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忠成

客家方言像呼吸一樣自然 對父親來說

它就是故鄉(xiāng)的胎記

是撒在故鄉(xiāng)味蕾上的鹽巴

你要他脫離方言

就像要他吞咽不放鹽巴的菜肴一樣

父親那代人從小居住在方言里

客家方言就是他們的祖宅

他們的父親 父親的父親

以及從中原南遷來的先祖

說的都是客家方言

方言體現(xiàn)了文明的一種連貫性

體現(xiàn)了人群充分融入土地山川

被大地接納的認(rèn)可度

父親他們覺得

方言像一陣春雨后地里長出的蘑菇一般

像牛羊饑了要吃草 嬰兒餓了要喂奶

方言就是鄉(xiāng)里人的草和奶

就是他們的糧食

父親的方言在城市受排斥

父親在城市里無法與他人交流

他的方言受到排斥

大街上迷路那幾次

他那夾雜著方言的普通話沒人聽得懂

第一次他覺得自己像啞巴一樣

連比帶劃 手腳并用 別人還是不明白

一頭鵝來到雞群

一股巨大的恐懼感從頭到腳澆透了他

他第一次理解了“當(dāng)眾孤獨(dú)”的意思

第一次體驗(yàn)了被熙熙攘攘的大街流放的經(jīng)歷

第一次品嘗了喧囂街市突然變安靜的狀態(tài)

這種寧靜 他只在空無一人的山谷體會(huì)過

語言的隔膜令父親覺得

自己始終處在空蕩蕩的峽谷里

那操著各種語言的紅塵

就跟峽谷里的草葉樹枝無區(qū)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