看見大就是大,大與小,其實在不斷轉(zhuǎn)換之中。并且,“以差觀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則萬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則萬物莫不??;知天地之為稊米也,知毫末之為丘山也,則差數(shù)睹矣?!憋@然,不同的視角,對大小的評判難免會產(chǎn)生不同的影響。所以,詩人的思維,少不了《莊子》似的玄思。
我曾寫過一首《陽春布德澤》,寫季候之變,當然取景“至大”,可是,我不能只取至大之物,盡述山川草木。按“蝴蝶效應”原理構(gòu)思,選取“至小”而求“至大”之變。
正因為有了一只“至小”的蝴蝶扇動翅膀,才形成了“至大”的溫暖,從南到北,改變了神州“至大”山川物候。
我也寫過一首《妖蛾》,取外象的“至小”而喻內(nèi)象的“至大”。
人的意念的生發(fā),就像一枚蟲卵在脈管里孵化一樣,慢慢地占領,最終會讓你欲罷不能。蟲卵似的“至小”,也是可以十分真切地摹寫出人的意念或者理想之類的“至大”的。
詩的靈感,奇妙之處,全在對物象的選取與把握,意象之大小遠近,勾勒出意趣迥異的詩之意境,產(chǎn)生風格迥異的詩之美感,這也是詩之為詩,變化萬端的緣由吧。
(高曉暉 湖南臨澧人,湖北省作家協(xié)會原黨組成員、副主席,一級巡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