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山古寺門前
鳥兒在晨曦中呢喃
街道混合著冰屑寒霜
以及昨夜行人的腳步
一個聲音更高,看不見的鄉(xiāng)土
耕地上的稻茬宛如臉龐被拍醒
曠野泛起一層薄薄的紅暈
那里,太陽宛似流動的冰河
莊嚴運送寧靜的白晝
這是新的一年的冬天
這是用翅膀的眼神傳遞出喜悅
淡淡的霧。房間
空無一人。寒冷多么動人
側(cè)身走過的戀人的窈窕不被打擾
新年完好。塵世安好
未曾實現(xiàn)的愛情完好
立" 春
三兩聲鳥鳴
蒙蒙細雨
我曾有兩次和美擦肩而過
不知道這場雨是否知道
這個冬天是否知道
此刻,鄉(xiāng)野泥濘縱橫
等待著春天
一汪汪河道、水田
小區(qū)居民樓的窗戶
每一種錯失都關閉自己的光亮
一個人靜靜等待
雨滴聲里的親吻
冰涼的吻無聲無息
——沿著節(jié)氣和窗外的料峭滑落
此刻:立春?立春
天" 堂
天堂是有的
那是在我母親十七歲時
另一個同齡美國人的生活
婚禮、酒店。大游行……
以及一對新人穿越警戒線
從頭發(fā)上掉落下來的大米
那是我幼年時一天喊“姆媽”兩百次
——我們那里吳方言:“母親”
喊成“姆媽”
作為十年“文革”的小囡
我想:天堂包含了嫉妒
??!在我六十二歲時,有一天在書上讀到
和母親相關的天堂景象
從一頁書中直直地升起——
我們?nèi)珌淼搅诵鷩痰拇蠼稚?/p>
我,我母親,那名美國姑娘。旋風般的
大戰(zhàn)在即,法國即將被攻陷
卓別林的《大獨裁者》已開始公映
我尚未出生。母親年方十七——
一家縣城紡織廠貧窮的夜班女工
鳥" 瞰
坐在角落的椅子上
歲月的旮旯縫隙
享受著我的愛
像一個剛順產(chǎn)的嬰兒
飽滿呼吸。肌膚光亮
雖然愛人離開我
已經(jīng)四十年
相愛如此久遠,以至于仿佛
上一分鐘,還逗留纏綿
她的目光仍在告訴我世界的美
她的嘆息始終年經(jīng):十九歲
愛戀,隨著一群枝頭鳥涌出
嘰嘰喳喳四處啁啾著朝霞的身體
其中飛得最迫切的那只鳥
遠遠望向街巷的另一頭
是的
我聽見了自己翅膀的聲音
得益于曾籠罩她臉龐的天空的荒涼
那里有一道兩人眼眸的陰影線
始終美麗
和并不存在的一生
那里有我倆一路往下走去的樹林的
坡道。森林靜謐而隆重
無數(shù)墳墓和生命
在其中起伏。一棵樹
是人所看不見
但經(jīng)歷了多年的回憶
逐漸領悟到的世界的招手
空早頭
一杯苦茶。嘴唇沾一沾發(fā)燙的力量
大清早,無錫方言叫:“空早頭”
茶葉有雨天的吳方言味道
空空的走廊??諢o一人的街道
都進入這停下的雨聲
浸入七月、八月大暑和小暑
這節(jié)氣里的農(nóng)事,被罐中珍藏的
茶葉復制一遍。悄無聲息
茶是宜興紅茶,簡稱“宜紅”
隱蔽的山林,在一杯熱茶后面
大汗淋漓,窸窸窣窣
茶包含了鳥從破曉時分的屋頂
飛過時的弧度
包含了陰雨天氣的透明
龍背山。父子嶺。金沙泉
炊煙如同稻田上空的鵓鴣從山嶺背后
飄升。天明
如同遠方游子喉嚨口的一陣哽咽
似乎我離奇的一生
只剩余早晨和茶了
只剩余房子角落一陣鳥鳴聲
回" 憶
冬天早晨的雨
一年里最冷
慢慢化作雨雪
撲面從馬路上傳來
童年時媽媽出門上班的動靜
一切寧謐如常
她似乎離家不遠
到弄堂口撐起雨傘
秋天的黃昏
到那一年的秋天
記得我們在一起的日子不太多了
身體漸漸冰涼,連臉上的吻
也體味出對對方的渴望淺了
在房門口
兩人緊緊摟在一起
不愿分開,是分開的確鑿征兆
但要弄明白還要過很多年
秋天的黃昏,多么溫馨
去菜市場一起買菜,一路踏過了
多少水坑。街區(qū)多么丑陋。排骨
燉土豆又讓天黑變得那么香!
不明白什么原因
仿佛有一條河從我們中間流過
弄堂口,路燈的名字:
愛的茫然
到我能在廚房的窗口聽得見長江
江面上的風浪聲,你已離家數(shù)天
家里空空蕩蕩
而愛的馨香猶在
所以我毫不慌張
我還有秋天的黃昏,日復一日,好像
永無盡頭的月亮升起來
照耀你不在時的床邊的吉他
黃昏。清晨。如同一把琴光亮的面板
銘記著一首歌曲
你的嘴唇慢慢地移開
我年輕時的多愁善感
立" 冬
陣陣細雨。冬天由遠而近
天亮時到達雨滴的房檐
鎮(zhèn)上的老房子少了幾間
小區(qū)有人家出殯,搭建起
露天席棚一群閑散的老人
在圍觀
地上出現(xiàn)了死者衣物焚燒的印跡
像一個寒流來襲的黑眼圈
那些細雨中的秋千架
揪住了誰的衣角
空地濕漉漉
一塊平常日子里的籃球場
幾名老人,表情訕訕的,好像產(chǎn)房
門前的家屬,驚訝地
剛剛生下的,是名女嬰
我是一個沏茶人
外面的雨還挺大的
像一杯沏好的茶冒著熱氣
我是一名,雨天
山野的沏茶者
早晨、夜里
雨一直在下
那時我在睡夢鄉(xiāng)
還沒來得及醒來,燒水
喝著濃濃的茶
沏好的茶,仿佛雨聲漸大
茶在涼了一小會之后
味道正好
如此,我坐在窗口
我坐在天色濃黑的門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