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不大愛劉一丁,愛了整整十年。劉一丁卻在公司聚餐時,認(rèn)識了田小新,此后,就對她展開了猛烈的進(jìn)攻。
田小新和劉一丁在同一家國企上班。田小新是公司的小中層,收入不高也不低,個子不高也不矮,人長得不漂亮也不算丑,屬于扔在人堆里認(rèn)不出找不著的那種。劉一丁就不同了,本來長得帥氣高冷,打扮得又時尚,無論在哪里都有鶴立雞群之感,只是他還沒過實習(xí)期,是否錄用,要等三個月之后才有定論。
如果沒有張不大,田小新和劉一丁再正常不過,可中間偏偏就有個張不大。田小新不知道有個張不大,張不大也不知道中間出了個田小新。
劉一丁追田小新的時候,張不大正一心一意地籌劃著他們的愛情。后來,劉一丁追得緊,田小新就松了口。田小新明白劉一丁追她的目的,她爸是某單位的正科級干部,在這個末流小城,正科級也算個不小的官了。劉一丁雖然還在實習(xí)期,又是出身于農(nóng)村,可僅憑他那副好皮囊和動聽的歌喉,田小新覺得嫁給他,不虧。
田小新一松口,劉一丁就跟張不大攤了牌,說他不愛張不大了,說他們相處的這十年,早把感情消耗盡了。劉一丁說完,容不得張不大說話,就把打好包的行李,從張不大的出租房里搬了出去。
劉一丁走得干脆利索,苦就苦了張不大。張不大愛劉一丁,是愛到骨子里的那種。劉一丁的離開,把張不大的心生生地剜走了。
張不大十六歲那年,因為早戀被父母從家里趕出來。從家里出來后,張不大就找到了李核桃的燒烤攤。
那時,李核桃的燒烤攤剛開張了三天,他看了一眼瘦小的張不大,說他不招童工。那時的張不大是真的沒長大,身子瘦瘦小小的,扎著個馬尾辮,身上還穿著某學(xué)校的校服,整個一副發(fā)育不良的樣子,只是稚氣未脫的臉上,帶著那么一絲桀驁不馴。
張不大說她不是童工,已經(jīng)滿十六歲了。說完煞有介事地把戶口簿拿出來給李核桃看。李核桃說,是不是童工他都雇不起,他攤子剛開業(yè),沒錢招服務(wù)員。張不大又說,她不要工資,管吃就行,等賺錢了再給她發(fā)工資,多少都行。
李核桃的燒烤攤剛擺上,一個人連烤加串,還要當(dāng)著服務(wù)員的活,確實忙不過來。按說,他真的需要一個幫手,只是李核桃的錢包比臉還干凈,哪有錢雇人?
李核桃本來在一個汽車修理鋪里當(dāng)學(xué)徒,學(xué)了整整五年,師傅既不讓他出徒,也不給他發(fā)工資,李核桃一氣之下撂了挑子。臨走的時候,師傅說,李核桃沒出徒,不能從事汽車維修,怕讓李核桃臭了他的名聲。
不干就不干!李核桃一不做二不休,離開修車鋪之后,就跟同學(xué)借了點錢,置辦了燒烤行頭,賣羊肉串。生意雖然看著挺紅火,可畢竟剛開業(yè),還不到賺錢的時候。
張不大最后一句不要工資的話啟發(fā)了他,他又看了一眼張不大。張不大見李核桃有商量的余地,趕緊說她吃得不多,緊接著又跟了一句,說剩飯也能吃。李核桃撲哧一聲樂了,稍一思索,說,你先留下吧。張不大趕緊鞠了一躬,說:“謝謝大哥!不對,謝謝老板!”
李核桃苦笑了一下,自己竟然當(dāng)上老板了。就這樣,張不大成了李核桃的員工,并且還是唯一的員工。張不大雖然人不大,卻很有眼色,李核桃一答應(yīng)她留下,立即放下書包開始忙活,一會兒給這桌添添水,一會兒問那個桌要不要加肉串,這一切,竟然做得得心應(yīng)手。
收攤時,李核桃問張不大,怎么這么小就出來打工,初中還沒畢業(yè)吧?張不大輕描淡寫地說,早戀,被父母從家里趕出來,沒飯吃,不打工怎么辦?等著餓死?
李核桃想不到張不大一句話把底全招了。知道答案之后,李核桃覺得事情有些嚴(yán)重,萬一她父母知道了,來滋事怎么辦?張不大再三保證,說她父母絕對不會來,即使來也跟李核桃沒關(guān)系。李核桃又鄭重其事地教育了她一番,奈何張不大一句話也聽不進(jìn)去??粗鴱埐淮笮?zé)o城府的樣子,李核桃怕他不收留,萬一被壞人拐了賣了就更糟了,心想,就先讓她在這里干著吧。
沒想到,張不大這一干就是十年。十年,李核桃從簡陋的燒烤攤,發(fā)展成為這條街上最大的燒烤店,還兼營麻辣燙,給張不大的待遇也逐年提高。李核桃把張不大視為同甘共苦的伙伴。如果沒有劉一丁,李核桃都計劃著把她發(fā)展為李核桃燒烤店的老板娘,只是張不大心里眼里全是劉一丁,十年從未變過。李核桃的計劃,到現(xiàn)在為止,仍然只是一個計劃。
張不大卻不這么想。雖然她在這里干了十年,雖然李核桃給她的待遇并不低,可她仍然想換份體面點的工作。只是投出去的簡歷,從來沒有回音。有幾次到人才市場應(yīng)聘,招聘公司一聽她的學(xué)歷,都搖頭不語。碰了幾次壁之后,張不大才算是安了心。這就是張不大踏踏實實地跟著李核桃干了十年的理由。
現(xiàn)在的張不大已經(jīng)二十六歲了,并且還不是虛歲。周歲二十六歲的張不大,正月十六日的生日。現(xiàn)在已經(jīng)臘月底,再過幾天,張不大又要長一歲。眼瞅著就要二十七歲的張不大,對于劉一丁的離開,除了痛苦,還有對年齡的惶恐和對過去的不甘??刹桓视衷跄茉趺礃??反正劉一丁走了,走得干脆利索,走得去意決絕。
劉一丁大學(xué)剛畢業(yè)時,張不大就提出來要見見雙方的家長,只是劉一丁一直拖著?,F(xiàn)在,張不大終于知道原因了。這就是張不大愛了十年的男人!張不大不由感嘆,愛情,在一份體面的工作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擊。
張不大認(rèn)識劉一丁那一年,正上初三,劉一丁已經(jīng)是高一的學(xué)生。那年的五一節(jié),他倆和同學(xué)一起去爬山。到山頂時,劉一丁站在山巔上,聲情并茂地唱了一首《天亮了》。那是韓紅為一名在纜車失事中,被父母雙手托舉而幸存的小朋友創(chuàng)作的一首歌。2000年的春節(jié)晚會,一經(jīng)演唱便迅速風(fēng)靡大江南北。如今,雖已時隔多年,劉一丁再次唱出這首歌,依然動人心弦。
當(dāng)時,劉一丁背對著他們唱的這首歌,唱完時,余音在山谷中久久回旋,即將落山的夕陽,將他的背影涂上了一層金黃色。就是那一次,劉一丁鍍了金的背影和低沉舒緩的歌聲徹底把張不大征服了。
回來之后,張不大就對劉一丁著了迷。其實,那時候的劉一丁剛十七八歲,正是青澀的時候,談不上帥不帥,學(xué)習(xí)也很一般,只是歌唱得好,衣服穿得又前衛(wèi)了一些,就把張不大迷得不得了,書本上、課桌上,還有日記本里,全是劉一丁的名字。
當(dāng)時大家都在準(zhǔn)備中考,本來學(xué)習(xí)不突出的張不大,成績就更糟了。學(xué)校發(fā)現(xiàn)張不大早戀后,第一時間聯(lián)系了父母,本意是讓他們管管張不大。想不到這個舉動惹毛了張不大,父母沒說幾句話,張不大直接背起書包退了學(xué)。一氣之下,父母跟張不大說,如果不上學(xué),就不準(zhǔn)再進(jìn)家門。本來是為了嚇唬張不大,結(jié)果張不大從學(xué)校出來之后,當(dāng)天就找到了李核桃的燒烤攤,再也沒回去,并且,在這里一干就是十年。
這十年,張不大從懵懂的中學(xué)生,長成了李核桃燒烤店里不可或缺的一員。雖然仍然有些發(fā)育不良的樣子,干的也是最低層的工作,可張不大純真的樣子,在這條煙火氣十足的巷子里,如出水芙蓉般清麗。有顧客說她身上有陳曉旭的味道,更有人干脆說她是林妹妹的化身,甚至有許多回頭客,就是為了看一眼張不大,才頻頻光顧李核桃的燒烤店。
李核桃端詳著張不大,心想,美則美矣,可她和劉一丁終究不是一個層面的人。這么多年,張不大對劉一丁的好,誰都看得出來,只是劉一丁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沒個定數(shù)。不知道張不大是否考慮過這個問題,或者她腦子里壓根就沒有這根弦。
“張不大,你說,你爸怎么給你取了這么個名字?你是真長不大呢,還是只有名字長不大?”李核桃倚在吧臺前,繞口令似的問張不大。
張不大正在收拾桌子,臉上看不出任何失戀的痛苦??粗龥]事人似的,李核桃是真替她生氣。張不大不吭聲。李核桃見她不回答,繼續(xù)問道,那個劉一丁,你就那么放過他了?張不大愣了一下,淡淡地說:“不然呢?”
李核桃說:“不然,你說不然呢?”李核桃顧不上店里還有兩桌客人沒走,緊追著又問了一句。剛才張不大還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可李核桃的話沒說完,她的臉就變了色,接著癟著嘴就要哭出來。李核桃慌了,趕緊說:“你別哭,我不問了,還不行?”
誰知李核桃越安慰她,張不大就更收不住了,開始站著抽抽噎噎地哭,哭了一會兒,直接趴在桌子上哭,哭的聲音越來越大,那兩桌沒吃完的客人,相互對視了一眼,趕緊結(jié)了賬,匆匆離開了。
李核桃只得把店門關(guān)了。等張不大哭消停了,他炒了兩個菜,又倒了兩杯酒,他自己端著一杯,另一杯遞給張不大。張不大淚眼婆娑地看著他,李核桃不說話,端起杯子跟張不大的杯子碰了一下,喝了一口,才說:“喝吧,喝了就不難受了?!?/p>
張不大抹了一把眼淚,說:“喝就喝!”一仰脖,滿滿一杯酒全灌進(jìn)嘴里,嗆得她眼淚鼻涕都出來了。李核桃趕緊給她又是捶背又是撫胸口,折騰了半天,好不容易緩過氣來。
一杯酒下了肚,張不大話多了。她絮絮叨叨地說當(dāng)初怎么從家里跑出來,父母怎么找到她,怎樣苦口婆心地讓她回去上學(xué),她怎樣堅持不回去,后來,父母見她油鹽不進(jìn),只好放棄了。
張不大剛退學(xué)的時候,劉一丁很感動。他知道張不大因為他退的學(xué),整個高中時期,只要節(jié)假日,就粘在李核桃的燒烤攤上。上了大學(xué)之后,有一段時間對張不大有些疏淡。當(dāng)時李核桃提醒過張不大,小心劉一丁變心,可張不大連想都不想,仍然一門心思地對劉一丁。
再后來,劉一丁在大學(xué)里跟人打架,將一個男同學(xué)打傷了,學(xué)校要開除他。劉一丁不敢跟家里說,只好告訴了張不大。張不大知道后,二話沒說,趕到學(xué)校為被打的同學(xué)付了醫(yī)藥費,并向?qū)Ψ劫r了禮道了歉。這才找到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百般哀求,劉一丁才能繼續(xù)學(xué)業(yè)。也是這次之后,他們才回到當(dāng)初的樣子。
這一杯酒,讓張不大把這些年沒說的話,全說了。
其實,李核桃計劃歸計劃,他對張不大和劉一丁的愛情從頭至尾都是知道的,只是他清楚劉一丁不可能娶張不大,這也是他一直堅持計劃的原因。
果然,劉一丁攀上田小新這枝并不高的枝,飛走了。按說,李核桃應(yīng)該高興才是,劉一丁飛走了,李核桃的計劃才有可能進(jìn)行下去,可是看著張不大傷心欲絕的樣子,李核桃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不知不覺,兩人喝光了兩瓶二鍋頭,張不大喝醉了,李核桃也不清醒。喝醉了的張不大,摟著李核桃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后來不知怎么睡到了一張床上。
第二天,李核桃醒來的時候,張不大的一條腿還搭在他身上,手里抱著個枕頭睡得正香。李核桃試著想把張不大的腿搬下來,誰知,他剛動,張不長就醒了。
張不大睜眼一看,見跟李核桃睡在一起,頓時懵了,接著“嗷”一聲跳下床,喊道:“李核桃,你個挨千刀的,你占我便宜!”李核桃也一頭霧水:“我占你便宜了?沒有吧?”繼而低頭看了看他們身上,爭辯道:“沒有!你看咱們衣服都穿得好好的,我怎么能占你便宜?”
張不大這才回過神來,看了看身上的衣服,連扣子都沒解開,尷尬地剛要笑,忽然嘴一咧,又哭上了:“劉一丁,他不要我了!”李核桃趕緊把她摟到懷里說:“劉一丁不要你,我要你,好不好?”李核桃還沒說完,張不大倏地從他懷里掙脫出來,擦著眼淚說:“李核桃,你是好人,可你不是我的菜!”
這些年,李核桃的心思,張不大比誰都清楚,只是李核桃不說,她就不捅破。誰知道劉一丁會變了心,可讓她死皮賴臉地去纏著劉一丁,張不大做不到;真讓她嫁給李核桃,她更做不到。
還好,沒過多長時間,張不大的嘴里就很少提劉一丁了??粗翢o心事的樣子,李核桃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李核桃心想,幸好她想得沒有那么復(fù)雜,才能迅速地從失戀中走出來。
誰承想,不到半年的時間,劉一丁又回來了。
劉一丁出現(xiàn)在李核桃的燒烤攤前時,李核桃差點沒認(rèn)出來。雖然依然清瘦,但高冷的氣質(zhì)不復(fù)存在,雖然穿得整整齊齊,全身卻散發(fā)著落魄和潦倒。
“哎呀!這不是劉大學(xué)士嗎?不是攀上高枝了嗎?怎么跑到我們這種地方來了?小心污了您的衣服!”李核桃揶揄他。劉一丁訕訕地笑著,說:“那個,我來找張不大。”劉一丁走了之后,張不大把原來的房子退了,重新租了一個小平方的房子。
李核桃把劉一丁身旁的凳子踢了一腳,說,我知道你來找張不大,可她不在我這里干了,你還是哪涼快哪待著去吧。李核桃話音未落,卻見張不大從后廚里鉆了出來。
劉一丁看著張不大,極其誠懇地說,張不大,我錯了,咱們重新開始吧?
“重新開始?”張不大重復(fù)了一句。
“嗯,重新開始?!眲⒁欢≡俅握嬲\地說。
“劉一丁,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張不大不顧周邊的客人,高興得一頭拱進(jìn)劉一丁懷里。
“張不大,你……!”李核桃把手里的杯子重重地摔在吧臺上,憤憤地離開了。
第二天,張不大來上班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像花一樣,綻開了。李核桃看著張不大眉目間高興的樣子,是真的替她不值。
昨天劉一丁離開之后,李核桃托人打聽過了。田小新的父親在財務(wù)上出了點事,直接進(jìn)了局子。田小新沒臉在原單位上班,辭職去了南方,劉一丁直接被下了崗,他們的事,就這么黃了。
李核桃把這些告訴張不大的時候,張不大一點興趣都沒有。她所有的注意力,全在劉一丁身上,她像重新?lián)旎匦膬x的寶貝似的珍愛著劉一丁??粗鴱埐淮鬂M足的樣子,李核桃不忍心再打擊她,心想,高興一天是一天吧。
重新回到張不大身邊的劉一丁,老實了很多,沒事就來接送張不大上下班,兩人好得像什么沒發(fā)生過一樣。這年冬天,張不大跟李核桃閑聊說,他們計劃春節(jié)回老家見見父母,商量結(jié)婚的事,畢竟已經(jīng)到年齡了。
這一年,李核桃也三十多歲了,家里催婚催得緊,他就跟初中喜歡他的一個同學(xué)結(jié)了婚。舉行婚禮那天,張不大給他當(dāng)?shù)陌槟?,看著新娘幸福的樣子,張不長憧憬著她與劉一丁的婚禮??墒?,雖然見家長的事情提上了日程,劉一丁卻遲遲不肯行動。眼看年底到了,李核桃發(fā)現(xiàn)張不大悶悶的,就問她原因。張不大說,劉一丁失蹤了。
事情應(yīng)該從頭天晚上說起。劉一丁說他的大學(xué)室友要結(jié)婚,跟張不大商量隨份子錢的事。張不大說多多少少的,三千塊錢說得過去。劉一丁說沒有一萬,最少也得八千,那是他大學(xué)最好的同學(xué),三千塊錢他拿不出手。張不大掂量了掂量,說五千吧。劉一丁就不說話了。
張不大知道劉一丁不說話就代表不高興了。不高興了的劉一丁從來不跟張不大吵,也不跟她講道理,而是不說話。直到哪天張不大改了并且當(dāng)面認(rèn)了錯,劉一丁才會開口說話。
那天晚上睡下后,張不大也想過,咬咬牙,一萬就一萬,為了她愛了十年的男人,值!可第二天張不大下班回家時,劉一丁卻不見了,包括他的衣服、牙刷、毛巾、拖鞋,統(tǒng)統(tǒng)不見了。
“走了更好!我看他就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李核桃恨得咬牙切齒。張不大不說話,只是悶悶的,悶了半天憋出一句話:“他會回來的?!?/p>
“張不大,你就是賤!”李核桃氣得不知說什么好。劉一丁大學(xué)畢業(yè)那兩年,高不成低不就地找了幾份工作,沒有干滿三個月的,不是嫌工資低,就是抱怨加班時間長,基本靠張不大的工資生活,后來好不容易托關(guān)系進(jìn)了國企,沒等轉(zhuǎn)正,就把張不大甩了。
結(jié)果,真是善惡有報,只是令李核桃想不到的是,劉一丁竟然有臉回來!劉一丁回來后,也不工作,天天待在張不大的出租房里,除了喝酒就是打游戲。用李核桃的話說,就是這樣一個吃軟飯的廢物,走了更好!
張不大不爭辯,也不說話,只是迅速地憔悴下去。近三十的女人,再長不大也肉眼可見地衰老。李核桃和他媳婦,發(fā)動身邊的朋友給張不大介紹對象。可張不大誰都不見,只默默地干著自己該干的工作。
有時候,李核桃看見張不大孤獨的樣子,心想,她若是真長不大該多好啊,永遠(yuǎn)生活在十六歲,永遠(yuǎn)和劉一丁同吃一根羊肉串,同騎一輛電動車。如果劉一丁還在張不大身邊,他不會再笑話他眼高手低吃軟飯,也不會再嘲諷他是吃回頭草的驢,畢竟,那是張不大精神的支柱。
眼瞅著李核桃的兒子都會叫爸爸了,張不大出來進(jìn)去還是一個人,可這是張不大的私生活,李核桃再心疼也沒轍,他幫不了她,他也沒法幫她。就在李核桃為張不大扼腕嘆息的時候,有一天打烊后,張不大跟李核桃說,她要請個長假,至于十天還是半個月,目前說不準(zhǔn)。
張不大從來沒請過假,更何況是長假。李核桃問她為什么,張不大一句話也不說。李核桃明白,既然張不大不說,再怎么問都是白搭,但他心里隱隱約約感覺與劉一丁有關(guān)。
果然,當(dāng)天晚上,李核桃在熱搜上看到一則新聞:北京某酒吧駐唱歌手因與人發(fā)生口角,將對方打傷住院。李核桃看著熱搜上被打了馬賽克的照片,一眼就認(rèn)出來這個駐唱歌手是劉一丁。李核桃立即打電話跟張不大核實,奈何,張不大一直不接,再打,關(guān)機。
半個月后,張不大回來了。不出李核桃所料,張不大把劉一丁也帶回來了。經(jīng)過這幾年,劉一丁的落魄和潦倒,比當(dāng)初更甚,尤其是腦后那條亂糟糟的小辮子,更像是在見證他這些年的無能。
原來,那年劉一丁在失蹤之前,就跟大學(xué)同學(xué)成立了一個樂隊,他們準(zhǔn)備到北京發(fā)展。劉一丁跟張不大說室友結(jié)婚隨份子錢的事,都是幌子,真實的原因是,他想進(jìn)軍娛樂圈,謀求發(fā)展。只是當(dāng)時不想讓張不大知道,尤其不想讓李核桃知道。
那一年,《中國農(nóng)民好聲音》正在熱播,劉一丁想成立樂隊之后,利用農(nóng)民的身份進(jìn)軍這個欄目,借此打開通往藝術(shù)的大門。只是他們到北京之后,情況并沒有想象中樂觀,雖然多次報名,卻連初賽的門都進(jìn)不去,不到半年時間,樂隊便四分五裂,花光了積蓄的劉一丁再也沒有臉回來了。
開始劉一丁靠在酒吧里賣唱為生。隨著年齡的增長,酒吧駐唱歌手逐漸被年輕人替代。大部分時間,劉一丁淪為地鐵歌手,只有空缺的時候,才能作為替補出場。
劉一丁出事的那天,正是作為替補上臺的。當(dāng)時,他正唱著那首《長不大的你》。那是劉一丁自己作詞作曲,并且演唱了無數(shù)次的歌,每一句歌詞、每一個音符,甚至每一個表情他都爛熟于心:“曾經(jīng)的你,是跌落凡間神仙,你嘗遍了人世間的苦,可你卻是永遠(yuǎn)長不大的你……”
當(dāng)時,酒吧里人并不多,劉一丁全身心地唱著??蓻]等他唱完,就有個醉醺醺的顧客嚷嚷,說那首歌他早就聽膩了,讓劉一丁唱《兩只老虎》。這些年,劉一丁雖然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卻從來沒有人提這種要求。已經(jīng)三十多歲的劉一丁,感覺受了侮辱,可看在對方手里舉著二百塊錢的份上,勉強唱道:“兩只老虎,兩只老虎,跑得快,一只沒有耳朵……”
“你他媽的!這是唱歌嗎?這叫號喪!”對方罵罵咧咧地叫道。劉一丁不高興了,問道:“怎么是號喪了?嫌我唱得不好,你唱一個我聽聽!”對方火了,說,你一個賣唱的,讓我唱給你聽?做夢吧!
本來劉一丁就窩著火,聽對方說他是賣唱的,火氣更大了,掄起手里的吉他,死命往對方頭上砸去。雖然被身邊的人拉住了,可還是把對方砸得頭破血流。當(dāng)時就有人報了警,也有好事人把視頻發(fā)到了網(wǎng)上。警察趕到的時候,網(wǎng)上已經(jīng)傳得沸沸揚揚。正是通過這件事,張不長找到了劉一丁。
張不大找到劉一丁的時候,他被關(guān)在派出所了。事情雖然不嚴(yán)重,但影響很惡劣,對方如果追究,肯定要判刑。唯一的辦法,取得對方的諒解。這次仍然是張不大出面,找到對方,好說歹說,又花了一筆大錢,對方才表示不再追究。
李核桃看著張不大憔悴的樣子,既心疼又生氣。他說,張不大,天下的男人都死絕了?離了劉一丁你活不了?張不大點點頭,說,嗯,我就是愛他。
“錢掉在屎上也撿的人,就是你吧?”李核桃絲毫不給張不大留情面,張不大也不在意,仍然點點頭。劉一丁站在張不大身后,垂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隔了幾天,張不大給李核桃送來了一張結(jié)婚請柬,紅彤彤的封面上,燙著一個大大的金色雙“喜”字,可李核桃一點也感覺不到喜悅。
結(jié)婚那天,場面宏大而熱烈。張不大臉上看不出是喜還是憂。張不大如此,劉一丁則更加木然。李核桃本想叮囑他們幾句,想了想,又算了。
結(jié)婚以后,李核桃把新開的一家燒烤店承包給了張不大,生意竟然比李核桃還紅火。
有一回,李核桃路過張不大的燒烤攤,看著劉一丁一身油膩地在攤前烤著串,嘴里哼著“曾經(jīng)的你,是跌落凡間的神仙……”張不大安然地坐在吧臺前,跟顧客聊著天,一只手搭在微微凸起的肚子上。夕陽照在張不大的臉上,恬淡而寧靜。
李核桃心想,這樣,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