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 果

一枚松果落下來

輕盈地吵醒

我心內(nèi)安歇的時間

積滿灰塵的筆記本

為風(fēng)掀起古樸的羞澀

也會打開塵世上少有的門

一道明亮

飛升進(jìn)你的瞳孔

憂郁的人

又看見了光

正從窗臺的折痕里落下

松果烘托的黃昏

淚水為愛而充盈

雙手為觸摸而感覺安慰

我們活了很久

但只在很少的時刻

才讓歲月把你的心吵醒

歲月的行板

雨聲綿密悠長

縫補著從前消失的回憶

電影院里銀幕上的人影散亂

我們坐在一起

看《卡薩布蘭卡》

酒味兒和鋼琴混雜的氣息

那聲嘆，宛如風(fēng)笛

穿過寬街窄巷

風(fēng)信子的花香

青春時光

寫在秘密里的電碼

兩個人對面喝茶

轉(zhuǎn)眼成了一對歡喜冤家

詛咒著雨天

心情不好

看到門洞里的貓

悻悻然去了后院

雨聲綿密悠長

半個世紀(jì)以前的故事

在回味中變成幾行歪斜的腳印

平平仄仄

松松垮垮

零零散散

讀小林一茶

你說，“這世界如露水般短暫

然而，然而”

我捧讀你的露水

把那文字視為路邊的谷穗

迷戀一只小蝴蝶

在你袖子里睡著了的

你們的前世之約

人生困惑蒼茫

領(lǐng)略奧秘的人卻話語平淡

就像你說——

“母親總是先把

柿子最苦的部分

吃掉”

當(dāng)然你的苦味里

還流淌著幽默的蜜汁

你提醒人們放了跳蚤

因為“跳蚤也有孩子”

就這樣

讀你

隔著露水

隔著你的茶罐

隔著門前

幾個世紀(jì)以前的雪

那每一滴即將融化的

想來都叫小林一茶

換了時空

唐詩里的鵝還入夢嗎

宋詞里的橋還走人嗎

老根菜嚼在嘴里

吞咽下

苦樂悲歡的民國史

那個叼煙斗慷慨激昂的人

多像聞一多

我曾在國立武漢大學(xué)某個角落

與他的雕塑

打過招呼

雨水里的先生

對著東湖和珞珈山深情遙望

一把傘用舊了

寒山寺的鐘

響在楓橋夜泊的船里

顛簸的流螢

尾巴上的小燈滅了

你讀

春江花月

我看

《流浪地球》

相隔著古代和現(xiàn)代

新舊之間

人都會老去

故而舊的像新的

新的也像舊的

大小之間

他們熱火朝天干著什么

敲打鍵盤，開會，討論大事

我躲到一邊風(fēng)涼

這個世界的大，還容得下我的小

就像一只碗，

還能收留一粒米

春天去了，夏將來

然后是蟬鳴的秋

落葉與遠(yuǎn)足搭配——

讓人在冬至的雪里

懷想從前的一把暖壺

不知道什么時候用舊了

等候安靜來臨

辦公室的早晨

她們在談?wù)撝G松石，南紅，玻璃珠

品質(zhì)，手感，戴的方式，混在一起的錯覺

耳朵里出現(xiàn)了小松鼠的低語

從很遠(yuǎn)很古的森林里發(fā)聲

找不到貼近生活本意的秘方

一個人落水了

等著手來撈

像失魂落魄的鳥

等候著陽光

晾干羽毛

安靜，是哪一種磁極

用曲別針別在生命的哪一種場域

兜里的安眠藥不再寂寞

舔舐著幽深處的糖

打字機的響動

掠過了年華的深坑

往事如一只鱉

縮回泥土的暗格里

我盯著墻上掛的照片

怎么都找不到從前的記憶

灰塵收繳了個人的專利

終于安靜下來。辦公室的門

走廊里傳出的口哨

還有幾張陰晴不定的臉——

也讓她們夢幻中惘然的嘴閉上

而我用詩歌的腮呼吸

雨天的雨

廊檐下避雨。記憶中

什么都仿佛淋濕了

火車頭，老房子，沙堆

一對上銹的啞鈴……

風(fēng)吹草低，玩口琴的人

腮幫鼓起來格外用勁

對面河岸，誰遺落的傘

沿著老樹一溜煙撐開

人都走散了

燈光迷離

我跟你

也隔著場雨天的雨

歲月深處的光

傍晚雪花飄落下來，

幾尺以外，黑馬駒亮了

一匹布丈量著風(fēng)中翻卷的衣服

年邁的父親還在念經(jīng)

經(jīng)書上的字，鐫刻著

遠(yuǎn)年的嘆息與火的灼熱

當(dāng)一個人懷里的恨意像鎖

有些房子就打不開了

灰塵與灰燼，裝裱著

生命輪回中的畫框

延續(xù)斷裂的路

一夜雪白

等你回頭轉(zhuǎn)身

停下

那歲月深處的光

才出現(xiàn)，一閃一閃

最后的華爾茲

跳華爾茲的人

在那間教室里醉了

地板，音樂，燈盞……

兩個人收縮成繭蛹，如睡夢里的蠶

好日子到頭了，老了

快見底的愛還在

走遠(yuǎn)的青春魅影，恍如

剪刀的燕子，貼近心靈的水面

沒有人撐篙，船就要翻了

黑下去的落日，墜下

最后的憂郁的黃金

宛若歲月的錨，落定塵埃

而人生的舞伴兒，如你如我

緩緩轉(zhuǎn)過身，停了腳步

將剩余的爛漫的心意擱淺