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認(rèn)

我在風(fēng)中指認(rèn)一截風(fēng)，指認(rèn)

自己和自己的突兀一

我把絕壁上的羚羊

帶到了畫里，帶向了某種潮濕

石壁上的風(fēng)

就是一棵野草不輕易示人的局部

飽滿的，時間下的羽翼

在微風(fēng)中破開和斷裂

而我肉身的重量

約等于影子和骨頭

開始下雨了，我捂不住一截風(fēng)

也捂不住突然奔跑的自己

水中月

水中的月亮

絕對不是它的倒影

更不是它刻意營造的世間虛無

而是月亮刻意安置在

這個人世的另一扇映照的窗戶

只要你推開它

叮咚一聲

便打碎了水中的靜謐和俗世紅塵

榮也寂寂，枯也寂寂

破了，會合上

又破，再合上

像極了你我面臨的境遇

和煎熬的人生

雨打芭蕉

因為垂落，因為反光

雨打芭蕉便有了十足的彈性

和特定場景下綠的詩意

而不是突然的刺激

以及關(guān)于強與弱的某種較量

也不是綠與白的色澤比拼

比如，雨滴再輕柔一點

比如，芭蕉可以奮力昂起頭

迎接那種自天而降的命運沖擊

讓雨滴不再肆意滴答

而是那種輕柔與愛撫的清洗

就像此刻，芭蕉樹下的父親

他沒有灑下陽光，亦無一絲征兆

就突然一下子倒了下去—一

那場傾盆大雨

那種詩意的撕裂和光芒消失

誰又能接得住呢

中年

我在人群中愛上深深的大海

如同一顆微小的星辰

如同音樂或起伏的波浪一般

預(yù)感到了生活的戰(zhàn)栗與某種混雜

而人群四散的方向

剛好也是浪花撲騰而后消失的方向

每一個人都沒有明確的燈塔指引

他僅僅憑著心臟的跳動

而在日子中發(fā)出獨特的微光—一

那是活著的另一個自己

包括生命中的可能和一些證明

擴(kuò)張的青春已經(jīng)過了

剩下的，暮晚會生出白發(fā)

秘密

一把刀只有慢慢地磨

才能磨出鋒刃

一些草同樣只有慢慢生長

才能知道日子的風(fēng)霜

它們二者之間，看起來并沒有任何

實質(zhì)性的交集和關(guān)聯(lián)

但是，持刀者卻心藏秘密

他不想讓它們過早相遇

苦命的他，更不愿它們在某一天

不知為了什么而以命相搏

暮晚江景

野外山坡上的一條小徑

一直延伸到了長江邊

南飛的大雁以“一”字形排開

浩蕩地跨過江面

孤獨的一葉扁舟

則無限放大了落日和江花

站在岸邊觀景之人

對著江上不停驚呼和揮手

他們的表情，像要記住此刻的遼闊

和送別夕陽這樣遲暮的親人

荷葉

圓圓的，鋪天蓋地的綠被子

很容易被人遺忘

因為它沒有細(xì)節(jié)的支撐和雕刻

比如秋冬的枯塘里

人們往往只記得枯萎的殘損

又比如盛夏的花朵上

大家只看到了輕佻的蜻蜓立于上頭

就連調(diào)皮至極的青蛙和魚兒

也僅僅把荷葉

當(dāng)成了某種跳板和遮陽的傘具

唯有露珠，或落下的雨

才顯示出了荷葉的博大和遼遠(yuǎn)

你看吧，勁風(fēng)吹來

它們從荷葉上蒗落的姿勢

脆弱至極，卻令人銘記于心——

那種輕微似乎不著痕跡

那種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的顫與抖

像細(xì)碎的東西一下子破碎之后

留下的遺憾、空曠與回想

秋分

沒有什么特別的特寫

大地已經(jīng)收割完糧食作物

天空的流云，已卸下

沉重，變得淡遠(yuǎn)

好像秋高氣爽的樣子

唯有一個細(xì)節(jié)令我感動

我的父親，扛著鋤頭走在秋風(fēng)里

咳嗽了幾聲

像一只被放大了的移動的秋蟲

它的聲音細(xì)小而特別

令時光抽搐

卻無法令秋風(fēng)突然靜止

觀馬燈

燈芯傳遞過一些煙火

時間，傳遞過秘密

在時間長河里，玻璃肯定比鐵皮

更懂得某些拒絕和氧化——

正如夜行者

知道如何面對黑夜一樣

只有手持燈盞的人

把吹拂的風(fēng)收一收

讓心，從不畏懼人世的冷

哪怕它某天油盡燈枯

躲在某個角落里，也沒有被人

遺忘和黑化

長河

從上游一路奔騰而下

氣喘吁吁的水，差點兒沒有跟上來

河中的險灘，攤薄了河水

某處暗礁又一下吸住它，成了漩渦

岸邊的群山沉默著

根本來不及投下倒影，就被打碎了

陷于深處的卵石翻滾著身體

沉悶的聲音，很快被唱和淹沒

那些細(xì)小的沙啊，夾雜在險灘、暗礁

和卵石之中，活著多么不易

唯有漁舟唱晚的風(fēng)聲，稍微柔和一些

它應(yīng)和了某個漁夫的唱詞

細(xì)沙

近些年來，我習(xí)慣于一次次練習(xí)

手握細(xì)沙的感覺

而不是讓它從指縫間溜走

從細(xì)碎到細(xì)碎，消解彼此的

對抗，不斷找尋著手與沙的黏合

我總是握著一些細(xì)小

而不是抓，更不是拼命攥緊

如果細(xì)沙沒有被風(fēng)干

如果它還有水分，那它就是一條

有著靈魂的河流

握著握著，握得久了

手心里就有了莫名的緊張和汗水溢出

它和細(xì)沙混合在一起，粘在手心

重塑了不可言說的可能和命運

在陽光下閃著別樣的光

——如果掰開細(xì)沙

里面該有生活的燦爛花束

（董洪良，詩人，現(xiàn)居四川瀘州）

責(zé)任編輯：夏海濤 呂月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