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隨著文學與文化國際交流日益深入,中國當代文學的海外傳播版圖不斷擴大,作家隊伍的組成更趨多元化。以莫言、余華、蘇童、閻連科等為代表的一批“50后”“60后”主流作家仍然是中國文學“走出去”的中堅力量,同時也有越來越多的青年作家獲得海外出版界的關注。進入新世紀以來,“70后”作家的作品不斷得到譯介出版,受到海外讀者喜愛,呈現給世界一個快速發(fā)展、充滿活力、多元立體的中國形象。
關鍵詞:“70后”作家 新世紀以來 海外傳播 中國形象
進入21世紀之后,國際社會逐漸結成命運共同體,文學對話成為世界各國之間相互理解、相互溝通的有效方式。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中國當代文學的海外傳播進入蓬勃發(fā)展期。最初,莫言、余華、蘇童、閻連科等一批獲得國際大獎的“50后”“60后”主流作家開啟了中國文學“走出去”的大門,成為當代文學在海外傳播的主力軍。新世紀以來,越來越多的青年作家獲得國際關注。中國文學推介網站“紙托邦”(Paper Republic)的創(chuàng)始人陶建(Eric Abrahamsen)十分推崇盛可以、阿乙、徐則臣等“70后”作家,認為他們的作品更貼近普通西方讀者的欣賞趣味?!?0后”作家的作品不斷被翻譯成外文在海外出版,充分說明當代文學正以更加豐富多彩的姿態(tài)進入國際視野,中國文學“走出去”具有強大的生命力與延續(xù)性。
一 “70 后”作家作品的海外出版
“70后”作家指出生于1970年至1979年間,于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步入文壇,在21世紀之初進入創(chuàng)作成熟期的一批青年作家。新世紀以來,以徐則臣、魯敏、路內、馮唐、盛可以、阿乙等為代表的“70后”作家,在當代文學的對外傳播中形成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2000年之后,陸續(xù)有“70后”作家的海外譯本出版,近十年相關作家作品的海外出版更是呈現快速增長之勢。新世紀以來“70后”作家作品的海外譯介與出版情況,具體統計列表如下。
可以看出,“70后”作家作品在海外出版的譯本數量十分可觀,并且,受到海外出版界和研究者、讀者關注的“70后”作家,如徐則臣、魯敏、路內、馮唐、盛可以、阿乙等,均為獲得過文學獎項、頗受國內文壇肯定的作家。其中,徐則臣獲得國內頗具分量的文學獎項——茅盾文學獎,以及老舍文學獎、魯迅文學獎,同樣獲得魯迅文學獎的還有魯敏,路內則是獲得了茅盾文學新人獎,馮唐、盛可以是人民文學獎得主,阿乙獲得華語青年作家獎。這些作家的多部作品被翻譯為外文出版,傳播范圍廣泛,覆蓋的語種十分豐富,不僅涉及英、法、意、德、俄、西等使用人數多、流通范圍廣的語言,還涵蓋荷蘭語、芬蘭語、波蘭語、瑞典語、葡萄牙語、匈牙利語、土耳其語等“小語種”??梢哉f,這些“70后”作家的作品在世界范圍內產生了一定影響,也說明中國當代文學的海外傳播版圖正在不斷擴大,以前僅把視線鎖定在美、英、德、法等傳統西方大國,如今逐步建立起面向全世界的傳播網絡。
同時,這些譯本的海外出版機構類型也更加多樣化。企鵝出版社(Penguin)、亞馬遜跨文化事業(yè)部(Amazon Crossing)等大型跨國出版集團依舊深耕中國文學作品的翻譯及海外出版、發(fā)行,這些經驗豐富、實力雄厚的出版集團在宣傳推廣方面能夠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對“70后”作家作品能否在海外取得良好的傳播效果至關重要。魯敏提到她的《六人晚餐》西班牙語譯本的出版社十分擅長純文學類的翻譯作品,并且這家出版社的發(fā)行也做得很不錯,截至2022年11月,該作已經發(fā)行到阿根廷全國的約100家書店,西班牙全國的300多家書店,同時也已經到達了巴西、秘魯、哥倫比亞、智利的主要書店,后面還有烏拉圭、墨西哥、委內瑞拉、厄瓜多爾等國,最終目標是10個國家。然而,她的另一部小說《此情無法投遞》英譯本的出版社因為缺乏中國文學作品的譯介經驗,而且后期并無任何推廣,導致這本書僅僅是“譯”了出去,卻沒有真正走進海外讀者的視野。除此之外,一些由漢學家創(chuàng)立的頗具風格的獨立出版社也是“70后”作家作品走向海外的重要推動力量。瑞典出版社萬之書屋(Bokf?rlaget Wan Zhi)由著名瑞典漢學家陳安娜與她的丈夫文學家、翻譯家陳邁平創(chuàng)立,Chin Lit出版社則由曾任瑞典駐華文化參贊的伊愛娃(Eva Ekeroth)創(chuàng)立。這些小型的獨立出版社雖然在宣傳發(fā)行方面不及大型跨國出版集團,但是其創(chuàng)辦人往往身兼譯者和編輯雙重身份,而且十分熟悉中國文化,因此在作品翻譯和出版方面的自由度更高,較少受到商業(yè)資本的影響,在提升譯本的文學性和翻譯的忠實性方面有一定優(yōu)勢,對其進入海外學界和專業(yè)研究領域起到了較為重要的作用??傮w而言,“70后”作家作品的海外傳播及發(fā)展趨勢充分說明海外出版商和學術界的關注焦點不再局限于以往取得國際成就的少數作家,而是擴展至當代文學整體,其海外關注度和影響力進一步提升。
二 “70 后”作家作品的海外接受傾向
“70后”作家的作品在經歷了譯介、出版和流通環(huán)節(jié)后,還必須被海外讀者所接受,才能在異質文化語境中延續(xù)生命力。一般來說,文學譯作的受眾可以分為兩個群體:一個是由批評家、漢學家、權威學者等組成的精英群體,其多從學術化和理論化的視角解讀譯本;另一個是圖書市場中的普通讀者,他們基于個人的經歷和審美趣味直接感受譯本。專業(yè)領域的研究成果和大眾領域的閱讀反饋是探討“70后”作家作品在海外的接受程度和影響力的重要指標,通過分析這兩個不同受眾群體對“70后”作家作品的接受傾向,可以更好地把握中國當代文學的海外傳播進程。
(一)海外學者的“70后”作家作品研究
較早獲得海外學界關注的“70后”作家是20世紀90年代出現于文壇的以棉棉、衛(wèi)慧為代表的“美女作家”群體。美國華人學者魯曉鵬認為“美女作家”現象必須被看成是某種征兆,其所折射的無疑是中國社會、文化和文學正在經歷的深層次變化。由于很長一段時間內海外學者傾向于從自身的意識形態(tài)出發(fā)對中國文學進行政治性解讀,因此他們試圖發(fā)掘這些作品所反映的女性生存經驗和女性地位變化與處于轉型時期的中國社會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系?!短恰泛汀渡虾氊悺方洺1划斪骺疾鞂ν忾_放之后上海城市發(fā)展現狀的社會文本,用以滿足海外學者窺探中國歷史發(fā)展進程的心理。海外學者還熱衷通過“美女作家”在作品中呈現的物欲化的身體寫作和大膽直白的性愛描寫,探究中國經濟轉型時期的文學商業(yè)化趨勢和消費主義與當代女性身份塑造的關系,并質疑這種對性行為的消費是否破壞了女性文學的道德倫理和自我表現能力。另有學者關注棉棉和衛(wèi)慧塑造的女性角色及其展現的身體解禁、欲望解禁與反叛意識,以此探討西方女權主義的全球輻射和中國當代女性寫作的發(fā)展歷程與中國女性的自我認同??傮w而言,海外學者發(fā)掘了“70后”女作家在身體寫作、性描寫、封禁等噱頭和頹廢、墮落、色情等批評話語之下潛藏的自我意識覺醒和主體性追尋,開拓了中國當代女性文學研究的新領域。但是,這些研究者“樂衷于闡釋女性書寫里折射出的社會現實,文本中的審美價值在某種程度上被高高在上的西方中心主義凝視遮蔽”,依舊難逃“東方主義”視角的限制。
除了對棉棉、衛(wèi)慧等“美女作家”投以關注的目光,海外學者還對“70后”作家在作品中反映的中國改革開放進程充滿興趣。在通過“50后”“60后”作家的作品了解了改革開放前的中國后,他們渴望看到中國社會的新變化。被問及“美國讀者更喜歡中國文學中哪種類型”時,葛浩文(HowardGoldblatt)回答:“10年前,我會告訴你,是那些具有歷史成分的。但是到了現在,美國讀者更注重眼前的、當代的、改革發(fā)展中的中國。除了看報紙上的報道,他們更希望了解文學家怎么看中國社會?!睅缀跖c改革開放同步成長的“70后”作家見證了中國經濟的騰飛,也體驗了社會變革的陣痛,這一時期涌現出的城鄉(xiāng)矛盾、農民工進城、國企改革、工人下崗潮等諸多問題都成為他們的創(chuàng)作素材。實際上,改革主題早已出現在一批“50后”“60后”作家的創(chuàng)作中。蔣子龍的《喬廠長上任記》、張潔的《沉重的翅膀》、高曉聲的“陳奐生系列”等展現改革開放的作品因其“主題的宏大性、題材的時代性、手法的寫實性”引起國外的譯介熱情。與之不同的是,“70后”作家將視角從宏大的歷史敘事轉向對平凡個體的深切關懷,更擅長講述時代洪流中一個人或一個家庭的故事,尤為關注青年群體在社會轉型時期的現實遭遇和精神世界。
徐則臣、盛可以等“70后”作家塑造的伴隨中國工業(yè)化、城市化、現代化發(fā)展而出現的“漂泊者”和“打工妹”形象吸引了海外學者的目光。牛津大學東方研究學院研究員帕梅拉·亨特(PamelaHunt)從男性氣質的建構作為切入點,解讀徐則臣在《跑步穿過中關村》中塑造的徘徊于社會邊緣的“京漂”青年形象。她認為徐則臣揭示了“京漂”背后蘊含的廣泛而復雜的社會意義,反映了幾十年來中國的巨大變化,并通過這種方式延續(xù)著改革開放后中國作家關注的一系列主題。意大利中國文學研究者費德里科·皮切爾尼(Federico Picerni)通過徐則臣早期的“京漂”小說,解析農民工進城導致的新的社會問題,探討其作品反映的“京漂”主體與城市之間的復雜關系、“京漂”身份的重建,以及“京漂”之間建立的新的社會與情感關系和他們對“京漂”生活的態(tài)度。波蘭學者楊爽(Justyna Jaguscik)的博士論文討論中國當代女作家的身體寫作,其中有對盛可以《北妹》的深入解讀。她認為這部作品雖然也寫女性的身體,但是與棉棉、衛(wèi)慧等代表精英知識女性群體的身體寫作不同,《北妹》聚焦的是底層婦女性別化的身體這一話題,以發(fā)人深省的方式揭示了年輕的農村女性在城市化過程中面臨的困境,跳出了20世紀90年代膚淺的私人化寫作或身體寫作的窠臼。澳大利亞學者凱薩琳·謝菲(Kay Schaffer)和宋賢林(Song Xianlin,音譯)則透過《北妹》中打工妹流離失所的真實遭遇,探討中國在全球經濟中的崛起對農村婦女產生的影響。
總體而言,“70后”作家的創(chuàng)作成為海外學者觀照中國社會的窗口,是其受到海外學界關注的重要因素。然而,文學作品畢竟不是單純的社會文本,其中還閃爍著作者的個性創(chuàng)造和審美輝光。雖然以社會學視野解讀中國文學是海外學者的思維定勢,但是在這一過程中也必然包含著對作品的文學性解讀。在《上海寶貝》以禁忌性引發(fā)的熱度退潮之后,與之相關的研究也逐漸回到文學本位。丹麥學者安妮·邁拉普·蒙克(Anne Myrup Munk)討論衛(wèi)慧在虛構性中完成自我塑造的寫作風格,認為這體現了中國當代文學國際化的趨勢。漢學家桑稟華(Sabina Knight)則探討《上海寶貝》中殘留的浪漫主義氣質及其與犬儒主義之間的緊張關系,開辟了新的研究視角。在討論《跑步穿過中關村》之后,亨特在專著《反叛者:后社會主義中國文學中的男子氣概與態(tài)度》中繼續(xù)從性別關系視角出發(fā)關注馮唐和徐則臣的創(chuàng)作,并且詳細探索了他們在美學、主題和風格上的創(chuàng)新。謝菲和宋賢林專注于中國女性寫作研究,在《后社會主義中國的女性作家》中詳細闡釋了盛可以、衛(wèi)慧、棉棉等“70后”女作家獨特的女性生活敘事,及其對傳統女性形象的顛覆。社會性和文學性視角相互交錯,共同推動了“70后”作家作品的域外研究。
(二)海外大眾的“70 后”作家作品接受
“70后”作家的作品除了受到翻譯家、漢學家和研究者的關注外,也在圖書市場和普通讀者群體當中收獲了良好反饋。在網絡時代,圖書社區(qū)網站成為影響中國當代文學海外傳播的重要公眾文化空間。各個語種的譯本在素有“美國豆瓣”之稱、面向英語讀者的Goodreads網站和面向法語讀者的Babelio網站、面向德語讀者的Lovelybooks網站、面向葡語讀者的Skoob網站,面向俄語讀者的LiveLib網站中的評分人數、平均分和書評是衡量海外讀者反饋的重要指標,具體情況如下表所示。
通過統計可以看出,普通讀者一般是基于消遣目的挑選閱讀對象?!短恰贰渡虾氊悺愤@樣具有話題度和爭議性的作品能夠迎合海外讀者的獵奇心理,更加符合他們的閱讀趣味?!断旅?,我該干些什么》《網內人》《生死河》這種帶有懸疑、推理、恐怖元素的小說可以滿足讀者休閑娛樂的需要,也頗受歡迎。除此之外,隨著全球化時代文化交流程度的加深以及中國綜合國力與國際地位的不斷提升,海外讀者更加愿意主動地通過文學作品來了解中國。因此,《北妹》《跑步穿過中關村》《北京,北京》《少年巴比倫》《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這些兼具社會性與文學性、充分反映中國當下社會現實的作品具有良好的接受度。綜合來說,大眾讀者一般是基于自身的文化背景、個人經歷、閱讀習慣、審美趣味對一部分“70后”作家的作品有所偏好,其主要接受傾向可以大致總結為三個方面。
一是城市描寫吸引海外讀者目光。隨著經濟實力的增強與國際地位的提高,中國一掃過去“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國際形象,變得愈發(fā)多元化和現代化。尤其是北京、上海、深圳、成都等城市的國際宣傳片的投放,使海外民眾對中國城市的發(fā)展有了更加深入和直觀的了解。在通過莫言、閻連科、賈平凹等“50后”“60后”作家的作品領略到中國鄉(xiāng)村的風土人情后,海外讀者自然渴望在文學作品中看到有關中國城市發(fā)展的新內容。英國讀書博主在其個人博客上發(fā)表關于《跑步穿過中關村》的長文評論,提到這部小說“不像那些著眼于農村貧困和底層人困境的作品,而是可以讓讀者很好地看到真實的城市化的中國”。該書意大利語譯本的出版社同樣圍繞著“新北京”“世界最大的都市”等關鍵詞進行宣傳。威尼斯大學中國文學教授瑪緹娜·科德魯皮(Martina Codeluppi)在評論馮唐的《北京,北京》時也寫道:“在90年代,美國的大學生發(fā)現了垃圾音樂,歐洲各地的學生都在體驗伊拉斯謨(歐洲大學生交換計劃)。但是,在鄧小平改革使中國走上文化開放和經濟增長的快車道十年后,北京學生的生活是什么樣子的呢?”中國首都在改革開放后發(fā)生的變化,以及都市青年的日常生活成為評論家和讀者的關注所在?!堵迳即墪u》上刊登的《北妹》書評提到這部小說使外國讀者了解到不斷變化的中國城市景觀和處于邊緣的年輕女性的生活。全方位領略中國一線城市的風貌,了解城市普通民眾的真實生活,成為海外出版商、圖書銷售機構用以吸引讀者的噱頭。
二是全球化意識引起海外讀者共鳴。成長、創(chuàng)作于全球化語境下的“70后”作家往往具有前輩作家所缺少的面向世界的寫作意識,他們在創(chuàng)作之初便自覺地將中國文學納入世界文學的版圖之中。阿乙表示“中國小說是世界文學的一部分”,路內認為“中國小說能夠使用中國元素,但總體上是向世界文學的主流靠攏”,李浩則明確表明“中國小說寫下了中國人的某些特質,這種特質是中國人所獨有的,共性的,又聯接著人類的普遍問題”。全球化意識和世界性表達讓“70后”作家的作品對不熟悉中國背景的海外讀者頗具吸引力。伊愛娃認為阿乙寫的東西跟整個人類都有關系,容易引起共鳴,海外出版社很樂意簽約他的作品。在Goodreads網站上,許多讀者在評論路內的《少年巴比倫》時提到作品講述的故事十分貼近他們的生活,認為“書中大部分人物都很年輕,和美國年輕人沒有太大區(qū)別,比如他們都喜愛追隨最新的時尚”,還有讀者提到書中的人物“熟悉、古怪又真實,與我夏天從大學回家在美國工廠工作時遇到的人沒有太大區(qū)別”。意大利現存歷史最悠久的報紙《晚郵報》曾對該作的意大利語版進行過大篇幅介紹,出版社在圖書介紹中也寫道:“這是一本扣人心弦、令人振奮和痛苦的小說,它打破了文化偏見,只有真正的文學才能做到?!边_姆羅什提到,民族性(the national)與全球性(the global)絕不是針鋒相對的領域?!?0后”作家根植于本土經驗的創(chuàng)作特點表現出民族性的一面,而在全球文化交流的大背景下形成的跨文化經驗又展露出面向世界的寫作意識,兩者相輔相成,成為其作品受到海外讀者和批評家肯定的重要原因。
三是類型化元素契合海外讀者口味。在當下的文化語境中,嚴肅文學與類型文學已經不再涇渭分明,“70后”作家當中進行“跨界”或者“越界”寫作的作家不在少數。他們的作品在追求純文學的審美價值之外,還受到商業(yè)化、市場化大潮的影響,帶有一定的類型化創(chuàng)作特點。曾經做過警察的阿乙擅長創(chuàng)作帶有懸疑、探案元素的小說作品,他對底層人物的犯罪與掙扎有著深刻的把握,語言精練且擅長營造懸疑氣氛,情節(jié)敘述與作品主題都頗具現代性,對不熟悉中國背景的外國讀者極有吸引力。他的《鳥,看見我了》《下面,我該干些什么》《早上九點叫醒我》等主要作品被翻譯成英語、法語、意大利語、西班牙語、瑞典語等多個語種,獲得廣泛的關注,《早上九點叫醒我》還成為2019年海外圖書館入藏最廣的中文圖書,而“作品的世界圖書館收藏量是衡量其國際影響力的核心指標之一”,從中可見阿乙的作品具有較高的國際認同度。此外,中國香港作家陳浩基的《網內人》英譯本也收獲了許多好評。懸疑小說家詹姆斯·麥迪遜·戴維斯(J. Madison Davis)在《今日世界文學》(World Literature Today)上發(fā)文稱贊:“陳浩基是一位形式大師,注定要在國際上取得成功?!薄毒W內人》還在Goodreads網站獲得4.37的高分,足以說明海外讀者對其喜愛的程度。蔡駿的《生死河》英譯本也引起了一定關注,以上海為背景的驚悚恐怖故事激起了海外讀者的好奇心,有讀者提出“如果對美國或英國為背景的典型驚悚作品感到厭煩,可以嘗試一下這本書”。顯然,對于普通的海外讀者來說,這些帶有類型化元素的文學作品更具有趣味性與可讀性。
三 “70 后”作家作品的海外傳播經驗
“70后”作家嫻熟的創(chuàng)作技巧以及面向全球的寫作意識是其作品走向海外的內在基礎,而國家層面推動中國文學“走出去”的政策是“70后”作家的作品在海外得以傳播的外在助推力。隨著中國文學海外傳播的不斷深化,越來越多的優(yōu)秀譯者加入到文學傳播隊伍中來,中外出版社的合作程度也愈加深入,具有國際影響力的漢學家、文學研究者等對中國當代文學的了解更加全面,新興的網絡媒介進一步擴展了文學傳播渠道,諸多因素協同推動著“70后”作家這一當代文學創(chuàng)作的中堅群體走向世界。而在“70后”作家作品的海外傳播過程中積累的新經驗,又對進一步完善當代文學的海外出版?zhèn)鞑ゲ呗跃哂兄匾闹笇ё饔谩?/p>
(一)新銳譯者加入譯介隊伍
由于我國政府幾十年來對文學傳播的大力扶持,吸引了許多海內外出版界、翻譯界的專家和學者投身到中外文學交流項目中來。21世紀以來,越來越多的年輕譯者加入中國當代文學的譯介隊伍,他們青春活潑、貼近青年讀者的翻譯風格與“70后”作家關注青年問題的創(chuàng)作特點相得益彰,這也是“70后”作家作品贏得海外讀者好評的一大關鍵因素。路內的《少年巴比倫》《花街往事》的英譯者均為陶麗萍,這是一位年輕卻經驗豐富的翻譯家,曾經獲得《人民文學》雜志頒發(fā)的翻譯家獎,為中國文學的海外傳播做出了重要貢獻。陶麗萍的翻譯風格充滿活力,能夠盡可能地還原路內原作展現出的青春氣息。讀者維姬·利(Vicki Leigh)認為:“陶麗萍在譯文中使用了一些當代年輕人喜愛的口頭語,如‘meh’和‘this did not fly’等,讓我意識到翻譯家并不總是那些比我大很多的學者,這很吸引人。”阿乙的《下面,我該干些什么》的英譯者郝玉青是一位“80后”,不僅翻譯風格十分貼近當下年輕人的品味,而且還曾做過版權經紀人工作,深諳翻譯文學的出版事宜。在翻譯過程中,郝玉青可以自覺地站在出版人的角度考慮采取什么樣的翻譯策略才能貼合讀者的喜好,以及怎樣翻譯才能被市場更好地接受。她在翻譯阿乙的《下面,我該干些什么》時,迅速捕捉到作品帶有的懸疑、推理元素,從題目開始就突出作品的賣點,沒有遵循原書名進行直譯,而是將其譯為A PerfectCrime,吸引了大眾讀者的眼光,進而幫助出版商打開海外圖書市場。
(二)中外出版社深度合作
受國家各項“對外推廣計劃”“翻譯出版工程”的推動,我國一些出版社主動與海外出版機構進行交流。雙方從早先的短期零散合作,到進一步達成戰(zhàn)略合作協議,使中國文學走向海外愈加直接便捷。亞馬遜集團于2010年成立了跨文化事業(yè)部,專注于文學作品的翻譯出版。路內是第一批被納入亞馬遜跨文化事業(yè)部翻譯出版計劃的“70后”作家,他的《少年巴比倫》一度成為亞馬遜亞洲文學排行榜冠軍。2016年,亞馬遜跨文化事業(yè)部更是與中國對外翻譯與傳播研究中心暨中國文化譯研網(CCTSS)達成深度合作,雙方聯合啟動“CCTSS-亞馬遜”中國當代文學精品翻譯合作項目,大大縮短了中國文學走向海外的時空距離,讓作品與海外讀者快速見面。同年,我國的新經典文化股份有限公司與法國菲利普·畢基耶出版社達成戰(zhàn)略合作,以促進中國文學作品在法國的出版和傳播。隨后,人民文學出版社又推出了“中外作家同題互譯”項目,與海外出版社共同確定主題,中外出版社分別選擇本國優(yōu)秀作家的主題相關作品集結成冊,在兩國以各自的母語同步翻譯出版。該項目收錄了馮唐、魯敏、張楚、葛亮、阿乙等“70后”作家的多部中短篇小說,對“70后”作家走向世界起到了重要作用。以“美食、美色”為主題的中意互譯《潮166:食色》于2019年問世,并獲得意大利政府鼓勵文化交流的最高獎項——翻譯與文化交流政府獎。中文和西班牙語互譯的《潮166:獸宴》的出版方仟雨出版社(Mil Gotas)社長、阿根廷作家吉耶爾莫·布拉沃(Guillermo Mario Bravo)在分享該版本的市場情況時說:“作品非常受歡迎,在阿根廷出版后已經有很多人看了,有很多人說‘我怎么以前不知道中國文學這么好!’”中俄互譯的《潮166:復活》也在2021年出版,此后預計還有與英國和約旦出版社合作的文集問世。中外出版機構的深度合作無疑可以降低溝通成本,在譯本選擇和營銷策略方面資源共享,一同打造文學與文化交流的良好平臺。
(三)意見領袖全力推介
在“70后”作家作品的海外出版與傳播過程中,意見領袖發(fā)揮著重要作用。意見領袖“不僅指那些將當代小說翻譯成外文的漢學家、研究當代小說的華裔學者和西方本土學者,而且包括出版當代小說的海外重量級出版社、發(fā)表當代小說評論的國外權威期刊等。這些意見領袖通過自主的譯本選擇,個性化的理解和闡釋,選擇性的出版與推介,對國外讀者起到價值性引導和選擇性引導的作用”。以葛浩文為代表的一批翻譯家、漢學家在莫言、余華、蘇童等“50后”“60后”作家走向海外的過程中發(fā)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隨著當代文學海外影響力的不斷提升,許多年輕學者也對中國當代文學產生了濃厚興趣。當前,以藍詩玲(Julia Lovell)、陶建為代表的“70后”學者成為海外漢學界的中堅力量。他們以同代人的視野觀照中國“70后”作家的創(chuàng)作,更容易與之產生共鳴。藍詩玲在討論21世紀初中國大陸小說的相關文章中便論及徐則臣和阿乙,認為他們雖然是青年作家,關注青年人的成長,但其創(chuàng)作超越了青春小說過度關注自我的限制,向更廣闊的社會政治、經濟文化領域開掘。藍詩玲稱贊道:“雖然目前尚不清楚這些作家是否具有必需的專業(yè)能力創(chuàng)作出與莫言和余華等成熟作家相媲美的作品,但到目前為止,他們由于記錄了當下中國所展現出的創(chuàng)造力和社會風氣,而成為值得關注的人才。”除此之外,陶建也對“70后”作家表示了贊賞,他曾翻譯過阿乙、盛可以、徐則臣等作家的作品,對其走向海外起到助推作用。陶建在采訪中提到西方人更喜歡看節(jié)奏緊湊、沒有廢話的作品,喜歡純文學的人可能不反感長篇小說,但是普通讀者可能對此不太感興趣,因此他特別欣賞阿乙以短篇小說展現深刻話題的寫作方式,并且表示阿乙“在海外的影響力有一部分是我推動的結果”。這也在許多海外讀者的反饋中得到印證,有關路內、盛可以、阿乙、徐則臣的書評中都提到作品篇幅簡短,容易閱讀?!堵迳即墪u》盛贊阿乙的《下面,我該干些什么》與當前許多中國小說形成鮮明對比:“后者往往過于冗長,充斥著與切入點無關的漫無邊際的哲學思考。阿乙則反其道而行之:他的作品精煉、簡短、富有節(jié)奏感、準確切中要害?!钡聡x者在評論《跑步穿過中關村》德譯本時表示:“我可以把這本書推薦給任何想探索中國當代文學的人。那些沒有時間或沒有足夠精力關注莫言的《生死疲勞》、余華的《兄弟》這類嚴肅文學的讀者也會對這本小冊子感興趣?!庇纱丝梢?,“70后”作家具有獨特的海外傳播優(yōu)勢,其潛力亟待進一步挖掘。
(四)網絡擴寬傳播渠道
在網絡時代,中國當代文學的海外傳播媒介有了新的變化。此前,海外讀者只能通過訂閱雜志或者光顧書店接觸中國文學,甚至一些中國文學作品并不會放在書店的顯眼處,還要花一番功夫進行搜尋。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海外的中國文學受眾主要集中在高校師生、研究員、譯者,以及小部分對中國或亞洲文學感興趣的讀者群體,范圍較為狹窄。在網絡媒介應用于文學文化傳播之后,這種境況逐步得到改善。目前,讀者可以在中英互譯的“紙托邦”、中俄互譯的База КитайскойЛитературы、中文與瑞典語互譯的V?rldslitteratur.se、中文與荷蘭語互譯的VerreTaal等數據庫里輕松檢索到有關中國作家、作品的具體信息,還可以通過面向不同語種讀者的圖書社區(qū)網站查看榜單排名、作品評分和相關評論。這些渠道極大地豐富了海外讀者認識、了解中國文學的途徑,讓中國文學走出精英圈子,逐漸面向大眾,也使海外讀者對中國當代文學的印象不再只停留在幾位獲得國際大獎的作家身上,而是逐漸形成較為全面的認知。
網絡渠道還可以讓讀者以最短的時間接觸到中國文學譯本,甚至可以與譯者進行即時交流。按照傳統方式,一部中國文學作品要在國外出版,往往需要經歷版權簽約、譯者翻譯、編輯審閱、裝幀設計、印刷出版等一系列復雜的流程,從擬定出版到最后正式發(fā)行需要3年到5年不等?,F在,譯者可以利用網絡平臺讓自己的譯稿與讀者直接見面?!凹埻邪睢本陀?015年發(fā)起了“短讀計劃”,每周免費刊發(fā)一則中文短篇小說、散文或詩歌,取得了很好的效果。“紙托邦短讀”項目編輯、《路燈》(Pathlight)雜志編輯部主任戴夫·海森(Dave Haysom)接受采訪時說:“這個計劃針對的是更隨意的一類讀者——他們或許對中國文學沒有那么強烈的興趣,但只要是好文學,便不問出處、來者不拒。在線發(fā)表的形式讓我們在內容選擇和發(fā)表時間上都更靈活?!北热缭谥袊砰_“二胎”政策后,“紙托邦”便及時捕捉熱點,很快發(fā)表了汪海嵐(Helen Wang)翻譯的“70后”作家魯敏的相關散文——《1980年的第二胎》,而一般的印刷刊物則很難如此快速地對時事加以回應?!叭藗兺ㄟ^閱讀一國的文學作品形成對于該國的印象,而國家也通過文學創(chuàng)作塑造、傳播著自身的形象?!薄?0后”作家關注的是中國此時此刻發(fā)生的事情,塑造的是發(fā)展變化中的國家形象,其作品的當下性不僅能夠引起海外讀者的認同和共鳴,也可以不斷刷新當代中國的國際形象。而“70后”作家以中短篇小說和散文創(chuàng)作為主的特點也更加適應網絡傳播,篇幅短小的譯文可以在各種圖書社區(qū)、社交媒體或者專門介紹中國文學作品的網站發(fā)布,利用網絡媒介的直接性、便捷性、通暢性等優(yōu)勢,“70后”作家的作品得以及時、快速地傳遞給海外讀者,啟發(fā)他們對中國形象的新認識。
除了拓寬出版?zhèn)鞑デ?,讓海外讀者以更加便捷的方式接觸中國當代文學作品,網絡還為作家提供了與海外讀者直接溝通的路徑。大多數“70后”作家從小受到良好的外語教育,可以利用各種社交網絡或者出版社組織的線上宣傳活動與讀者進行“零距離”溝通。棉棉、衛(wèi)慧、郭小櫓、岳韜等作家則有海外求學、旅居經歷,甚至能夠用外語寫作。英國翻譯家韓斌(Nicky Harman)認為:“日后,如果中國作家的英語水平有所提升,可與受眾即時互動,將會對譯作的海外傳播起到不小的幫助。要知道,單靠譯者代言的作品難入異域讀者之心?!背霭嫔?、版權代理人以及各種圖書銷售機構或可充分利用網絡渠道,創(chuàng)造條件促進作家與讀者的良性溝通,進一步挖掘中國當代文學“走進去”的深度。
結語
“70后”作家無疑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取得了一系列文學海外傳播的成績,新中國成立后政府牽頭推動的多項文學譯介項目、文化傳播和推廣計劃,“為中國文學走出去拓展了新的天地,并逐步形成了中外文學交流互動的良好格局”。“50后”“60后”老牌作家們的經典作品提升了中國當代文學的海外能見度,為“70后”作家走向世界創(chuàng)造了條件。而在“50后”“60后”作家隨著年齡增長進入創(chuàng)作晚期、新作品創(chuàng)作量逐漸減少的情況下,“70后”作家能夠在國際上獲得一定知名度,形成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對于不斷延續(xù)中國當代文學走向海外的生命力具有重要意義。統計、梳理和分析“70后”作家作品的譯介出版現狀,可以更好地把握中國當代文學海外傳播的動態(tài)過程。
此外,將“70后”作家放在國際視野下解讀,還可以對其“經典化”做更深入的了解。劉江凱認為:“文學經典往往包含歷史化和國際化兩個向度的篩選,中國當代文學海外傳播研究的興起補充了傳統研究國際視角不足的問題?!庇捎诋斀裎膲P于作家“經典化”的標準尺度仍然“以長篇力作為基本和重要衡量要素”,以中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為主的“70后”作家常常被認為缺乏具有代表性的長篇力作,因而導致其“經典化”不盡人意。但是,“70后”作家擅長中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這一特點正是其打開國際圖書市場、提高海外讀者接受度的重要原因之一。季進指出,我們既要注重中國當代文學的“走出去”,又要關注中國當代文學海外傳播的“走回來”,即當代文學海外傳播如何助益中國文學的發(fā)展。將國內批評研究與海外接受研究相結合,以多維度、全方位的視角關注“70后”作家,對于考察其作品“經典化”的形成具有某種指導作用,有利于建構起既蘊含中國本土經驗又匯入世界文學潮流的中國當代文學體系。
(鹿佳妮,濰坊學院文史學院講師;姜智芹,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