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潔霞 易娜拉
(1 開封文化藝術職業(yè)學院,開封 475000;2 華中師范大學心理學院,武漢 430079)
社會適應是個體通過順應、調控、改變、塑造等方式與所處環(huán)境發(fā)生交互作用, 并不斷地修正自身行為以達到與環(huán)境和諧發(fā)展的動態(tài)過程(鄒泓等,2012)。 《中小學心理健康教育指導綱要(2012 年修訂)》 指出社會適應是心理健康教育的重點內容之一,是衡量心理健康水平的指標,同時也反映了青少年的成長和發(fā)展狀況。 青少年正處于兒童過渡到成人的關鍵時期,這一時期的社會適應尤為重要。積極的社會適應有利于個體良好的生存和發(fā)展, 而適應不良則可能給個體帶來消極影響,產生心理不適感,甚至出現違紀違規(guī)等不良現象。值得注意的是,鄒泓等人 (2012) 提出了社會適應雙功能模型 (dualfunction model of social adjustment, DFM),他們指出積極功能和消極功能是評估青少年社會適應狀況的兩個獨立結構,而非連續(xù)體上的對立面。該理論為適應不良的評估及其風險因素和保護因素的識別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
個體因素會對青少年社會適應結果產生直接影響(鄒泓等, 2015)。 在社會互動過程中,每個人都渴望被接納和認可, 但也有可能會遭受到挫折或拒絕。 拒絕敏感性,是對拒絕的焦慮預期、準備性知覺和過度反應的一種傾向 (Downey & Feldman,1996)。 每個人對于拒絕的反應是不一樣的,有的個體能夠從拒絕帶來的負面影響中迅速恢復, 而有的個體,卻會因拒絕引起過度的、持續(xù)的情緒和反應。根據拒絕敏感性理論, 高拒絕敏感性的個體更容易出現適應困難和心理問題 (Romero-Canyas et al.,2010)。 大量實證研究發(fā)現,拒絕敏感性的水平影響個體社會適應水平, 高拒絕敏感性的個體會因體驗到社會拒絕而產生過度的情感反應, 例如, 過度生氣、悲傷及痛苦,容易產生內化心理問題,如抑郁、焦慮等(Ding et al., 2020),以及外化行為問題,如攻擊與暴力行為 (Gao et al., 2017; Gardner et al.,2020; Jacobs & Harper, 2013), 高拒絕敏感性的個體的生活滿意度和主觀幸福感更低 (文植 等,2019)。 同時,在青少年階段,個體的身體、心理上發(fā)生巨大變化,自我意識、獨立意識發(fā)展,但各方面發(fā)展還不成熟,與兒童或成人相比較,青少年群體報告的拒絕敏感性水平更高(張瑩瑞, 李濤, 2013; Sebastian et al., 2010)。Zhou 等人(2020)通過縱向研究發(fā)現, 基線時期的拒絕敏感性水平能夠正向預測青少年個體一年后孤獨感和抑郁癥狀。因此,根據社會適應雙功能理論和拒絕敏感性理論及相關研究,本研究提出假設1: 拒絕敏感性與青少年個體的積極社會適應負相關,與消極適應正相關。
情緒調節(jié)是指通過對情緒的內在體驗和外在表現等采取一定的策略, 達到對情緒施加影響和修正的目的(Gross, 1998;Gross, 2015)。 根據不同策略在降低即時負性情緒體驗及其長期效果, 可將這些策略分為適應性和非適應性的, 分別以認知重評和表達抑制為代表。具體而言,認知重評是指個體通過重新運用新的、 積極的想法信念來達到調節(jié)情緒的目的。表達抑制則是通過壓抑情緒表達來進行調節(jié)。研究表明,盡管表達抑制可能會具有即時的效果,長期來看,負性情緒體驗仍然持續(xù)存在,對個體心理健康不利(程利等, 2009)。 研究結果表明,認知重評能顯著正向預測個體的幸福感、生活滿意度,負向預測抑郁。 趙鑫等人(2013) 在大學生中的研究表明,認知重評使用越少,社會適應不良越嚴重。表達抑制負向預測幸福感、生活滿意度,正向預測抑郁。 常使用認知重評策略的個體,社會適應水平越高,長期采用表達抑制這一策略, 不利于個體心理健康(程利等,2009; Werner et al., 2011)。 王亭月等人(2021)在留守兒童中的研究結果發(fā)現,認知重評顯著正向預測留守兒童社會適應狀況和心理健康水平,表達抑制顯著負向預測社會適應、人際和諧和環(huán)境認同, 表達抑制對留守兒童社會適應存在消極影響。在青少年群體中的初步研究也發(fā)現,情緒調節(jié)策略的使用與社會適應狀況密切相關 (楊輝 等,2014)。 因此,有必要探討認知重評和表達抑制兩種不同情緒調節(jié)策略的使用與青少年社會適應后果的關系。 根據Gross 的情緒調節(jié)過程模型(1998,2015)及上述實證研究結果,我們推測,認知重評和表達抑制可能與不同的社會適應后果相關聯, 其中認知重評可能是良好社會適應的促進保護因素,而表達抑制可能是一個風險因素。
高拒絕敏感個體通常會報告更多的負性情緒(Zimmer-Gembeck et al., 2014),這可能反映了這些個體在情緒調節(jié)方面的困難。 在大學生群體中的研究結果顯示, 拒絕敏感性與多種非適應性的情緒調節(jié)策略(自責、責怪他人、反芻和災難化)的使用呈正相關,而與適應性情緒調節(jié)策略(積極重新關注、重新關注計劃、積極重新評價、換角度思考)的使用呈負相關(Casini et al., 2021)。 在我國的初中生和大學生群體中的研究也發(fā)現, 拒絕敏感性與認知重評呈顯著負相關, 與表達抑制呈顯著正相關(賀夢真, 2020; 張藝, 2019)。 因此,基于理論與相關研究, 我們推測拒絕敏感性通過影響認知重評及表達抑制策略的使用, 進一步影響青少年的社會適應狀況。 因此,本研究提出假設2:情緒調節(jié)在拒絕敏感性和社會適應之間起中介作用。
通過梳理可以發(fā)現,拒絕敏感性與社會適應關系已經得到研究者們的關注, 但目前的實證研究多聚焦于兒童群體或以大學生為研究對象, 對于二者的關系在青少年群體中的研究較少, 且研究較也大都集中在社會適應中的消極維度,對于社會適應多領域、多維度的研究較少。青少年處于自我同一性形成的關鍵時期,情緒波動大、敏感,也更容易受到同伴關系的影響,不良的同伴關系以及同伴拒絕經歷會給他們帶來適應方面的挑戰(zhàn), 因此拒絕敏感性對青少年社會適應的影響及其內在機制亟需探討?;诖?,本研究擬檢驗在青少年群體中, 拒絕敏感性是否可以通過情緒調節(jié)這一中介變量影響青少年的社會適應,模型如圖1 所示。
圖1 青少年拒絕敏感性與社會適應:情緒調節(jié)的中介作用模型
本研究采用方便抽樣法, 對某中學發(fā)放問卷850 份, 剔除掉不認真作答以及漏填較多的無效問卷36 份, 最終回收有效問卷814 份, 問卷回收率95.8%。 最終樣本中男生395 人,女生419 人,初一、初二和初三的被試人數分別為299 人、283 人和232人,年齡范圍為11~16 歲,平均年齡13.16 歲。
兒童拒絕敏感性問卷中文版 (Children’s Rejection Sensitivity Questionnaire, CRSQ), 采用由Downey 等人(1998)編制的兒童拒絕敏感性問卷,該問卷中文版信效度良好(丁雪辰等,2018)。 該問卷由6 個與拒絕相關的場景組成, 每個場景下需要回答3 個問題,分別用于測量拒絕的焦慮、憤怒程度及拒絕可能性,共18 個項目,采用李克特6 點計分。拒絕焦慮得分和拒絕憤怒得分分別與拒絕可能性得分相乘,得到焦慮期望和憤怒期望分數,焦慮、憤怒期望得分相加得到拒絕敏感性總分(Natarajan,2011),分數越高代表拒絕敏感性越高。 本研究該問卷的內部一致性系數為0.81。
青少年社會適應評估問卷 (Adolescent Social Adjustment Assessment Scale, ASAAS), 采用鄒泓等人(2012)編制的青少年社會適應評估問卷,共50個項目,采用5 點計分法。量表包括自我、人際、行為和環(huán)境適應4 個領域,每個領域下分為積極、消極適應兩種狀態(tài),共8 個維度,其中積極適應包括自我肯定、親社會行為、積極應對、行事效率,消極適應包括自我煩擾、社會疏離、消極退縮、違規(guī)行為。本研究中該問卷中各維度的內部一致性系數在0.80~0.93 之間。
情緒調節(jié)問卷 (Emotion Regulation Question naire, ERQ),采用由Gross 等人(2003)編制的情緒調節(jié)問卷,該量表中文版信效度良好(王力等, 2007),包括認知重評和表達抑制兩個維度,得分越高,則該策略使用越頻繁。 共有10 個項目,認知重評有6 個項目,表達抑制包含4 個項目。采用李克特7 點計分法。本研究中認知重評、表達抑制策略的內部一致性系數分別為0.85,0.73。
在征得問卷調查所在學校的老師和學生本人的知情同意后,由訓練有素的心理學研究生擔任主試,以每個班級為單位進行施測。 施測開始前主試講解問卷填寫注意事項,被試填寫完畢后立即回收問卷,剔除掉無效問卷, 再錄入SPSS25.0 進行描述性統(tǒng)計、相關關系、回歸和中介效應分析。
本研究基于前人的理論模型與相關研究選取了相應的變量及測量工具,但由于采取了問卷法,且數據是從同一批被試中獲取的, 因此仍可能存在共同方法偏差的風險, 在數據分析時需首先對共同方法偏差進行檢驗(周浩, 龍立榮, 2004)。采用Harman單因素檢驗,數據結果顯示,共提取了15 個因子,解釋了63.61%的方差變異。 其中, 第一個因子占了23.81%的方差,低于40%的臨界值。 因此,本研究受共同方法偏差的影響較小。
描述統(tǒng)計與相關分析結果如表1 所示, 拒絕敏感性與積極適應的行事效率、 積極應對呈負相關(r=-0.09),與消極適應的自我煩擾、消極退縮及消極適應總分呈正相關(r=0.13~0.22);拒絕敏感性與認知重評呈負相關(r=-0.10,p=0.01);認知重評與積極適應各維度及積極適應總分呈正相關 (r=0.46~0.62,p<0.001),與消極適應各維度及消極適應總分呈負相關(r=-0.11~-0.44,p<0.001);表達抑制與積極適應的自我肯定、親社會傾向、積極應對及積極適應總分呈負相關(r=-0.10~-0.23);與消極適應各維度及消極適應總分呈負相關(r=0.10~0.32)。
表1 各變量的相關分析
由相關分析結果可知, 拒絕敏感性與消極適應顯著正相關,與認知重評顯著負相關,認知重評與消極適應顯著負相關, 符合中介效應分析的統(tǒng)計學要求(溫忠麟, 葉寶娟, 2014)。因此,以認知重評作為中介變量,性別、年級、父母是否離異為控制變量,在SPSS 中運用Hayes(2015)開發(fā)的PROCESS Mode14進行回歸和中介效應分析。由表2 結果可知,拒絕敏感性顯著負向預測認知重評(β=-0.10,p=0.005);認知重評顯著負向預測消極適應(β=-0.40,p<0.001);拒絕敏感性對消極適應的直接預測作用顯著 (β=0.13,p<0.001);加入中介變量認知重評后,拒絕敏感性對消極適應的預測作用仍然顯著 (β=0.09,p=0.003)。 可得,認知重評在拒絕敏感性和消極適應中起部分中介作用。 進一步采用Bootstrap 方法,通過5000 次重復抽樣的方法對中介效應進行直接檢驗,結果如表3 所示,認知重評的中介效應顯著,95%的置信區(qū)間為[0.004, 0.021],不包含0,效應值為0.012,占總效應的29.27%,中介效應的路徑如圖2 所示。
表2 認知重評策略在拒絕敏感性和消極適應間的回歸分析
表3 認知重評策略在拒絕敏感性和消極適應間的中介效應分析
圖2 認知重評策略在拒絕敏感性與消極適應中的中介效應路徑圖
上述研究結果顯示, 拒絕敏感性與積極適應的行事效率、積極應對以及積極適應總分呈負相關,與消極適應的自我煩擾、消極退縮呈正相關,說明拒絕敏感性個體在積極適應行為上和環(huán)境領域上表現較差,在自我和環(huán)境領域上有更多的消極適應問題。高拒絕敏感的個體感知到拒絕時,會出現退縮、回避等非適應性行為, 產生更少的積極應對和更多的消極退縮(London et al., 2007)。 以往的研究發(fā)現高拒絕敏感往往具有低自尊(Bungert et al., 2015),過往被拒絕的經歷讓他們產生自卑的心理, 認為自己是不被接納的,表現出較低的人際信任感,有更多的自我煩擾和否定 (李志勇 等, 2019; 孫曉玲, 吳明證, 2011; 周海明等, 2014)。因此,高拒絕敏感的個體遭受拒絕之后,會更加痛苦、焦慮,產生低自我價值感,并會責怪自己或他人;為了避免下一次的被拒絕,他們采取回避的方式來處理問題,長此以往,會導致產生更多、更嚴重的社會適應問題。 此外,拒絕敏感性與積極適應總分的相關未達到顯著水平,與消極適應總分呈負相關, 這支持了社會適應雙功能模型。即積極適應并不只是消極適應的反面,它們分別代表了社會適應的兩種功能狀態(tài) (鄒泓 等,2012)。
本研究發(fā)現初中生的積極適應與認知重評正相關, 與表達抑制負相關, 消極適應與認知重評負相關,與表達抑制正相關。 前人研究也發(fā)現,越多使用認知重評策略的個體,社會適應狀況越好(郝萍, 潘彥谷, 2020; 侯瑞鶴, 俞國良, 2006)。在個體面對壓力事件時,通過認知重評來改變視角,調整對事件的認知評價,能夠減少負性情緒體驗,提高社會適應水平。 前人研究還發(fā)現,在面對情緒困擾時,使用表達抑制, 雖能在短時間內起到保護個體免受傷害的作用,但是長期壓抑情緒,個體患抑郁等心理疾病的風險更高(程利等, 2009),對心理健康與社會適應不利。
根據中介效應分析結果可知, 認知重評策略在拒絕敏感性和消極適應的關系中起部分中介作用,高拒絕敏感性的個體使用認知重評較少, 進而可能促使消極適應的產生并加重其不良后果。 依戀理論認為,低拒絕敏感性的個體,拒絕經歷少,被接納和愛的需求及時得到滿足, 認為自己是被接受和有價值的,自尊水平較高,遇到拒絕時,不會急于否定自己,而是轉變自己對事件的評價。 并且,根據拒絕敏感性理論(Romero-Canyas et al., 2010),拒絕敏感性高的個體,容易把模糊的拒絕信號知覺為拒絕,在使用認知重評策略上存在的困難, 使得他們在社會交往有更多的消極行為和經歷, 在面對相似情景時偏向于回避與退縮, 進而體驗到更嚴重的情緒困擾(Casini et al., 2022; Schunk et al., 2022)。
本研究發(fā)現, 高拒絕敏感性對青少年社會適應的影響主要體現在消極適應結果方面, 認知重評在二者間起部分中介作用。 本研究結果對于理解青少年消極適應的風險性因素并據此設計針對性的干預方案有重要參考價值。
首先,從青少年的社會適應狀況來看,他們在積極社會適應方面得分較高,消極適應方面得分較低,違規(guī)行為較少,總體而言,大多數青少年的社會適應狀況良好。在積極社會適應的各維度中,青少年在行事效率和積極應對兩個方面的得分相對親社會行為和自我肯定較低, 因此我們要著重培養(yǎng)青少年的時間管理和計劃能力,提高學習效率,并著力培養(yǎng)青少年掌握應對困難、挫折和失敗的心理技巧和策略,提升應對能力。 此外,在教育工作實踐中,我們要關注那些表現出社會適應不良以及消極適應得分較高的青少年,他們在人群中的比例較低,更容易被忽視或排擠, 出現內化情緒問題或外在行為問題的風險更高。
其次,本研究結果發(fā)現,拒絕敏感性是消極適應的重要預測因素, 高拒絕敏感性與青少年的自我煩擾和消極退縮密切相關, 這提示拒絕敏感性可能是消極適應的風險因素。 遭受社會排斥與拒絕不利于青少年的心理健康, 容易對青少年的社會適應產生不良影響。因此,要幫助青少年建立和諧健康的人際關系,通過傳授人際交往技巧,強化積極的人際交往體驗,提升人際交往能力與自信心,進而增加他們主動尋求社會聯結的可能性, 減少消極退縮行為。 此外,家庭和學校以及社會要為學生營造一個友善、良好的學習生活環(huán)境,要警惕和防范校園欺凌、同伴侵害和同伴拒絕等不良現象的出現和發(fā)生。
最后,可以從情緒調節(jié)能力的培養(yǎng)出發(fā),設計心理健康課程及團體輔導方案, 以改善拒絕敏感性對青少年不良社會適應的影響。 青少年正處于身心發(fā)展的關鍵時期,情緒調節(jié)能力仍在不斷發(fā)展和完善,良好的情緒管理能力對青少年的健康發(fā)展至關重要。 因此,可以通過教授情緒識別、調節(jié)及管理的技巧,使其理解情緒變化的原因和規(guī)律,提高青少年使用認知重評等適應性情緒調節(jié)策略的能力。 還可以通過角色扮演模擬真實場景, 提升青少年靈活使用不同的情緒調節(jié)策略來處理人際關系的能力, 提升社會適應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